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客棧,兩人都溼透了,這雨勢來的太急太兇猛,他們還沒跑了幾步就遭殃了,暴雨傾盆而來,砸在人身上隱隱作痛,腳下泥水濺起,兩人衣衫下襬頓時烏黑一片,兩人毫不在意,街邊的矮樹被巨大的雨點兒打的直不起腰來。還沒來得及歸家的人們推推搡搡,互相抱着大叫歡呼着,一邊仰頭張口接受天空傾倒下來的無根之水,然後互相結手圍成個圈子,又唱又跳的,天地間頓時一片熱鬧繁華,繁華的不是景象而是人心。看着這情景,墨語覺得好笑,她知道滄扶的百姓向來以天賜之物爲榮,但是這瘋狂的勁頭也太雷人了吧……反正已經淋溼了,兩人索性停下奔跑的腳步,慢悠悠走着。
靈兒倒是一點也不奇怪,還慢斯條理的脫下薄薄的衣衫企圖蓋住她,被墨語一把拉下,罵,“你小子有病啊,這衣衫是擋不住雨的!快穿上!”話雖說的惡狠狠,但是語氣很是急迫擔心。
罵聲剛剛落,靈兒一個噴嚏迎風噴來,倆人離的極其近,墨語躲避不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口水,被直直的噴在臉上,舉起袖子一擦,大罵,“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
靈兒淋成了落雞湯,黑髮溼淋淋的黏在臉上,樂的大笑,小眼神兒裝出來的委屈,“小公主嫌棄我?”
墨語在大雨中翻個白眼,踮起腳尖拍拍他溼淋淋的腦袋,大笑,“乖,老子不嫌棄,不要感冒了!快穿上!”
靈兒被這句“老子”逗得哈哈大笑,麻利地把溼透的衣衫穿上,然後不顧路人的目光一把摟過墨語就走,被墨語惡狠狠地一瞪,但是這小子臉皮厚之又厚,目光對他的殺傷力極爲微小,兩人在雨裡足足淋了兩個多時辰,最後被百姓的擁簇着,淹沒在歡呼聲中。
回到客棧,墨語向小二要了兩碗薑湯,自己捂着鼻子喝了一碗,然後端着另一隻碗遞給靈兒,“喂,小子,喝了!”
靈兒的目光似乎是淋了雨的緣故,亮晶晶的散發着從未有過的光彩,“小公主,我好歹比你大,叫一聲哥哥你不吃虧吧?”
墨語白他一眼,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咕噥道,“沒發燒啊。”
靈兒被氣得咳了起來,道,“老子只是看着年輕而已!”
好像是有點發燒啊,墨語抽回手,一邊給他掖被子,一邊問,“你身體怎麼這麼弱?路上就一直哆嗦,受不了冷還硬要淋雨,要是不拖你走,你還要賴在雨裡多久?”
靈兒似乎是滿不在乎,“這場雨淋得真爽!你可能不知道吧,我這是出生以來第一次淋雨。”
“啊?”墨語呆,不是吧,可是看着他滿目憧憬的神色大約是真的。
“是麼,爲什麼啊,小時候難道沒玩過雨麼?”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大人整天看着,都不許我跟別人玩,下雨天,別的孩子在雨中歡呼,我只能躲在檐角下默默地看着,因爲怕傷寒。長大一些也不許我去出海,滄扶的孩子六七歲就跟着大人出海,可是我從來沒去過,阿嚏。”靈兒滿不在乎的用袖子一抹,繼續說,“就連海灘也是不能去的,怕腳被石頭劃傷……直到我十二歲的時候被祭司院選中,行動才漸漸的不受限制,但是,可以瘋玩瘋鬧的年紀已經過去了……”語氣雖然帶着點落寞和無奈,卻沒有不滿和怨恨,彷彿他該生來如此。
房間裡靜靜的,只有一線略帶落寞的聲音縈繞於心間,外頭的雨聲被隔絕在了窗外,擡眼望去,天地一片暗色,不知爲什麼,墨語聽着有些心酸,勉強笑笑,“行了,好好睡一覺,等這事完了,咱們就出海去,到時候你要在海里與鯨共舞我也讓,好不好?我可是曾經泡在海里七八個時辰過,那滋味……”墨語一吸氣,誇張道,“嘖嘖,真是無比銷魂……對了,海灘上好多閃閃發光的貝殼,磨一磨棱角穿成一串,做成風鈴,又漂亮又悅耳……”墨語一副神往的神色,彷彿透過這個時空看向了遠天。
靈兒看她那雙眸子裡濃濃的思念,少女的神色有些落寞,微微揚起的脖頸白皙優美,高貴典雅,靈兒看呆了,半晌“噗嗤”一笑,兩顆虎牙十分可愛,“你真把我當成了孩子了,可別忘了,還得叫我一聲哥呢!”
墨語故意不滿,一邊把他摁倒,一邊掖被角,“行了,知道了,知道您大,全世界您老大行了吧?”
靈兒笑笑,拉着她好像生怕她跑了,“不過,有機會一定要拉着你去玩的。”
這暴雨來的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就晴空萬里,豔陽高照了,只是空氣溼熱,很是難受。靈兒睡了一夜,倒是越發糟糕,精神十分不好,身體虛弱的走路都在搖晃,墨語直覺不好,這靈兒身子怎麼弱成這樣?墨語抓來客棧小二給了一大錠銀子,叫他去找個好大夫來。她雖懂藥理,可是她趁着靈兒睡覺的時候檢查了一遍,脈象平穩,不像是普通發燒,這病來的實在是詭異,找來大夫看看比較放心。小二身子還沒出客棧,就被突然冒出來的靈兒一把抓了回來,“不用去了!”
“你小子怎麼出來了,還不回去躺着?不看大夫怎麼行?快回去,別添亂。”說着,墨語就要把他扶回去。
靈兒臉色很不好,嘴脣看上去都有些發紫了,還起了皮,但是難得面色正經,抓住她的手,道,“不礙事的,我寫個方子,一副藥就好了。”墨語顧不得表達驚奇,靈兒要來紙筆,寫了一副方子給了小二,那小二拿來一看,“啊”了一聲,面色怪異地看着靈兒。靈兒一個眼神掃過去,大有他要是敢說一個字,就讓他就地歇息的意思,那小二抓着方子去了藥店。
墨語正心疼的看着這小子,拿毛巾佔了水去溼潤他的嘴脣,思考要不要叫他跟去林子,森林裡的雨可比外頭大,那裡氣候悶熱,莽蟲野獸也多,也沒聽過這小子會功夫,出了事兒怎麼辦,她這邊正想一些有的沒的,並沒有注意到小二惶恐驚奇又怪異的目光。只是絮絮叨叨的道,“靈兒,這森林也不是非去不可,你告訴我,你的確想去嗎?”
靈兒看上去有些不敢相信,“真的,那咱們回吧!”
墨語頓了下,然後正色道,“不,是你回去。”
靈兒的臉色似乎一瞬間褪盡了血色,不可置信,“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墨語轉過頭不去看他。
靈兒卻不放過她,扳過她的頭,讓她直視他,“你看着我,你是下定決心要從這裡穿過是麼?”
“是!”墨語深吸一口氣,“但是……”
“沒有但是,既然你下定了決心要走這條路,那麼,我也是。”靈兒放開她,語氣變的輕鬆,手一攤,眼睛亮亮,“看吧,還說你不介意,你就是嫌我礙事兒。”
墨語心頭煩亂,這次進森林,自己都不能保證發生什麼事,心頭總有些不安。她也不想連累別人,正好借這次生病打發他回去。她背後那七八個暗衛進了林子就會現身,要說保護她足夠了。那皇帝老子不知道爲什麼非要這靈兒來,還暗示她這人非常重要。
墨語難得沒有和他開玩笑,默默坐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不是她不想說,只是這次的不安感覺實在是強烈,她自己都有些心慌。
待她一出門,靈兒亮亮的眼眸瞬間暗了下來,既然天註定,那麼,就由我去保駕護航吧,那個人對你很重要吧……放心,有我在,你不會有事,你一定可以平安的見到他幫到他。
那小二一手拿着方子,一手拿着那錠銀子邊走邊咬,“哎呦!”小二驚叫一聲,牙齒要磕掉了,他滿面歡喜,喃喃道,“真的是銀子,這客人出手真大方!”然後搖搖頭,“哎,可惜……”剛轉過街角,全鎮最大的藥店映入眼前,眼看就要踏入店門,忽然風起,小二一摸腦袋,咕噥道,“這天氣……”一邊把銀子往懷裡揣,摸出幾顆小碎銀,手裡的那張藥方沒抓好,順着風向飄過了轉彎處。小二暗罵一聲,慢悠悠往轉角走去。
街角的那頭,黑衣黑帽的高大男子似乎等了很久,一雙大掌覆在了那張方子上,撿起來看了看,然後把方子丟在原地,舉起步子飄飄然消失,空中徒留了一道褐色暗影,然後又拐過一個街角,朝暗處招招手,瞬間又閃現出一個影子,態度恭敬的微微低垂着腰,看穿着,明顯比這個大個子的階位低,大個子揮揮手,示意他過來,“用密信報告陛下,靈兒淋了雨……用了月見草。密信一定要用上古文字。”完了瞥那人一眼,“在進林子之前把陛下的回信等到,公主在這一兩天就要出發,你留下等信,隨後跟來。”
“是!”
那小二搖搖晃晃轉過街角,還好還好,沒被吹跑,舒了口氣然後揣了方子直奔藥店。
天地一片亮色,剛剛被雨洗過的天空湛藍透明,猶如一塊清明透亮的藍寶石,天邊飄着幾朵白雲,空氣很澄澈,但是溼氣很重,街邊上的綠樹灼灼耀眼,遠處山脈高低起伏,黛青色連成一片,可以看得見山腳下綠毯叢生,成羣的牛羊在悠閒地踱步吃草,靈鳥低飛過蒼穹,朝着一片茂密的林子一頭扎去,瞬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