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佐藤的辦公室出來,耿朝忠的心情喜憂參半。
喜的是,代老闆的計劃成功了一大半,裡面確實有不少中國人;但憂的是,現在的臺灣人算中國人嗎?
此時,距離日本統治臺灣已經過去了接近40年,老一輩抵抗意志強烈的同胞已經死去了不少,而新成長起來的年輕人,絕大部分都是受日本國民教育長大的,這些人裡,又能有幾個心懷故國的忠貞之士?
耿朝忠不能確定,不過他想起了自己的老朋友北川倉介。
沒關係,只要會說中國話就算,至少還有改造空間。
耿朝忠心裡盤算着,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宿舍——自己得回東京一趟,京都師範大學的一些瑣事還需要處理,另外,順路去看看“谷狄華雄”這個老頭子也不錯。
換了一身衣服,去教務處辦了一張通行證,耿朝忠很快離開了學校,此時東京的交通已經相當便捷,耿朝忠離開月島,乘坐電車,一個小時後已經出現在了京都師範大學的門外。
守門人看到耿朝忠,想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他是誰,揮了揮手很快放行,耿朝忠笑眯眯的來到學校辦公大樓,敲響了鈴木次長的辦公室。
鈴木次長還是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樣,看到耿朝忠進來,臉上更是熱情,笑眯眯的問道:“周君,聽說你去北海道遊學,怎麼樣,北海道的風景還不錯吧?”
“非常漂亮,”耿朝忠大力誇讚,“不愧是日本的糧倉,人民也很好客質樸,能在貴國遊歷,實在是鄙人的榮幸啊!”
“哈哈,沒事那就多逛逛,我們日本的文化和貴國雖然同源,可還是有很多不同的,喏,這是你的遊學申請書,你籤個字就好了。”說話間,鈴木次長遞過一頁紙。
遊學申請書,漂亮的中文小楷鋼筆字,看樣子鈴木早已在警視町的交待下安排好了一切,耿朝忠接過紙片,隨手簽了個“周宣合”的名字,交還了回去:“多謝鈴木次長關照,鄙人實在感激不盡。”
“都是應該的,周君是我們日本的貴客,用中國話講,叫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鈴木笑哈哈的說道。
與鈴木寒暄了一會兒,耿朝忠起身告辭,鈴木也不蔚留,與耿朝忠握手告別。
出了校門,耿朝忠問清楚了地址,大約在中午時分的時候,來到了谷狄華雄的住處,一座坐落在六本木道的二層日式小樓。
表明來意,在一個和服老僕的帶領下,耿朝忠走進了一樓的一間靜室,屋裡香火繚繞,陳設極爲古樸,最中間的牆壁上還掛着一副文殊菩薩像,谷狄華雄正跪坐在屋子中央,似乎是在禮佛。
耿朝忠微微一哂——你這種人,也會禮佛麼?
但他卻沒有說話,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等待儀式結束。眼前繚繞的香火卻逐漸幻化成伊豆的那個夜晚,香子在伊豆那霧靄氤氳的溫泉裡訴說:
“伊達君,我是一個舞女和客人的孩子,是我姑媽從街上撿回來的,在伊豆,這樣的情況太多了,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我也沒想着去尋找他們,我只想和我的姑媽一樣,在伊豆的大街小巷渡過自己的歲月,等老了的時候,靜悄悄的走進大海深處——這是很多舞女最終的歸宿。“
“伊達君啊,我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是昏昏噩噩卻又簡單快樂的活着,直到13歲的時候,我被人販子帶到了中國,見到了我的義父。”
“在義父那裡,我知道了什麼叫做仇恨,我第一個仇恨的人,就是那個將我帶到中國的人,可我卻不能做什麼,因爲他是我義父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但我還是好懷念伊豆的山,伊豆的海,還有大瀧的溫泉河谷和瀑布,我好想回到故鄉,就像現在這樣.......”
“義父說過,一個間諜是不該有感情的,我一直以爲,仇恨就是我唯一的感情,直到遇見了你..........”
“不過,我們的感情只會在伊豆,也只能停留在伊豆,停留在這個地方.......伊達君啊,你不會笑我吧?”
.........
“伊達君,你在想什麼?”谷狄華雄蒼老的聲音打斷了耿朝忠的思緒。
“哦,”耿朝忠向背對着自己的谷狄華雄微微鞠躬,“您這間靜室似乎很容易讓人想起一些往事。”
“一個間諜最需要的是心靈的平靜,”谷狄華雄步履蹣跚的從地上爬起來,慢慢的走到了門口,“不過這卻不是談話的好地方,我們出去再說。”
耿朝忠點頭,跟隨者谷狄華雄來到了屋外,屋外的小院落裡,栽種着幾棵櫻樹,谷狄華雄站在樹下,仰頭望着這幾株不逢季的櫻樹,開口吟誦道:
“白樂天詩云:小園新種紅櫻樹,閒繞花枝便當遊。伊達君,從我去中國後,這幾株櫻樹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了,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等到明年櫻花再次盛開的時候。”
“谷狄桑,您似乎有點多愁善感了。”耿朝忠面色剛毅。
“每個日本人都是詩人,”谷狄華雄沒有回頭,“櫻花和菊花,是我們日本人的兩種性格,櫻花生而爛漫,菊花卻剛冷清高,伊達君,你還年輕,恐怕現在只能體會到菊花的剛冷。”
“是的,谷狄桑,我更相信手中的刀。”耿朝忠低頭道。
“談到刀,我想問問你,你覺得,我們大日本帝國的下一場戰爭,會在什麼時候開始?”谷狄華雄話鋒一轉。
“恐怕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了。”耿朝忠冷靜回答。
“爲什麼?”谷狄華雄問。
“昭和四年,關東大饑荒,帝國出兵滿洲,我前幾天遊歷北海道,聽說今年的收成並不好,北海道是帝國糧倉尚且如此,其餘地方更不必說。”耿朝忠回答。
“伊達君,你的觀察力還真是敏銳啊,”谷狄華雄忍不住感嘆道,“沒錯,軍部已經有很多人在策劃另一場戰爭了。”
“對蘇俄?”耿朝忠試探道。
“沒錯,是對蘇俄,”谷狄華雄點了點頭,“帝國欲要進一步經略支那,消除蘇俄在遠東的影響力是必不可少的一步,否則,蘇俄在遠東的存在,就像是一根芒刺插在帝國的後背,帝國絕不可能心無旁騖的併吞中國。”
“大蟄龍方澤,中原鹿正肥。”耿朝忠引用了袁世凱的一句名言,“支那這塊肥肉,帝國是不會放棄的,所以,對蘇一戰迫在眉睫,至少,也要讓蘇俄在帝國經略支那的時候,不至於在背後捅刀子。”
“而且,現在是個好時機。”耿朝忠微笑補充道。
“伊達君,你很有戰略思想,”谷狄華雄用驚異的目光再次看了耿朝忠一眼,“我覺得,你應該去軍部發展。”
“我也在期盼着那一天。”耿朝忠笑道。
“等你結束了在支那的任務,我還活着的話,我會向軍部推薦你。”谷狄華雄笑了,“不過,現在我想說的是,你願不願意加入一個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