嫁了吧。
有個人疼着愛着,也是好的。
何萱這樣想着,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她並非排斥趙宇,只是之前,也一直有些五心不定。
趙宇能力太過平常,他並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是想帶着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而何萱其實挺討厭普通的日子,她想四處走走,看看。
哼,傻小子,先試試你,看你明天敢不敢跟我一起走,要是你不來,嘿嘿,那就不要怪我把你踢出局。
何萱想清楚了,纔回到屋子裡睡下。
一大清早,何萱醒來,沒顧上吃飯,只梳了兩下頭髮,便跑到帳篷外,她正探頭張望着,忽然看見趙宇一溜煙地跑了過來。
“死人。”何萱迎上前去,重重捶了他一拳,又朝他大拋媚眼,趙宇樂得一顆心快摔成了八半,臉上淨是笑。
“喂。”何萱把他扯到一旁,“想清楚沒有,咱們走了。”
“走。”
趙宇接過何萱手裡的包袱,兩人就甩開大步朝前走去,不一會兒便沒了影。
一路行去,所見大抵相同,也是草原,氈包,羊羣。
“你看——”何萱忽然停住,擡手指向前方,趙宇定睛看時,卻見兩支騎兵正在廝殺。
他趕緊將何萱護到身後:“萱兒,咱們倆還是避一避。”
“嗯。”
兩人繞到一叢胡楊後躲了起來,定睛細看,終於,一方人馬取勝,將另一方人馬全都剿殺乾淨,然後才撤走。
直到四周一切全都平息下來,兩人才從胡楊樹後走出來,一步步走到荒地上。
看着那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何萱面色沉靜,腦海裡不由閃現出師傅說過的話:
止戈爲武。
止戈爲武。
從前,她一直不太明白,爲什麼要止戈爲武呢?既然兩軍對壘,自然是要殺得你死我活,自來敵我難以兩立,可是這一刻,她心中的感覺卻全然不同。
這些人,這些躺在地上沒有了呼吸的人,就在前一刻,他們都還好好地,活蹦亂跳,也許,在他們家中,有他們的妻子,兒女,在等着他們。
何萱默默地站立着。
“萱。”見她面色有些蒼白,趙宇趕緊過來將她扶住,“你怎麼樣?”
“宇,你說,戰爭是不是錯誤?”
“啊?”趙宇微覺奇怪,“你爲什麼會這樣說?”
“你看這些人,你覺得他們該死嗎?生命不是這個世上最珍貴的嗎?可是爲什麼他們沒有得到幸福快樂的生活,而是,而是埋骨荒草?”
趙宇愣住,搔了搔後腦勺——這樣的問題,他還從來沒有想過。
人都是這樣,對於身邊所發生的一切,慢慢地會習以爲常,也不會去想,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是這樣,人們總是習慣忍着耐着,慢慢地,會好起來的,除非萬不得已,他們不會主動去改變現狀。
何萱眉宇之間隱隱浮起幾許不耐——她終於明白,自己爲什麼不喜歡這個男人了,因爲他甘於默守陳規,討厭變化,更討厭挑戰新的東西,而何萱的性格,恰恰與他相反。
趙宇有些抓僵,他曉得自己惹何萱不開心了,但他實在是無辜得很——兩軍打仗,自然是要死人,這不奇怪啊,爲什麼一個問題,看在兩個人眼裡,完全不同。
何萱一個人走開了,她不想再跟這個男人說什麼。
這個時候,她多麼希望有一個出色的男人在身邊,
他思想深邃,從來不人云亦云,他的心胸像大海一樣寬廣,他的意志像青松一樣堅韌,他果敢,勇武,而且大仁大義。
何萱這樣想着,不由有些走神了。
彷彿老天也聽到了她的心聲,這時,另一個男人從荒原的那一頭走來,他腳步沉穩,雙眸沉黑,視線掃過一具具屍體,然後半蹲下身子,向那些死去的士兵深深地敬了個禮,拿出一柄鏟子,開始挖坑。
他一直默默埋頭地挖着,不去管臉上流下的汗,終於,一個大坑挖好了,男人站起身來,抱起一具屍體,放進坑中。
“我來幫你吧。”
男人擡頭,看了何萱一眼,沒有說話,算是認同了她的義援,何萱和他一起,擡起一具具屍體,走向那個大坑。
趙宇也走了過去,既然何萱都出手了,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在旁邊看着。
將最後一位士兵放進坑裡,男人並沒有離去,而是立在坑邊,默默地看着那些年輕的士兵們,他的眼中滿是悲憫,然後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纔開始揮動鏟子,把沙土默默地鏟進坑裡,他做得那樣認真,仔細,就像在完成一件神聖而偉大的使命。
終於,土坑被填平了,男人站起身來,搬過來一塊石頭,放在大土坡前,揮刀在上面刻下幾行字,以及年月日,然後轉身朝何萱敬了一個禮,這才調頭離去。
“這個人,”何萱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那個人的背影,“有一種高貴的品格,他懂得什麼是生命的尊嚴,更懂得如何敬畏生命。”
“你的話,我怎麼聽不明白?”趙宇仍然很糊塗。
何萱轉頭瞪了他一眼,她終於明白,兩具人的差距在哪裡了——這個呆頭呆腦的傢伙,思維總是在一些表面的東西上打轉,根本無法上升到一個全新的高度,你跟他說什麼都是白搭。
他只曉得仗打贏了,或者輸了,得到了多少戰利品,而不具備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
對趙宇而言,他確實非常地莫明其妙——打仗就要死人,死了人就要埋掉,這有什麼好稀奇的?
很多年後,他們會聽到那個人的名字,此時,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騎兵,但是將來,他卻會統一整個東剌,並使這個民族真正地發達起來。
當然,這是後話,不管如何,趙宇很沮喪,他跟着何萱出來,本來是想讓她散心,哪曉得卻遇上這樣一個莫明其妙的男人。
“阿萱?”趙宇不由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趙宇,”何萱第一次轉身,握住趙宇的手,“你跟我來。”
她把趙宇帶到一條小河邊,定定地看着他的雙眼:“現在,我們兩個認真地談一談。”
“談什麼?”
“你有想過將來嗎?”
“將來?”趙宇擦擦手,“不就是回老家去,買個院子種塊地,咱們倆過小生活,不是嗎?”
“你就打算這樣一生?”
“不然怎麼樣?”
何萱沉默。
就在幾個時辰前,她還很贊同趙宇這種務實的想法,可是,當她看到那個男人,不知道爲什麼,心裡卻全然有了另一種感覺。
她覺得,那個男人,似乎是她一直在尋找的,他的身上,有一種高貴的氣度,讓人信服,不願意去詆譭,不願意去傷害,而願意默默地陪伴。
“我想去找他。”
“你說什麼?”趙宇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發瘋了?去找他做什麼?”
“我就是想找他。”
“你跟他又不認識!”趙宇眼中怒火升騰。
“我會認識他的。”何萱無比堅定地道,然後甩開趙宇的手,堅定不移地朝前走去。
“你——”趙宇氣得直跺腳,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臣服,他覺得,是何萱錯了,是何萱胡思亂想——原本嘛,那就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她居然就那樣跑過去了。
何萱衝過了河流,不知道爲什麼,腳步卻變得格外地輕鬆,感覺前方就像有一團光在照耀着自己,分外溫暖。
她腳步匆促地穿過一片樹林,果然看見了那個男人,他正站在一匹馬前,拽着馬繮喃喃自語。
“噯!”何萱大喊一聲,匆匆跑到他跟前,“我能認識你嗎?我叫何萱!”
男人轉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有種上位者的尊嚴。
何萱一下子定住:“剛剛,那個,在草地上。”
“嗯。”男人略略點頭,“我叫託律。”
“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說吧。”
“你,你很同情那些士兵,是不是?”
“嗯。”
“你,你覺得這場戰爭不該發生是不是?”
“不是這場戰爭,”男人目光悠遠地看着前方,“而是很多戰爭,很多紛爭,都不應該發生——東剌動盪得太久了,需要和平,如此打來打去,死的,都是百姓和士兵。”
何萱深深地看着這個男人,剎那間,她感覺自己像是找到了心靈深處的知己。
“你,你能告訴我,什麼是止戈爲武嗎?”
“止戈爲武?”男人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這似乎,不是一個姑娘家應該問的。”
“姑娘家怎麼了?”何萱有些不服氣,“東剌的塔婭女王,魯蕾女王,不都是女人嗎?”
“你知道的事還真不少。”男人來了興趣,一邊梳理着鬃馬毛,一邊緩緩地道,“還知道什麼,都說吧,說說看。”
“我還知道,東剌自兩百年前就存在了,開始是一些從各地遷徙來的流民組成,然後形成了一個強大的族羣,曾經有一位偉大的汗王,一統整個東剌,但是之後不久,東剌再次分裂,由十幾個小部族首領所統治,各個部族之間互相爭鬥,廝殺,你搶我奪,但遭殃的,都是老百姓。”
男人的神情愈發變得驚異:“不錯,確實如此。”
“所以,長期以來,東剌人民都希望有一位英明的汗王,可以統一各個部族,但他們不明白,其實,讓東剌分裂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土地,牛羊,女人,而是——”
“而是什麼?”男人的雙眼突地一跳,一時激動,竟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腕,“你說。”
“是文明。”
“什麼?”
“是文明,東剌從來沒有自己的文明,沒有自己的文字,沒有自己的信仰,更沒有倫理,凡是看到好的東西,就無所顧忌地去搶,去奪,這樣的部族聯盟,怎麼可能長久呢?”
男人震驚地看着她。
就像是在看一個天外來客。
沒有自己的文明,沒有自己的文化,沒有自己的信仰,沒有自己的錢幣,甚至沒有一套很完整的體系,這樣的部族聯盟,確實有如散沙,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生危機,縱然短時間內合併在一起,之後仍然會分裂。
“姑娘,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叫何萱。”
“中原人?”男子又是一怔。
“是的,我是中原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