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試探

宴會氣氛不錯, 一片和諧。皇帝沒多事,講了幾句開場白以後就讓大家不要拘禮,只管隨意用餐, 並說今天是個好日子, 不談國事, 純粹是他和皇后做東, 請勞碌了一年的臣工們吃個飯。當然, 說到最後也免不了展望一下來年,在鼓勵臣子們繼續爲國盡忠的同時亦順帶警告他們要勤政愛民,莫要辜負了百姓的期望和領取的那份薪俸。北宮焰曾這樣評價建安帝, 說他除了疑心重些,尚算是一個好皇帝。今日看來, 或許沒錯。

本以爲皇帝會當衆點我名, 出幾道難題, 再不然也得吟上幾首詩應應景什麼的。穿越文不都是這樣寫嗎?女主在皇宮危機四伏的同時也能憑着超前的現代知識大放異彩。但沒有,不僅我沒有, 連北宮焰都沒離開過座位半步。

不過中間到是發生了幾段小插曲,宴席吃到一半的時候,施鑑又過來了一次,沒別的話,還是讓我和北宮焰去給丞相夫婦見禮。我不理, , 看都不看他, 只專心吃菜。到是北宮焰, 似乎覺得我的態度有些讓人下不來臺, 所以起身代我隨意應承了幾句。

施鑑再碰釘子,更加不悅, 重重的丟下一句警告後甩袖離開。看着他的背影,我一陣暢爽,心說本小姐不找老狐狸報仇就不錯了,哪還有肚量去主動拜他?姑且不論自己以前在相府所受的一切,便是爲了梅寒母子,我也不能去見這個禮。

施鑑剛走沒一會,施蒼就轉過來了。他淡淡的問我,適才大哥說了什麼?我也沒隱瞞,輕描淡寫的將施鑑的話原原本本的重複了一遍。施蒼聽後沒有言語,沉思了會,才說還是過去打聲招呼爲好。見我不應承,他嘆息了一聲,又道,若實在不願,亦不必勉強。我點點頭,掃視了一圈大殿,問,怎麼不見四哥?施蒼說,他尚有公務在身。我失望的‘哦’了一聲,不再說話。然後他和北宮焰又寒暄了幾句,說還有事待辦,隨即離開。

這都不算什麼,但有一個人過來敬酒卻差點害我失態。誰?魏晨的老爹。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端着酒杯過來說久聞宇辰公子和夫人的大名,故,想略敬薄酒一杯聊表傾仰之意。

我聽的一頭霧水,搞不清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魏晨乾的事,他不會不知道,也不會不知道人現在還被囚禁在施蒼手裡。

怪,真是怪。

我琢磨了半天也想不通道理在哪,要說這玩政治的人,心思就是深,恩怨情仇啥的從臉上根本就看不出來。瞧他和北宮焰一來二去的熟絡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是對忘年交呢。

算了,不想了。還是回去的時候問問北宮焰吧,他更厲害。平時,除了在我面前臉上表情會稍有波動之外,也是個即便泰山壓頂,他自巍然不動的主兒。

*

沒發生的事不代表不會發生,吃飯的時候皇帝沒招事,不代表吃完以後還沒事。這不,帝、後剛退場不久,明浩便親自過來了,說皇帝要見我們。

一路上有些惴惴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許是覺察出了我的不安,北宮焰緊了緊我的手,柔聲安慰道:“舒兒,不要擔心,一切有我。”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跟着明浩邁進皇帝的書房——文華殿。但見帝、後二人正端坐於御座之上,下首兩側分別坐着丞相和適才在宴會上見到的那位運程國師。北宮焰拉着我,對着皇帝夫婦微微欠了欠身,算是行禮。

“楓兒,坐。”皇帝指了指早就擺放好的紅木大椅,平和的聲音不失威嚴。

我們頷首致謝,依次在丞相一側坐下。

“舒兒。”距離不遠的老狐狸出聲喚道。

我微微轉頭,溫雅迴應:“丞相大人。”

老狐狸怔了一下,隨即目光凌厲的盯着我。

我微彎脣角,丟給他一個嘲諷的淺笑。又順便斜斜眼角,但見御座上的四道目光正直直投在我身上,心下頓時一凜,我趕忙擺正身形,正襟危坐,垂下眼簾。

“楓兒,這便是你的夫人,施家三小姐?”皇帝緩緩的開口道。

“是。”只聽北宮焰說。

“宇辰氏,擡起頭來。”皇帝又道。

暈!宇辰氏?

我擡眼,望向皇帝,和上次花草會上的形象沒啥不同,依舊是明黃龍袍加身。他看了我一會,捋了捋不長的鬚髯,微微頷首,說:“與當日確是判若二人。”

那是當然,心境不一樣,生活待遇也不一樣。瞧這身雲錦織就的禮服,據說天下沒幾個人能穿的起。所以早上照鏡子的時候,女人的虛榮愣是把我的心撐脹的滿滿的,覺得僅憑着這身衣服,我也有資本斜睨天下一切。

一側的皇后聞言,馬上衝我招招手,含笑道:“宇辰氏,且上前來。”

我看了看北宮焰,他點頭。

起身走到皇后面前,我端莊施禮。

她笑盈盈的拉起我的手,不住的打量,末了,嘆道:“端的是好氣度,好風華。”說着,她看向老狐狸,讚道:“丞相真是好福氣,有女若此,委實羨煞本宮。”

老狐狸一聽,趕忙起身揖禮:“娘娘謬讚,微臣惶恐。”

我暗暗不滿,丞相與我斷絕父女關係的事幾乎傳遍天下,你們這會子一唱一和,想幹什麼?把我再推回施家?

皇后笑笑:“丞相過謙了,令千金華貴無雙,才學滿腹,確有主母風範。”

我訝然,主母?

是宇辰家族的主母,還是耀國的主母?

老狐狸顯得愈加惶恐,恭聲道:“小女一介平凡,如何當得起娘娘如此譽贊?”

小女?

我後退幾步,對着御座微微欠身,緩緩說道:“皇上,娘娘,丞相大人說的沒錯,妾婦一介平凡,確然當不起施家三小姐的名號。”

皇后微訝:“哦?”

“妾婦與夫君的婚事,想必娘娘亦有耳聞,因情之所至,所以當日不顧體統私自與夫君相約白首,雙親爲此震怒,之後憤然與妾婦斷絕一切關係。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妾婦深知自己所爲確然悖了禮法,污了門風,辜負了雙親的期待,因此對被逐出府門一事不曾有絲毫怨念,是故,妾婦不敢再以施家三小姐自居,請皇上、娘娘,明鑑!”

之前多次對施家幾位公子表明態度,沒人當回事。這下齊活了,我當着帝、後的面不承認‘三小姐’的身份,看你們還如何堅持。

果然!

我話音剛落,老狐狸的臉色就陡然大變。

皇帝也微有訝色,想是沒料到我敢當着他和皇后的面公然讓丞相下不來臺。哼!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咱一個有尊嚴的現代人,豈能容老狐狸想趕就趕,想認就認?

至於姓名問題,先維持不變吧。反正不管是施舒還是安舒於我而言都只是個人稱代號。再說,古代女子閨名的使用率也不高,改不改的其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不過……

若施榕是命定之人的話……

嗯,似乎也不用改,他的姓,我的名,加在一起正好,還是施舒。

“舒兒,皇上與娘娘面前怎可說出如此狂悖忤逆之言?”老狐狸看着我,面色難掩怒意。

“丞相大人,‘舒’字是小婦人閨名,唯夫君與家兄可喚,還有,我宇辰家族乃耀國第一世家大族,依禮,丞相大人當喚我一聲……宇辰夫人才是。”我看着他,不卑不亢的提醒說。

“你,大膽!”老狐狸倏地站起,怒目圓瞪,指斥與我。

我昂然回視,絲毫不懼。

“丞相。”這時,皇帝威嚴開口。

聞聲,老狐狸氣焰頓失,向前一步施禮,道:“微臣無狀,懇請我皇恕罪。”

皇帝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然後又看向我,神色間有絲玩味:“宇辰氏,你且回座。”

我垂首應是。

落座後,我暗暗吁了口氣。稍頃,一隻帶着暖意的大掌悄悄向衣袖探來,瞬間包住了我的手。我怔了怔,側首看向北宮焰,大殿之上,這舉動……

他淺淺莞爾,不以爲意,只將手勁又緊了幾分。

我臉有些熱,心虛的掃視了一圈。帝、後正在交頭接耳;站在皇后身側的明浩看着我們,表情似笑非笑;老狐狸正襟危坐,臉上陰晴不定,顯然是怒氣未消,見我看他,眸中立時戾色盡顯。我嗤笑一聲,移開目光,當眼神落在運程國師身上時,不由得,我顫了一下。老頭兒目光炯炯,此刻正捋着髯須對着我微笑。那笑很溫和,但不知爲什麼,我卻不敢回視他。

前世,我奶奶迷信,不管啥年節,她都會做上紅燒肉、油煎豆腐、乾絲蝦仁這老三樣,說是祭奠祖宗。小時候不懂,她說啥是啥,毫不誇張的說,連‘五一’這樣的節日我都免不了要磕上幾個頭。上中學以後,我仗着自己‘豐富的科學知識’開始反抗奶奶,說她是老封建,並拒絕再給‘牌牌’們下跪。奶奶惶恐不已,邁着小腳滿院子追,斥責我不孝並要我給先人道歉……

後來再升學,我慢慢了解到祭祀還是有些說法的,不能籠統的歸於迷信活動一類。特別是上古社會,因爲人們認知的侷限性,所以思維方式也是相對簡單的,對於自然界許多理解不了的事情,他們認爲是天神對世間的安排。爲了消除恐懼,於是就祭祀想象中的各路神仙,以求平安,表達敬畏等。

也由此,現實需求催生了祭祀這一行當。不過,他們並不如後人所想象的那般,全然是沽名釣譽的無術之徒。作爲凡人和神仙溝通的媒介,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還是具有真才實學的,不僅有豐富的天文地理知識,且還精通占卜之術。

隨着社會的發展,祭祀不僅逐漸成爲一套特定習俗活動,並且還相沿傳承了下來。尤其到了封建社會,表現更甚。人們準備祭祀不再僅僅是一種精神文化的寄託,更多的成了一種政治需要。統治者們熱衷於通過敬天祀祖的方式,以上天之子的名義奉告天下,表示自己受命於天,可佑護於民,既爲天命,則民須擁順之,以此來加強王朝的統治。

比如我面前的這位國師,按北宮焰的說法,他和另外兩位不僅能爲國求雨、占卜吉凶,而且還能解夢、預言……所以這類神職人員在國中的地位是極高的,不說與王一統,但絕對是凌駕於一般臣子之上的……

沉思之際,突感手疼。

我趕緊收神,聚意靜聽。“……楓兒,爲何今日才把媳婦兒帶進宮來?太君不在雍國,叔母亦算是你的長輩,娶婦這樣的大事,當先知會一聲纔是。”只聽皇后說。

叔母?這稱呼……

新鮮!

北宮焰欠了欠身,笑笑解釋:“叔母恕罪,只因舒兒身子骨一直虛的很,侄兒恐給宮裡帶了病氣,是以不敢冒然攜她前來。”

真是的,你就不能找個新鮮點兒的理由?總拿身體不好當藉口,我都快被‘咒’成林妹妹了。

“身子骨一直虛?”皇后面露詫異之色:“莫不是平日裡將養不當?”

“不是,”北宮焰搖搖頭:“是從小落下的病根,雖說無甚大礙,確需細緻調養。”

皇后瞥了丞相一眼,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轉向我安慰道:“無礙便好,楓兒精通醫術,想來不難將你調養周全。”說着,她撇頭看向明浩:“浩兒,稍時你代母后去珍膳房尋些滋補身子之物,着人送去平莊。”

明浩應是。

聞言,北宮焰拉我起身,一同施禮致謝。

這時,一名宮娥進來稟報,說大祭司已至,正在殿外候着。皇帝頷首,威嚴的說了聲“宣”。

須臾功夫,只見一個身着類似道袍的鶴髮老者緩步入殿,臂上還搭着一把拂塵。望去,頗有點《西遊記》中太上老君的味道。看來,他就是北宮焰口中所謂的祭祀國師了。按明浩的說法,另一半《平湖秋月》圖將有眉目的消息便是來源於他。或許,今日便能知曉北宮焰的命定之人是誰。想想,心緒不免繁雜起來,有些期待,又有些悵然。

大祭司御前見完禮之後,與那位運程國師並排而坐,正好和我面對面,角度方便的即使我不特意看他,餘光也能捕捉到他的一舉一動。比如現在,我的目光停在他身側的鎏金屏風上,而他的眼神就落在我身上。

接着,皇帝向兩位國師詢問了有關求雨和解夢的事,倆老頭依序做了解答和補充。皇帝對答案似乎很滿意,邊聽邊不住的點頭。

說完以後,大祭司看了看我,問皇帝:“皇上,這位可是宇辰夫人?”

皇帝頷首:“正是。”

大祭司又道:“皇上,微臣前些日子偶得一幅書畫,頗爲玄妙,臣苦思冥想了幾日,卻始終參詳不透,夫人才名遠播,故而微臣想請夫人指點一二。”

畫?是另一半《平湖秋月》圖嗎?

我瞥瞥北宮焰,他依舊不動聲色。

“哦?”皇帝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看向我問道:“夫人以爲如何?”

“這……”我蹙眉:“妾婦才疏學淺,恐怕會讓國師失望。”

皇帝笑笑:“夫人過謙了,只是幫朕的國師參詳一下,即便無果,亦是無妨。”

我還是不應,心說這事得北宮焰答應。

見狀,皇帝似有了然,轉向北宮焰,問道:“楓兒,你以爲如何?”

北宮焰微微一笑:“既如此,便如國師所願。”

*

司天署,雍國主管祭祀的部門,是功能集觀天象、擇吉日、占卜、風水、預測、運氣、命理……等等爲一體的具有超然地位的‘神職’機構。

沒有宮娥隨侍,沒有內監掌燈,綴滿繁星的夜下,大祭司親自引路,皇帝居間,我和北宮焰隨後。一路兜兜轉轉,不知道拐了多少彎角,累得腿痠才終於來到這處位於皇宮至高位置的‘國師辦公室’。

習慣了平莊的奢華和貴重,便很難再有新奇的物事入眼。司天署雖然位處皇宮,但,整體卻顯得極其質樸。比如這間辦公室,除了滿眼的書畫和一套可供四人歇坐的桌椅之外,無任何修飾、多餘之物。便是連喝水的杯子都是用木頭打製的,當真是樸素到了極點。也好,作爲現代人,我一直相信,自然的,纔是最好的。

諸人落座後,皇帝和大祭司對視一眼,相□□點頭。我有些好笑,神神秘秘的感覺像地下黨接頭似的。不一會,大祭司起身,說是去取樣東西,讓我們稍等。

等就等唄,反正你們都安排好了,我無聊的想。

老頭兒離開後,皇帝也不再掩飾,以太子之號稱呼北宮焰。兩人聊了聊各自國家的農事,並着重討論瞭如何應對旱災這一議題。不過,看他們凝重的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麼好的解決方法。

“或許可試試多開水渠,平時用以保水集水,澇時可以疏導水患,旱時亦可用來灌溉,緩解災情。”我忍不住插嘴,這兩個人討論了半天,誰也沒提到開挖水渠這一事項。

“水渠?”倆人一驚,齊齊看向我。

“是啊。”我點點頭,奇怪的看着他們。不會吧,這麼原始的抗旱方法都不知道?

“舒兒詳細說說看。”北宮焰看着我,表情溫潤平靜,眼底卻有着掩不住的激動。

這個……

我一時語塞。

要怎麼細說?我從小生長在城市,沒見過一寸農田,屬於典型的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的主兒。便是這點紙上談兵的知識也是看電視得來的,不是有那麼一套理論嘛,說什麼抗旱減災的首要方法就是興修水利,其次是植樹造林,再次……人工降雨?呃……扯遠了,最後一條別說實行了,便是說出來都夠嚇他們一跳的。

望着兩雙滿含期待的眼神,我嚥了咽,抿抿嘴,藉口道:“其實……其實這個說起來有點複雜,我一時也講不清楚……”說着,我看向北宮焰:“夫君,要不緩幾日,你容我理理頭緒?”

“好。”北宮焰笑笑,說道:“你慢慢想,旱情雖然刻不容緩,但若涉及開溝挖渠,卻也不是一時半會便能置妥的事。”

正說着,大祭司走了進來,腋下夾着副畫卷,一隻拳頭緊握着,似攥着什麼東西。他上前欲給皇帝見禮,皇帝揮揮手,示意先說正事。

“夫人,您看這是什麼?”大祭司攤開手掌。

藉着燭光,定睛一看,我指指,疑惑道:“這……不是松子嗎?”奇怪的問題,若說以前沒人曉得這東西倒也罷了,可自從望月樓推出‘松子桂魚’以後,別說雍國,便是耀國,但凡有點身份的人都幾乎沒有不知道的。

“夫人如何識得此物?”大祭司和皇帝對視一眼,又問。

這問題其實很無知。

“如今這豐京城內的貴族不識此物的怕是不多吧?”我淡定的反問道,又說:“便是四殿下不也很中意望月樓的‘松子桂魚’嗎?”。

大祭司看着我,雙目炯炯閃光:“那夫人可知此菜式出自何人之手?”

當然是本小姐。

只是能這麼回答嗎?

我瞥瞥北宮焰,他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麼情緒。眼神往下移了移,他右手的中指卻不經意的動了一下。我瞭然,擡眼看向大祭司,利落的說:“不知。”

這是進宮之前,北宮焰和我約定的信號,食指動,意可爲;中指動,意不可爲。現下他動了中指,顯然是不想我承認和這道菜的關係。

“哦?”大祭司面含疑惑,重複確認:“夫人當真不知嗎?”

我微微一笑,淡淡的問:“國師憑什麼認爲我必須要知呢?”

老頭兒怔了怔。

“夫人,太子可曾跟你講過《平湖秋月》圖的故事?”一旁,皇帝接口。

眼神迅速瞥瞥,北宮焰的中指又動了動。

“《平湖秋月》圖?陛下指的是那副上古名畫?難道……”說着,我看向北宮焰,一副責備的語氣問道:“夫君,你有事瞞我?”沒演過戲,也不知道自己的撒謊水平夠不夠糊弄人。

“舒兒……”北宮焰欲辨。

我略顯生氣的樣子打斷他:“此事回府再說。”

北宮焰尷尬的笑笑。

“夫人,既然太子沒有將內情相告,那麼朕來告訴你。”見狀,皇帝接道:“此畫不僅事關天下蒼生,而且還與太子的……婚事有關。”

迅即,一抹悵然涌上心頭。

我當然知道那畫與北宮焰的關係,可……這與我有什麼相干?

見我不語,皇帝又道:“夫人,朕心中一直有個疑惑待解,不知夫人……。”

我稍稍揚手,勉強的笑笑:“陛下請講。”

“《夏曉》與《清平調》兩首詩皆同出夫人之手,前後不過相隔數月,卻爲何差別如此之大?”皇帝直直的看着我,眸中似有精光閃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不就是想問我爲何會在花草會上裝傻嘛。

“自然是有意爲之。”我坦誠回答。

“原因何在?”皇帝追問。

我爲難,跟他說是因爲不願做相府的棋子,想逃婚?不行,雖然大家心照不宣,可這答案絕不能由我嘴裡說出來。說是因爲不滿家庭虐待,故而存心報復?也不行,儘管有事實因素在裡面,但誰都知道聰明的人是絕不會亂打小報告的,尤其是在皇帝面前狀告自己的‘父親’。

“只因年少輕狂,覺得好玩,故而爲之。”想來想去沒有好藉口,於是把心一橫,我淡定的丟出一個不會有人相信卻也讓人無從懷疑的答案。

“輕狂?好玩?”皇帝哈哈一笑,“沒想到夫人居然拿朕的皇家盛會開玩笑。”

我有些慌,不知道這種莫名其妙的‘審問’還要進行多久。看看北宮焰,他搖搖頭,意爲無妨,並安慰的握了握我的手。

不一會,皇帝止住笑,慢慢踱步走到一幅感覺很抽象的畫前,指了指,問我:“夫人可知此畫意含何意?”

我一副認真的樣子看去,那黑疙瘩似乎是山、旋渦狀的物體好像是淤泥、有個貌似人形的東西肩上扛着根長棍正邁步向淤泥走去……

紅軍過草地?腦中忽然一閃。

呃……這想法對古人來說更抽象,還是不要開玩笑了。

我搖搖頭:“不識。”想了想,又鄭重的補了一句:“我對畫……一竅不通。”

皇帝不語,只看着我,眸色深幽難辨。片刻,他隨意從架上抽出一幅畫卷,邊展開,邊說:“可一竅不通亦不影響夫人輕鬆贏取天下至寶……《平湖秋月》圖。”

還不都是你們安排的?本小姐不過是隻被下了套的羔羊,我忍不住腹誹。轉頭不滿的瞥瞥北宮焰,他訕訕的笑了一下,將目光移開。

“陛下若是喜歡,改日我親自奉上便是。”反正那畫是你們用來尋人的誘餌,兜來兜去都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若你們願意收回最好,省的給我惹麻煩。

皇帝一聽,連連擺手:“那畫既爲夫人贏得,朕斷無收回的道理。”說着,他看向大祭司,平和中不失威嚴的說道:“國師,既邀夫人前來賞畫,何不展開一觀。”

大祭司躬身應是,隨即持畫上前……

我屏息凝神,心跳隨着畫軸的緩慢展開而驟然加快。

一看,不是另一半《平湖秋月》圖。

“這是……”我暗暗舒口氣,和北宮焰對視一眼,不解的看向大祭司。

“夫人,您看這是何物?”大祭司指着畫上的一隻小動物,不答反問。

看了看北宮焰,沒有任何暗示,我故意托腮沉思,想了片刻,然後一副不確定的語氣回答道:“好像是隻松鼠。”

“松鼠?”老、中、青,三個男人齊齊一驚。

我更加莫名,也有些不安,問北宮焰:“怎麼了?”

他看着我,指指畫:“舒兒,你見過此物?”

當然見過,前世常帶女兒去動物園,小傢伙最喜歡這個東西了。

可我沒敢點頭,只裝出一副茫然的樣子。他們的反映太怪異了,好像從沒聽說過似的。難道……這個世界沒有松鼠?又或者,有,但卻不叫這個名字?

“夫人如何知道此物叫松鼠?”皇帝緊緊盯着我,目光帶着某種逼人。

現代人誰不知道?即便不去動物園,電視裡也整天放。

稍稍穩定心神,我回視他,平靜的說:“夢裡曾見過這個東西。”

一句謊言,需要千萬個謊話來圓,我沒有撒謊的天賦,卻被迫在這個世界中一再爲之,且,每每說出的理由都低級的讓人難以相信。既然連略顯單純的施榕都瞞不過,我也不指望能糊弄過眼前這幾位。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實言相告。

“夢裡?”皇帝和大祭司異口同聲。

北宮焰卻顯平靜,沒跟着表示驚訝。

總算有些默契,我欣慰的想。一般來說,但凡涉及不願說的事情,我通常都會以 ‘夢’來搪塞推託,他早就清楚這一點,施榕也知道。

*

走出司天署,擡頭望着星光,我深深的吸了口氣。這場針對我的‘考試’最後因久病臥牀的太后突然昏迷不醒而嘎然終止。皇帝和大祭司匆匆離去,甚至沒來得及安排我和北宮焰。

夜,很冷!

但我卻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舒心和愜意悄悄從心間流過。被皇帝質問的感覺並不好,儘管他們這樣做的原因和北宮焰一樣,只是懷疑我和《平湖秋月》圖有關。但,一想到施榕,我便對這個自己曾甚爲期待的結果抱有幾絲抗拒之心。

“你怎麼看?”歸途中,我看着一直沉思不語的北宮焰,問道。

聞言,北宮焰怔了怔。

片刻,他了然。解釋說:“那幅畫我之前並未見過,和你一樣,也覺得很突然。”

我點點頭,想了想,忍不住問道:“北宮,你……之前沒見過鬆鼠嗎?”

北宮焰注視着我,眸中紛雜難辨,默了默,他道:“舒兒,不管是耀國,還是雍國,不僅無人看到過此物,且也未聽說過。”

心,咯噔一下。

“或者,你們可以找獵戶辨認一番,他們長年在深山中打獵,想必會……”我垂眼,期期艾艾的說。

“不必,比起他們,我更願意相信舒兒的眼光。”北宮焰抓住我的手,鄭重說道。

我擡眼看他,不解的問:“既然你們都不知道松鼠爲何物,那……那畫是出自何人之手?”

北宮焰搖搖頭:“我亦不知。”

我一頭霧水:“皇帝之前沒和你溝通過?”

“沒有。”北宮焰說。

我疑惑:“你們不是一直都合作的很好嗎?”

北宮焰笑笑:“舒兒,不要想了,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不信:“皇帝說到你與《平湖秋月》圖之間的關係時,你爲何讓我否認知情?”

北宮焰默然。

我追問:“爲何?”

“我……怕!”沉默了半天,北宮焰才猶豫着吐出兩個字。

“怕,”我訝然,揶揄道:“這世間還有你害怕的事?”

北宮焰定定的看着我,忽而,將我攬入懷中,緊緊的抱住,聲音有些顫抖的說:“我怕……怕你不是她。”

這傢伙,原來還會逃避現實。

從他懷中掙開,我笑笑:“若事實如此,怕有何用?”

*

次日醒來的時候,已近中午。欲起牀,又覺得冷,想想,好像沒什麼事,不如再賴會兒。剛重新躺下,就見敏兒端着洗漱品進來,“小姐,既然醒了,就快起來吧。”

我不理她,往下縮縮,拉過被褥又將自己埋了起來。

“小姐,四少爺來了。”敏兒拉拉被角。

施榕來了?

我倏地坐起身:“你說什麼?”

敏兒無奈的搖搖頭,重聲重複說:“四少爺一早就來了,現下正在聽風堂候着您呢。”

我趕忙翻身下牀,邊穿衣邊責備:“你怎麼不早些喊我起來。”

敏兒撅撅嘴,一副委屈的樣子,道:“小姐,奴婢就知道您醒來會埋怨,可四少爺又不讓吵醒您。”說着,裝模作樣的嘆口氣:“做奴婢的,難啊!”

“小丫頭,長本事了不是?”我斜了她一眼。

敏兒不懼,上前幫我理了理裙帶,笑問:“小姐,您還記得昨兒晚上是怎麼回來的嗎?”

怎麼回來的?坐馬車唄,呃……好像半路上就睡着了。

“死丫頭,你敢取笑小姐?”我後知後覺,瞪她。

敏兒不以爲意,戲謔道:“小姐,看您睡的那麼香,想是不記得了,還是奴婢告訴您吧,是主人抱您進來的,全府的人都看見了。”話音剛落,隨即又觸電般的“哦”了一聲,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小姐,您的外衣也是主人親自給脫的……”

“死丫頭,想找打是不是?” 我一把提溜住她的耳朵。

敏兒好像不覺得疼,笑嘻嘻的提醒道:“小姐,您要是再不去,四少爺可要自己進來了。”

趕緊鬆開她,我提起裳裾就往外跑。

“小姐,小姐,您還沒挽髮梳妝呢。”敏兒急忙在後面拉住我。

頓住,我擡手摸摸頭髮,好像是亂糟糟的。

“敏兒,給小姐我梳個最美的髮式。”

*

一路上我喜滋滋的難掩笑意,邊走邊想入非非,若施榕是四指男的話,那……恩?對了,怎麼沒看見北宮焰?往常他若沒公事的話,一般都會在房裡等我醒來。

“敏兒,早間可曾看到主人?”我拉住小丫頭問。

“哦,”敏兒一副剛想起來的表情:“是了,主人早間來過,那時您還在睡,主人不讓打擾,並讓奴婢轉告您,說他進宮一趟,讓您午膳和晚膳都不用等他。”

又進宮了,是因爲畫吧?

另一半有了眉目,他……是該忙了。

擡手看了看心型戒,我嘆了口氣,施榕,會是你嗎?

“四哥。”剛邁進院,我便揚聲喊道。

稍時,一襲白衣的施榕從室內大步走出來,看上去挺拔俊朗,丰神無雙。

“舒兒,醒了?” 施榕臉上溢滿笑容。

我挽住他的胳膊,笑着點點頭,眼神不由得往他左手上瞥去,和前幾日相比,包紮的絹布薄了很多。看來不能再拖了,若是傷口愈了合,不知道又要等多久纔會有機會採血。

想到這兒,我揚起臉,指指他的手指,問道:“四哥,你的手怎麼樣了?”

施榕翻了翻,答:“很好,你不用擔心。”

很好?

結痂了嗎?

千萬……不……要啊!

我趕緊拉着施榕進屋,把他摁在座位上,二話不說就解他的繃帶。

施榕抓住我的手阻止,不解的問:“舒兒,你要幹什麼?”

我甩開,繼續拆布:“讓我看看你的傷。”

施榕不允,再度握緊我的手:“舒兒,不用看了,哥哥沒事。”

哭,我現在關心的不是你有沒有事,我關心的是……能不能蹭到血。

我定定的看着他,一副堅決的口氣:“四哥,我今日非看不可。”

施榕無奈,重重的嘆口氣,放開我的手,同時也伸出他的左手:“諾,你看吧。”

薄薄的幾層布,我卻解了很長時間,到最後一層的時候,我頓住,眼睛直直的盯着,心開始‘怦怦’驟跳,手也有些顫。

“舒兒,你怎麼了?”施榕握住我微微抖動的手。

搖搖頭,我深深的吸了口氣,說:“沒事。”

“可是害怕?”施榕擔心道:“害怕的話就不要看了。”

“不行,”我摁住他欲抽出的手,“我要看。”

施榕又是一聲嘆。

緩緩揭開最後一層遮蓋,不想只一眼,我便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小指,齊根處斷,傷口處已經結痂。緣分?還是宿命?他二人到底……到底誰纔是債權人?

“舒兒……”施榕急忙起身抱住我搖搖欲倒的身體。

舒緩了片刻,我揮揮手:“四哥,我沒事。”

施榕不信,責備了我幾句,堅持把我抱坐在腿上:“舒兒,哥哥真的沒事,”說着,又指了指已經結痂的傷口處,道:“你看,已經大好了。”

“好了……”我難掩失望,喃喃自語。

“要說宇辰楓的醫術還真是了得,連宮裡的太醫都自嘆弗如……舒兒,你怎麼了?”施榕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了幾晃。

我趕忙定神,笑笑:“自然是高興,沒想到四哥的傷竟好的這般快。”

“傻丫頭,這下總該相信了吧?”施榕看着我,滿臉柔情悅色。

我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