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仁宗歷年間,信鴿雖說已開始漸漸普及,但也僅在部分達官貴僚中流傳(WW)那些民間的普通百姓,都還停留於有聽說過信鴿,尚且不曾見過的位置
而在京城媛蹤閣的三樓,卻有一女子正撫摸着信鴿正是因劉海過長,被其遮擋的着粉眼眸叫人不得窺知她內心所想,卻是能將其櫻脣中吐出的字字芳怡聽個清晰
她正自言而語:“雲客,這卷信兒由得你送回悉城,定要交在哥哥手中呀”想來這雲客,便是眼前那隻被撫的信鴿了
“叭噠叭噠”雲客撲扇着羽翅射向天空,那折成卷兒的書信,結結實實地綁於它的左腿被放飛了,便穩穩着陸,載着寄信人的思緒……
女子回到梳妝檯,繼續梳點着滿頭青絲然,一雙妙目不再像之前那般心事重重了是因她記起了自己在信中寫下的話語,還是因她盼着那回信的內容呢?只怕皆而有之
她含笑起身,拂了拂衣袖,窈窕移步至玄關處,推開紙門,一雙金蓮小腳輕羈交替着走了出去留在身後的除了那滿屋的旖旎,還有一具大紅梳妝檯,一席紅縷牀鋪,一張陳舊的桃花芯木書桌
人走了,書桌還靜靜地待在原處,像是在意猶未盡那捲兒書信的內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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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熱鬧偶會給人困擾,特別對一個找人的異鄉客而言冢南客棧內,一書生打扮的男子就因此而皺着眉,想來是犯難了
“夥計,給我來五兩肉饅頭”男子才坐下,便出言打尖
小二取下肩上粗布,抹着雙手笑着:“客官您是外鄉人?在京城只有肉包子,沒有帶肉陷饅頭的說法,包子也不是論斤兩來算的請問客官要幾隻肉包?”
男子不緊不慢地將懷中錦盒放在桌上,笑容裡略帶歉意:“那就五隻肉包子罷”
“好嘞馬上到客官您先用着茶水”小二放下瓷杯,用茶壺斟滿後便高聲答應着離去
雖是冬季,男子路途迢迢後飲盞熱茶,倒也不失愜意
早有聽聞京城人好客,如今見來委實不假,就男子等肉包的當兒,已有人上前搭訕道:“兄臺,可借個座兒?”
“請……”男子將錦盒朝自己挪了些,示意對方就座眼角也稍稍打量了一番這位朋友 ——
七尺的個兒,圓圓的臉蛋,臃腫的肚腩,卻操着一柄長劍在身乍看這位朋友有些怪異,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滑稽
見男子點頭,對方也就不再客氣他將長劍橫擺在桌上,雙手抱拳道:“鄙人郭祥不知兄臺作何稱呼?”
男子淺淺一笑,在一邊的杯託內順手摘了個瓷杯擺正,示意小二前來斟茶嘴也沒閒着,正色答道:“在下楚殤,來於悉城”
一文一武,一來一往,一言一句,來來去去的攀談再加包子的上桌,卻也很快奠定了兩人的友情
知曉郭祥是京城本土一轎伕後,楚殤自然開始打聽起他想要找的人來:“郭兄在京城可謂人熟路詳,可曾聽聞京城內有一所在叫‘媛蹤閣’呢?”
“媛蹤閣??”郭祥放下茶杯,打量着楚殤,饒有趣味地道,“看不出兄臺千里趕來京城,竟爲的是一己紅顏(神座 ww)”
“你”楚殤結舌,情緒顯得激動非凡,“兄臺怎知我是爲女子而來?”
“哈哈哈哈”郭祥笑道,“楚兄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這媛蹤閣,可是京城一出了大名的風月所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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媛蹤閣的春是盎然,夏是濃情,秋是招展,冬是含蓄這一年臘八的媛蹤閣,卻在含蓄中多了份意外的爭執 ——
“哥,妹子所言無半句虛假倘若我真是風塵女子,定不會將哥約於此處敘舊”楚春嬌妙目看着男子,堅定中透着幾分貞烈
或是楚春嬌的話有幾分在理,楚殤一臉通紅頓時緩和了不少他道:“妹子,哥真錯怪你了?可許多老鴇都是難保其身的呀”
見楚殤不再爲難自己,楚春嬌兩手相彎,輕輕摟住楚殤的胳膊:“哥,咱上樓罷妹子給你奏一曲兒”
“不急,你先告訴哥,到底是不是完璧之身?”
“是……的呢……哥你真是的這樣子問,叫妹子臉往哪兒擱啊?”
“那就好,那就好……對了,哥今天還想再聽聽那首《春嬌殤情》”
“嗯哥,信裡那首《梢前人老》你接着嗎?妹子讓雲客捎了去的”
“哥上心着呢一會也唱我聽罷……對了好妹子,這兒有臘八粥嗎?”
“瞧哥,寒顫我呢?臘八粥要多少有多少呢咱先上樓,別趕這兒杵着了”
“妹子你……什麼時候摟着我的,折煞人呢”
“呵呵,怕人笑呀?放心,這兒沒正行人”
“那你也不能呀咱上樓……”
……
……
好馬好劍是講成雙成對的,討個好口諭信鴿也是講究成對的,類似一種彩頭與雲客相應的,還有一隻信鴿,叫折風
雲客在楚春嬌手裡,而折風,在京城一位權賈府上
臘八節講究兩個習俗:一是喝七寶五味臘八粥,二是謝佛慶收祭百神
這位京城的富商權賈,此時看着籠裡的折風,不由想起了一可人兒他左手撫摸着信鴿,右手捏玩着玉器,對身邊僕役吩咐道:“備轎,今去媛蹤閣”
於是很巧的,郭祥穿着紅衣裳,擡着紅木轎,纏着紅緞帶,吆喝着,載着主子上路了
“一,二,一,二,喲嘿喲嘿一,二,一,二,喲嘿喲嘿……”四個擡轎伕,就數郭祥喊的最響旁人很奇怪:原本不數郭祥嗓門最亮的呀原來無人知,他此行的目的和他人不一樣呢 —— 他可以再見到春嬌了
……
……
“喲……什麼風……”
“打住”媛蹤閣門前,穿紅戴綠的老鴇纔剛開腔,就被權賈止住,“你知道我不喜這套寒暄……我來找妮裳”
“哎喲……婁爺,媛蹤閣最近來了位姑娘操的一手好琴,耍的一手好字,舞蹈刺繡樣樣精通,還是朵沒開胞的花蕾……”
“我只要妮裳……怎麼?你這口氣好像她不在?”
“哪喲只是妮裳姑娘今天不太方便呢……婁爺婁老闆,咱這來的花蕾……”
“什麼不太方便爺今兒個來聽曲,要得什麼方便?就聽曲不作樂”
“婁爺真不行妮裳關照我說若您來了就給帶個話,說等過大年陪您好好樂”
“這麼說是她有客人?趕了”
“婁爺,是她的……哥哥來了來,咱借一步說話”
“就在這說什麼哥哥我怎不知道”
“婁爺,她這個哥哥,好像關係不乾淨怕是相好”
“噢?表哥?”
“怕是嫡親的”
“別胡說我且上前看看”
“使不得呀婁爺要是給旁人聽了去那還了得?你還讓不讓妮裳出臺了呀”
“胡武,溫成逾,給我攔着她郭祥,周羣義,跟我進去看看”
“婁爺婁爺婁……唉……”
……
……
媛蹤閣裡有間房叫瑛蹤亭瑛蹤亭裡有個女子叫妮裳妮裳是雅號,真名便是楚春嬌
婁爺每次前來,都會迫不及待地衝進瑛蹤亭唯獨這次,他在紙門前留步了
將他束縛在原地的音律有些綿長,也有些悲慼這是一曲他從未聽過的歌他怎會知曉,這首曲兒便是春嬌譜曲,楚殤填詞的《春嬌殤情》呢?
——
春談春的窈窕,
夏有夏的招搖,
秋說秋的獨到,
冬會冬的玩鬧
父有父的勸告,
母是母的嘮叨,
你說我是依靠,
我蹈你的舞蹈
四季,又是四季長久,如何長久?
唾棄,又是唾棄倫理,何謂倫理?
長久不是倫理,四季竟是唾棄
曾記否?
你我乘一葉長舟,彈一夜星斗
曾記否?
你我撐一杆長篙,奏一夜風流
曾記否?
你我劃一漿淚流,聊一宿溫柔
曾記否?
你我爲一刻相守,背一生批鬥
我與你,
爲一生廝守,戀一場保留……
……
……
“還是妹子唱的入味服了,服了”紙門背後,傳來渾厚的男聲像是在誇讚,像是在感嘆
“呵呵”再熟悉不過的女聲,此刻卻多了份直爽,少了份做作笑聲傳出紙門,鑽入婁爺的心裡:“哥笑話人家……宮、商、角、變徵、徵、羽、變宮,七個音,哥老把它們唱成五個,自然不耐聽呢”
男聲憨厚一笑說道:“妹子,那首《梢前人老》你也唱我聽聽罷?”
女聲嬌吟:“那哥得先把你後來填的詞補完才成吶……”
“就你嘴甜,那聽好啊,哥可只說一遍,接下來這麼唱 ——
當,臘八在眼前
那,除夕也不遠
當,夕陽掛天邊
那,離別了今天
染,眉間紅硃砂
點,淡妝添芬雅
繡,秋梧春琵琶
繪,蛾粉小指甲
慶,今朝潤豐收
飲,七寶臘八粥
祭,百神賜勤酬
祝,來年金滿兜
樹,梢頭滴下雪霜
庭,前掃自家小巷
在,樑上掛起蒜姜
變,老是青春着妝
煮,一碗濃湯
暖,一壺酒樁
燃,一盞燈籠
詠,一首傳頌”
……
“咚”
是何人踢開了這扇門,打擾了這對兄妹?是何人捅破了這層紙,拆離了這對情侶?
“婁爺?您怎麼……”最先呼喊的楚春嬌慌忙起身,不知是想恭候還是想送客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你這個哥哥簡直令人作嘔”婁爺原本就氣楚殤壞事,如今是來者不善秘密,只怕是保不住了
楚春嬌聽婁爺這麼一說,知道他已在門外偷聽多時驚呼一聲,羞的轉過臉,恨不得將自己藏在哪處纔好
而一邊原本正幸福着的楚殤,這當兒的俊臉上正一紅一白不知所措,顯的尷尬萬分
似是不滿意這效果,婁爺氣勢洶洶地跨步進屋,指着楚殤繼續叫囂:“你還不走?別壞了我和美人的好事爺我可不管你們倆的齷齪事爺打賞了銀子,就要找樂子”
第一個打擊還未平息,第二重打擊狠地砸在楚殤心頭:“什?春嬌不是老鴇嗎?”
“老鴇?嘿嘿,你這個哥哥當的可真……”
“楚兄你先走”這次又是誰?是誰插了婁爺的嘴,阻止婁爺繼續言論下去?發話人是不想讓婁爺刺痛楚殤,抑或是不想讓婁爺刺痛楚春嬌?
“楚兄你快走罷婁爺您息怒……”原來是轎伕郭祥,想來也就只有他
“啪”尚未摸透楚殤底細的婁爺,纔想起身邊還有郭祥這個出氣筒,一巴掌刮的轎伕跌倒在地
然此刻,震撼未泯的楚殤,無地自容的楚春嬌,都還需要冷靜的時間就此離去,顯然太爲難這對情侶了
待郭祥站起,婁爺又上前,一個巴掌,兩個巴掌,三個巴掌刮畢,婁爺似乎氣消了三成,轉身對楚殤一字一頓地道:“說來我們還是親家你有所不知?楚春嬌是我未過門的小妾兒……”第三記打擊,來的煞是時候
“楚兄你快走罷”郭祥,腫着嘴的你還是要繼續奉勸嗎?爲了那個楚春嬌,爲了那個人儘可夫的妓女,值得否?
值不值得且先不論至少對楚殤而言,書生的尊嚴現已落滿一地是以他想找回一點重心:“妹子爲什麼……你……喜歡的不是哥?”
“楚兄”郭祥爬起,板着一張浮腫的圓圓臉蛋,口齒不清地說道,“楚兄,婁爺的女人萬萬惹不得,咱先走罷若不然……我可趕人了”
“你着緊他?你喝”又是一巴掌,這次婁爺把郭祥拍出遠那雙有力的手掌,只怕是拍在了轎伕眼上
郭祥再次栽倒在地,萎縮成一團趴在角落對這件“家事”,他已盡力,現在,只能從腫起的眼縫中偷偷觀察着尚未開口的楚春嬌
這位原本是妙人的瑛蹤閣女主人,此刻已經無所適從說,也不是哭,也不是急,也無用,沉默,也於事無補原本她羞的緊緊捂着臉,現在轎伕屢次因她捱打,又被扇到自己腳下她怎麼也會從指縫中,觀察一下才是
原來是……他?
那個自己初到京城,幫助自己找客棧的熱心的他?那個看到自己出臺,屢次奉勸的善良的他?那個不在乎自己身家,想娶自己的專情的他?那個因爲主子看上自己,敢怒不敢言的可憐的他?是了他在勸哥,實質是在婉轉地幫助自己脫離困境啊……
然而自己又能有何辦法?哥讀了三十年的書,說什麼也不能因爲沒有銀子賄賂高官而一次次落榜啊要銀子,除了賣身,還能如何呢?
“哥,你……走罷……”
—— 快走哥我已至此田地,就再無回頭路等我嫁於婁爺,一定讓你中舉呀快走哥地上躺着的是恩人郭大哥,門口站着的是我將來的相公,而你是我最在乎的哥我不想看着你們一個個爲了我而受傷啊
終於
楚殤扭頭走了,沒有一句話
楚春嬌哭了,沒有一句話
婁爺笑了,沒有一句話
郭祥也笑了,沒有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