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這狗血的一幕,陳行遠心下產生了某種莫名的情緒。
多少年前,自己也能做到林強這種地步吧,自己的下屬團結在一起也會像刺蝟一樣吧。
陳行遠不禁默默握拳。
那些都是過去式了,純靠熱情是無法成事的,現實的冷水會將這一切澆滅。
世事難料,陳行遠也沒想到,這次剛給林強上這樣關鍵一課的是自己。
“林強,事到如今沒必要再強撐了。”陳行遠冷冷道,“二十家營業廳已經作爲第一批重組試點,今天開始試運營,龍源首當其衝。”
他說着衝秦政擺了擺手,接過紅頭文件亮給林強。
“雙方蓋章認可過後,你清楚的吧。”陳行遠傲然掃視全場,“現在的龍源支行,包括所有職員,已經屬於薊京銀行。”
聽到陳行遠的闡述,營業廳的熱情確實有種被熄滅的感覺。
“至於你。”陳行遠指着林強,皮笑肉不笑,“協議註明你可以隨時調走,如果你不走的話,現在也是我薊京銀行的支行行長,是我的直接下屬,明白了麼?”
“當然,我今天就會正式調走。”林強點頭道。
“那麼,請吧。”陳行遠讓開一個身位。
伴隨着行長的姿勢,他身後衆人齊刷刷地讓開,場面頗爲壯觀。
林強卻巋然不動。
“本來想再壓幾天的,但事已至此,只能提前開誠佈公了。”林強則是愜意地靠在會議桌上,瞳孔一閃,“有一點你搞錯了,該從這裡走的不是我,而是你。”
聽聞此言,陳行遠身後的人已經按耐不住,不少人開口罵來。
“林強,你瘋了?”
“別抱着龍源死扛了!”
“出爾反爾?你要讓董事會成爲笑柄麼?”
“你們閉嘴。”林強眉頭一皺,斜着眼睛沉聲罵道,“我得勢的時候一個個往我身上貼,失勢後爲了表忠心,一個個又開始蹬鼻子上臉了?!”
“……”
一堆人啞口無言,只得獰着臉將話吞回肚子裡。
此時,蕭瀟擦乾眼淚,勉強笑道:“夠了,強哥,能到這一步已經夠了,我們聽說了,最後時刻要在龍源和金融街之間抉擇……
蕭瀟說着,面露苦澀:“那種時候,怎麼可能選龍源麼……”
一種悲情的情緒無形之間開始涌動。
最終放棄龍源的,是林強自己啊。
“不錯。”陳行遠藉機微微笑道,“你們在此表忠心,殊不知林強已經講你們作爲籌碼賣掉了。”
“誰問你了?臭老頭?”蕭瀟側目便罵。
“……”陳行遠面色發青,只覺得這傢伙是他命裡的剋星,明明幾天前就隨手打法的傢伙,此時竟然幾次讓自己吃癟。
“夠了,強哥,真的夠了。”蕭瀟最終走道林強神槍,張開雙臂,單純地笑道,“最後來個擁抱道別吧。”
林強沒說話,只一把抱住蕭瀟,用盡全力。
“啊……”蕭瀟被這一下子熊抱搞得前胸後背都是疼,骨頭咯吱作響,完全透不過氣來。
不過這種窒息感很快散去,隨之而來的,是如海嘯一般強烈洶涌的熱情。
蕭瀟面色發赤,任由這種熱情掃蕩全身。
“感受的到麼。”林強顫抖着問道。
“嗯!”蕭瀟完全說不清此時的感覺。
“明白了麼,我怎麼可能賣了大家?!”林強漸漸鬆開手,轉望林小棗,“來吧。”
“啊……”林小棗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林強抱個滿懷。
她本以爲自己會害羞,會排斥這種異性的肌膚之親。
但同蕭瀟一樣,她完全被那種單純的熱情,胸口澎湃的心跳所感染。
林強緩緩地放開林小棗,幾瞬之間,這二人瞳中已燃起了某種相同的情緒,無堅不摧。
林強轉望其它人,大臂一揮——
“諸位的路,我林強早已鋪平!”林強高舉單拳,“龍源的路,我林強亦掌在手中!”
龍源衆人,完全相信,沒有理由的相信。
“等等……”十月終是按耐不住走上前來壓着嗓子道,“林強,怎麼回事,毀約的話會很麻煩的。”
“我好歹是做銀行的,怎麼會毀約?”林強擡頭看了眼掛鐘,嘴角一揚,“8點半,該來了。”
正此時,保安又是着急忙慌地趕來:“林行長,祝行長也來了……”
祝豐山風塵僕僕趕來,身後僅跟着支行行政主管老鄧一人。
見了陳行遠一行,祝豐山也是搖頭一笑,自語道:“冤家路窄啊……”
陳行遠身後衆人微微驚詫。
久聞祝豐山是個不問世事,隱居於東區支行的領導,他與陳行遠之間的關係更是說不清道不明。這種時候,終於要表明立場了麼?
祝豐山並未與其他人說話,而是同老鄧直直走到桌前,從包中掏出幾張文件,牢牢拍在桌上:“小林,你要的調令公函。”
“多謝祝行親自前來!”
“哈哈!”祝豐山大笑拍了拍林強,“龍源的是就是全行的事,邱董最新指示。”
“那就容我借花獻佛了。”林強拿起一打文件,恭恭敬敬送與陳行遠面前,“這是龍源營業廳所有人的調動文件,現在他們已經是東區支行的直屬人員了。”
“……”陳行遠皺着眉,也不言聲,也不接過文件。
十月上前一把搶過文件,邊看邊質問道:“開會的時候你睡着了麼?當時已經明確下了死令,禁止一切人力調動了!!”
“再看。”林強笑道。
十月的眼睛最終停在了文件的末尾。
隨後,她雙臂開始發抖。
“怎麼可能……早就……”十月不可思議地問道,“兩……兩天前就調動了……”
這一下子,全場驚呼。
就連龍源的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調動”了。
“沒辦法啊。”林強無恥地解釋道,“東區支行緊急調人,只要營業廳主任簽字就可以生效,不必當事人簽字。”
“啊?我被調了!”蕭瀟滿臉驚喜地問道。
“嗯,兩天前就你調走了。”林強無賴地答道。
“耶!!”蕭瀟一把抱住旁邊的林小棗。
“太好了,被調了。”林小棗也是樂了起來,沒想到被迫調職這件事還能讓人這麼高興。
“我看看……”陳行遠面色陰晴不定,從十月手裡要來了材料,看清日期後,立刻轉頭衝祝豐山質問道,“爲什麼不申報分行?”
“事出緊急,今早已經申報過去了。”祝豐山從林強那裡學到了一種名爲無恥的東西。
“笑話!!”陳行遠勃然大怒,將文件一把甩飛,“大事當前,耍這種伎倆,你們當是玩鬧麼?!”
他身後的袁冠奎則已經開始渾身發抖了。
開什麼玩笑……自己的人力關係也在龍源……
如果也被莫名其妙調走的話……那今後自己還是林強的手下……
這不是作死的節奏了。
“陳行遠,這發生在談判之前,符合一切規則。”林強冷冷笑道,“是你逼我的,現在還要反悔麼?”
“怎麼可能……”陳行遠面色憋得發紅,這是他頭一次如此動怒,“你難道早就決定放棄龍源了麼?”
“不是決定放棄,而是料到你逼我放棄。”
林強雙掌平架在自己左右胸側,比劃出一個寬度:“我的心。”
而後,雙掌又擺在胸前,幾乎貼在一起,只有很窄的空隙:“你的心。”
事到如今,他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簡而言之,陳行遠一定是天蠍座的,而且是最極端的天蠍座,即便擁有可怕的耐性與謀略,卻敗在了睚眥必報的性格上。外加十月對自己的瞭解,他們必定會主攻龍源。
因爲得知了十月的殘餘,林強此次談判的核心思想一反常態,並非恃強,而是裝弱。
一步步地假裝提出想要的,誘使對手強勢掠奪,自己再僞裝成弱者要求一些彌補條件,永遠不將自己真正的目標暴露。這個策略一半是出於對十月技巧的瞭解,一半是出於對陳行遠個性和目標的判斷。
簡單來說,這兩個人都以不讓自己爽爲目標,十月中間還會動動腦子,但她也勸不動忍了十幾年,最終發泄狀態的陳行遠。
即便如此,能用龍源換到金融街仍然是遠超了林強的預料,只能說是陳行遠自己陷得太深了,出了這樣一道大方的選擇題。
此時的陳行遠再度冷靜下來,已經理清了前因後果。
現在再回想會上十月的幾次提醒與勸說,這位老行長不禁心生悔恨。
正所謂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一直用殘酷理性生存的陳行遠,最後竟然栽在了血性上。
但誰都清楚,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十月還能保持冷靜,她思索再三後,沉吸了一口氣問道:“事到如今,我們只想知道其他地方有沒有這種事,如果是提前大規模惡意調動人力資源的話,我們將申請重新談判。”
“絕對沒有,僅龍源而已,東區支行緊急有事,是意外。”林強立刻答道。
“好,我信你。”十月隨即轉身勸慰道,“陳行長,此事不值動怒,這些人即便來了薊京銀行也不會老實的,龍源重要的是他在這塊區域的統治地位和客戶羣。這種小範圍的人力調動對方可以用意外解釋,況且這是發生在討論會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