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君逸突然想到了戴麗雲了。他回想起了戴麗雲幾次來青雲縣城的情景。
男女的情感真是不可思議,有時是那樣的刻骨銘心,那樣的固執。
第一個被賈君逸拋棄的女人戴麗雲從樹海鄉調到靜睦縣城工作,這年,她已經結婚十年,孩子已經八歲了。她的丈夫也一起調到縣城工作。
夏天,戴麗雲帶着一個姐妹友叫張玉女到青雲縣城找賈君逸。她好像忘了賈君逸是給她造成痛苦的負心漢,倒是像老朋友一樣的來做客。
事已至此,來者是客,賈君逸也硬着頭皮以老朋友接待戴麗雲兩人。好在這年他已經是單位一把手,接待客膳可以公家出錢,安排戴麗雲兩人在點心店用餐。也幸好戴麗雲也沒有提出到他家去看看,老婆秦心心自然不知道。
見面後,戴麗雲向賈君逸介紹了張玉女的姓名。
賈君逸點上八道菜餚,三瓶啤酒。很快菜上桌,酒到位。
開始吃飯,戴麗雲說:“我和小馮(她的丈夫)已經都調到縣城工作。剛到新單位,沒有什麼事,就想來看看你。”說話間深情地看着賈君逸。
賈君逸說:“我也歡迎你來看我,來對我關心。你們會順心,我就放心。”
張玉女說:“還是我們客家人有情有義。”
賈君逸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戴麗雲看了張玉女一眼,意思是不讓她再說下去,怕傷了和氣。她這次來真的是想來看看賈君逸這個傢伙過得好不好,調到縣城工作總是可以來顯示顯示。但是,她的真實內心則是早年的那種放不下的情感,從心底下,她還是默默地存在着對賈君逸愛意。
當年,她被賈君逸無情地拋棄,她日夜痛苦,夜間哭啼,不知爲什麼,她就是恨不起來。該仇恨的她卻不仇恨,十年過去了,她還是心存那種連自己都不清楚,甚至是沒有理由的情愛。
賈君逸擡頭說:“剛纔失禮了。歡迎張玉女女士!”
張玉女說:“感謝招待。”
賈君逸說:“招待美女是我的最大榮幸!來!這第一杯酒我滿三人一起喝。然後,我再敬玉女一杯。”賈君逸一杯一口乾掉,兩女則都喝了半杯。
賈君逸再給她們兩人斟上酒,說:“這一杯,敬玉女吧!你比較生分,也是第一次見面,先敬你。”這次,張玉女則喝了滿滿一杯。說:“謝謝!你知道我們客家人會喝酒。當年,你在樹海鄉時,是不是麗雲沒有叫你喝我們自己釀的米酒?”
戴麗雲說:“他當時不會喝酒。他只想會青雲縣吃巴郎魚。”
賈君逸聽出戴麗雲有所指,說:“我是海邊長大的,習慣於海邊生活。”
張玉女說:“男子漢四海爲家呀!怎能戀故土呢?”
賈君逸說:“葉落歸根。這是國人的傳統習慣。老來思鄉是常情呀。”
戴麗雲略有所指地說:“看你回到青雲縣,也沒有比在我們靜睦縣風光啊!看來人換換水土還是不錯的。”
他們一主兩客,邊吃邊談,菜未有吃多少,三瓶啤酒卻喝光了。賈君逸再叫點心店的夥計拿來六瓶啤酒。他想,兩個女人既然想喝酒,就讓她們喝夠一點吧!別到時認爲我小氣,不懂得招待客人。
戴麗雲看到賈君逸拿來六瓶啤酒,便說:“酒不要拿這麼多。如果真的喝起來,玉女可以喝倒你。”
賈君逸說:“不多,不多。能喝可以再拿。吃飽了我帶你們去賓館休息。”
戴麗雲說:“我們不住在青雲,下午要去濱海縣玩,晚上住海島,吹海風,來的痛快。”
賈君逸說:“先不說那些,吃了再講。”他先開了三瓶啤酒,每人先分一瓶。說:“等下都自己倒酒。”兩女倒是很乾脆,都自己倒酒在杯裡。
賈君逸說:“喝酒三杯過後,就不再講禮貌了。我們都自己斟酒自己喝酒。不要客氣。靜睦縣距青雲縣說近很近,說遠很遠,要走動做客都要專門的時間。今天就多說一些話,品嚐海邊的特色菜餚。”兩女都笑一笑,然後低頭吃菜餚。
賈君逸自己也吃一些菜餚。又對兩女說:“我要細一碗飯,不然,覺得不充實。”
戴麗雲說:“菜餚這麼多,你還吃飯。真是一個大飯桶。”
賈君逸說:“你說對啦!我寧可當飯桶。還願意當吃乾飯的。沒有吃飯,我就覺得空虛。”
戴麗雲笑着說:“願意當膿包嗎?今天沒有點籠包來吃。”
賈君逸笑說:“麪條有,小籠包真的沒有,我剛纔看啦。不要叫我吃乾飯又當膿包吧!”
酒一杯一杯地喝,話一個話題一個話題地說。雖然是男女同餐,但是酒喝起來,都放開得多。他們講了很多話題,只有賈君逸和戴麗雲兩人的關係的話題不提,這當然是敏感點。
賈君逸自知當年是自己變心的,所以,他的話題多是介紹青雲縣的旅遊景點,歷代人物,風土人情。
戴麗雲則只說一些工作上的事和在樹海鄉的老同事的去向、家庭狀況。
張玉女則喜歡說一些男女婚姻家庭事。因爲她自己,這幾年也常常跟丈夫鬧矛盾。她說:“酒吃下去了,就會講酒話。以我講,你們男人真不是東西,也不懂得女人。可是,女人就是那樣傻,就是愛嫁給男人。最後是自找苦吃。”
戴麗雲用客家話說:“玉女,你別說的那麼多。幾天出來玩,要高高興興地玩,歡歡喜喜地吃。放開一些。”
張玉女說:“你不知道。我這幾年被我的老公治得半死。他夜間吃酒吃到凌晨四點纔回來,回來還大喊大叫。有時找我時,還說我不漂亮。”
她轉用客家話說:“我對他說,嫌我不漂亮,就不要找我。有本事就去找年輕漂亮的。他說:‘是你說的哦!我就去找給你看。’真的。他連連幾天夜晚回來都不找我。有一次,我洗他的衣服,發現了衣服有別的女人的頭髮,短褲了還有別的女人的毛。我想,他必定的去紅燈區找女人了。”
戴麗雲說:“你管好你的錢就好。其他的事,也難管着他。”
張玉女說:“還是你嫁的好,嫁給幹部,一定素質比較高,不會去那些場所亂來。”
戴麗雲說:“我也不知道呀!現在,歌舞廳多着呢!外來的女孩子美麗的多着呢!小馮他們也有去唱歌什麼的,我又沒有跟着去,男人們幹什麼,根本不知道。小馮吃酒回來就講過什麼‘男人不壞,女人不愛’‘灑向人間都是情,不收小費行不行’‘人間到處都有愛,優惠收你兩百塊’,反正都是亂七八糟的話,我也不管他。你說幹部素質就高呀!?關鍵還是看是誰!”
還真是酒大了女人膽,張玉女又說:“是啊!我的那個夭壽(罵她老公的話)酒醉回來說:‘小妹啊!睡覺一晚多少錢?’我氣起來罵他說:‘你去幹那種壞事呀!’他說:‘我是說水餃一碗多少錢。’他還說:‘你們女人都不懂!現在是開明時代,跟我一起玩的都是縣裡頭的長官們。’是老闆請客的。”
兩個女人說這些,賈君逸都沒有插嘴說話,任她們去講。兩女講了很多,戴麗雲不好意思地對賈君逸說:“我們兩個女的老是顧着自己說話,冷淡了你了。”
賈君逸說:“沒事。你們剛纔說的話,我都能聽出幾成。其實,男人能講出來就沒有大事,如果他不講,那纔是大事。”
戴麗雲揶揄地說:“賈君逸,是你說的哦!你今天都沒有講什麼這方面的話,你肯定是大事,大壞蛋一個。”
賈君逸說:“我是沒有經歷過,當然講不來。”這時,他說的是真話,他還是一個正人君子。當時,吳麗卿還在讀書,唐妙真還未有認識。
這餐吃得開心,下午四時半,戴麗雲和張玉女離開青雲縣城到濱海縣海島去。
對於這次戴麗雲來訪,賈君逸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她不恨我嗎?也許真的不恨我。也許真的還在心裡愛着我,也許,當年她真的是沒有跟靜睦縣醫院那個醫生談的深,真的我是她的第一個戀人。我對於她來說,什麼都是第一次。我當年對她的懷疑真的是錯了......
再過了十年,戴麗雲跟着單位到青雲縣學習交流。晚上,她打手機,說:“喂!我來你們縣城了。是單位集體組織來的。住縣賓館。想見見你。”
賈君逸說:“好。我去賓館找你。”
戴麗雲說:“不要。我下去就行。你在門口等我。”
賈君逸說:“好的。”
他們兩人走到賓館附近的小公園裡。這次見面只有他們兩人。
戴麗雲說:“二十多年過去了,你的面容怎麼沒有多大變化?”
賈君逸說:“我這是修行有道。你也沒有什麼變化,還是那樣白,那樣胖。”
戴麗雲說:“去!那裡有這樣說女人的。”
戴麗雲問:“你當時爲什麼不娶我?”
賈君逸說:“我比你多六歲,流年犯衝。”
戴麗雲說:“亂彈琴!你要知道,我現在把小馮都找上副科級了。聽說,我們縣的一把手是你們這邊的人,你能不能幫幫,讓小馮再提一級?”
賈君逸說:“你們縣的一把手,確實是我們縣城的人。可是,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他爸爸是副廳級幹部,那個門檻高,我進不去。”
戴麗雲說:“那就算啦!我自己找他。”
過了很久,賈君逸說:“要不要到我家去?我請你。”
戴麗雲說:“不要!等下你老婆懷疑,我怕你們吵架。”
賈君逸說:“不會的。她也不知道我以前跟你好過。”
戴麗雲說:“我還是不去你家了。你們那麼相愛......”
賈君逸說:“情愛情愛,那是豬欠狗債。”
戴麗雲生氣地說:“好好的愛情,被你講的如此不堪。你真是個壞蛋。”
賈君逸也不想談這種問題,他們這天晚上都談些孩子的事,也談幾個熟人的事。十一點時分,戴麗雲提出告別,賈君逸牽了她的手,馬上放下。戴麗雲被他這個舉動驚愣了一下,然後低頭走回賓館......這生二十年一牽手啊!
又過了十年,就是今年六月十六日,晚上九點,賈君逸接到手機,問:“誰呀!我是賈君逸。”
那邊說:“我是小戴。”
賈君逸想了一會兒,想起來了,是戴麗雲!問:“你在哪裡?來我們青雲嗎?”細看手機,已經有她的兩個電話沒有接聽,應該是手機調在靜音狀態,沒有聽着。
戴麗雲說:“我們住君逸旅行社。”
賈君逸聽不清楚她說的是什麼旅社,問:“什麼旅社?”
戴麗雲再重複說:“君逸旅行社。”
賈君逸還是不清楚這個旅行社,說:“這個旅行社在哪裡?那條街?附近有什麼大型標誌物?”
戴麗雲說:“我不清楚啊!不知這裡是那條街。”
賈君逸說:“你把旅行社的名發短信給我。我去找你坐坐。”
戴麗雲很高興地說:“你要來找我呀!好啊!”
不一刻,賈君逸收到戴麗雲發來的短信。媽媽!這麼這旅行社的名字跟自己的名字一樣,有這樣湊巧的嗎?事實如此。
賈君逸馬上打手機給今天接待單位領導,問明君逸旅行社在那條街道。原來就在縣職業中學對面,也就是他家住址的斜對面。賈君逸自覺好笑。他興沖沖背起挎包,對妻子秦心心說:“我出去找第二個故鄉的朋友坐一會兒。”
妻子秦心心也沒有管他去哪裡,也沒有跟他搭腔說話。
賈君逸到了“君逸旅行社”門口,戴麗雲已經站在那裡等候。
賈君逸問:“這次來的公事吧!”
戴麗雲說:“是公事。我們單位組織來你們這裡學習,參觀革命根據地。”
賈君逸說:“走,去走走。我請你吃點心。”
戴麗雲說:“我晚上不吃點心。”她跟他走在街路邊。當今的女人不少怕胖晚上不吃點心的多的是,賈君逸也就沒有強調。
賈君逸說:“我們去和茶。喝點飲料。”
戴麗雲沒有反對,他們走到那飲料店,往裡面望。戴麗雲說:“飲料不喝啦!你看,裡面都是年輕人。我們兩個進去了就特別的顯眼。太不協調了。”沒有想到她還有這種見解,怕羞嗎?。
賈君逸說:“不要緊。他們吃他們的,我們吃我們的。”
戴麗雲說:“不要拉!不吃什麼啦!說說話就好啦!”
賈君逸說:“要不,就到前面小公園去。”
戴麗雲問:“要走多遠?我今天爬山很累,腳很酸。”
賈君逸說:“可能要走十來分鐘吧。”
戴麗雲說:“那就不去啦。太遠啦!”
賈君逸沒有辦法了,說:“這樣,就沒有地方玩了。街路有熱......”
戴麗雲說:“就到旅行社總檯前面坐。那個地方桌椅都很多。”
賈君逸只好同意了,橫豎不是談戀愛,也不是情人相會,如今只是以老朋友的身份相見,又都是老同志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兩人真的就在總檯面前的沙發上坐下聊天。他們起初照樣那些老傢伙的老事,慢慢地料到家庭事。
賈君逸問:“你媽媽還健在嗎?幾年前,我曾經夢到去你家,見着你媽媽,還有你的侄女。夢中你偏瘦,就像現在這樣的容貌。”
戴麗雲聽這話,心情十分的激動,她怎麼想也想不到這個冤家會做夢見到她,是不是他對我還有情愫?還在默默思念着我?問:“你真的夢到去我家啊!?”
賈君逸說:“真的。奇怪的是夢中的你,就像現在的你。可是,你十年前來青雲縣時則還跟胖。這是不是一種超越時空的夢?”
戴麗雲說:“你問我媽媽呀?我拿給你看。”他打開手機微信錄像。賈君逸看去,這是做生日,子孫在敬酒。問:“你媽媽幾歲啦?”
戴麗雲說:“這是一百歲生日的錄像。老人家去年歿了。活一百零二歲。”
賈君逸說:“高壽高壽!有福氣。”
戴麗雲又打開媽媽再澆菜的錄像,說:“這是他一百歲時,在澆菜的鏡頭。”
賈君逸笑說:“這是在澆尿啊!你看水黃黃的。”
戴麗雲說:“是啊!她還能夠拿水泡尿去澆菜呢!”
話題轉到孩子了,賈君逸問:“你的孩子在白鷺市工作?”
戴麗雲答:“是的。”
賈君逸:“幾歲啦?我想想......對啦!三十四歲啦。嫁人了嗎?”
戴麗雲停了片刻,說:“還沒有......你有熟悉的男孩嗎?給介紹一下。”
賈君逸說:“沒有啊!哪裡去認識年輕人。”
戴麗雲說:“我女兒大學本科文化程度,在白鷺市工商局工作。我們在白鷺市去內買了一套房屋。條件不錯的。”
賈君逸說:“有了!我同學有一個男孩,屬龍的。對呀!也是三十四歲,也在白鷺市工作,也還沒有找對象。”
戴麗雲說:“那你就給他們介紹介紹。”
賈君逸說:“不幹啦!麻煩。”他說這話就像當年他們兩個在談戀愛的樣子,那樣天真,那樣隨便。
戴麗雲說:“你這人怎麼啦?給後輩們做一點好事,也推脫!”
賈君逸大聲說:“哎哎呀!情愛情愛,都是豬欠狗債。是前生今世想欠債。這種事太麻煩啦!”
戴麗雲看着他,沒有說話,心想,這傢伙又來了。好好地談親事被他講的如此掃興。但她還是忍住說:“你這個人就是怕麻煩!不會很麻煩的。你把那個男孩子的簡單情況用短信發給我,我們看看要不要跟他接觸。如年齡、文化、工作、住址等。”
賈君逸想了想說:“這個男孩子我知道他的情況。今年三十四歲,屬龍;營級幹部,長相還可以,一米六五高度。他的哥哥也是軍官。他的爸爸媽媽都是農民,是我的同學。家住縣城。”
戴麗雲說:“你再想他家問詳細一些,發短信給我。我們家再商量商量。”
賈君逸說:“我跟他爸爸說,再問一下他現在有沒有找對象。”
戴麗雲說:“好啊!不過,怎麼只有一米六五......”
賈君逸說:“就着麼個高度。與我差不多。”
他們再聊了一些其他的話題......
戴麗雲的幾個女同事過來打招呼,之後,戴麗雲說:“十一點了。我想休息。今天爬山太累了。”
賈君逸說:“好。我這就回家。”站起走出“君逸”旅行社。戴麗雲送出,走十多步,賈君逸轉身伸手,兩人輕輕握手。
賈君逸說:“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
戴麗雲說:“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不過,你要是能介紹兩個孩子認識,談上戀愛,我還會來找你的。否則,就遙遙無期......”
賈君逸說:“其實,何時再見,誰也說不準......”轉身大走了去。走了十多步遠,戴麗雲說:“走慢一點。過車道時,要小心!”
賈君逸突然跑回來,說:“哈!忘了一件事。”從挎包裡拿出兩盒茶葉送到戴麗雲手上說:“這是新產品。是我們正在推介的。給你品嚐品嚐。”
戴麗雲接過茶葉後,說:“謝謝!”
這是賈君逸離開靜睦縣的第三個十年的一見,他回到青雲縣後,戴麗雲十年來一次,共三次。三十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這一生能再活三十年嗎?只能打問號了......人啊人!是來人世間酬業的吧!什麼情緣、情怨、情仇、情債,皆隨時間的流逝而淡薄,乃至船過水無痕啊!誰知道,這些東西還能潛在於阿賴耶意識裡,一直跟隨着多生多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