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自三年前一別竟沒想到還有再見面的一天,當時靈兒以身祭法,死無全屍,只留了冰冷的骨灰裝在一個白瓷瓶子裡。那個白瓷瓶子就是給他這位哥哥留下的唯一一件東西。
不見時,墨語肚子裡好像有無數的話要說,現在人就在身邊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若是真有什麼要說的,墨語想,她似乎欠上雅一句謝謝。
但這句話在嘴邊就覺得矯情了,怎麼也吐不出來。
關於上雅的責任問題,雖有小過但無大錯,誰也不能那他真的怎麼樣,更何況,此時鳳笛滄扶的關係雖是合作,但畢竟是兩國,各有心思。
墨語心知不是那麼簡單,利落地往馬車下面爬,一邊對上雅道,“不行,被人發現我在你的車裡就麻煩了,放心,我能躲得過去。”
她剛剛挪了一步,就被上雅捏住手臂,那雙大手穩穩地拉住她,笑着道,“別了。我看你們就快要成功了,你在我這裡我還有個保障,至少若是我做了俘虜還可以拿你做人質。”說完朝着墨語眨眨眼。
墨語愣了一下,繼而無聲的笑了起來,笑完了才大大咧咧地返回來,一屁股坐下去,道,“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再拒絕就假了。”
外頭的嘶吼聲越來越大,似乎有一隊人馬急匆匆的跑來,有人在馬車前恭敬道,“大祭司,有細作混進來,將軍叫屬下們特地來保護您!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上雅修長的指尖把簾子挑起,特地露出馬車內的情形,他開口道,“替我謝謝你們將軍,有將軍的維護上雅求之不得,豈敢稱冒犯。”
說完把簾子放下,外頭那人在上雅挑起簾子的那一刻,眼光精準的掃描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纔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恭恭敬敬立在一旁。
簾子放下來,墨語暗地裡呸了一聲,從馬車頂跳下來壓低聲音道,“這個將軍真是謹慎,連你也不相信。”
“他是謹慎,可以相信任何人,但就是不會相信我。”
突然,從外頭傳來聲音,“大祭司,您有什麼吩咐?”
墨語頓時住口,心道外面那麼嘈雜竟還有這耳力,上雅用他一貫清雅的聲音道,“無事,你們身上殺戮氣太重,打擾本司清修,站遠一點。”
“這……”那人顯然不大願意。
“嗯?”上雅哼了一聲。
“是!”
於是外頭除了兵器之聲寂靜了。墨語樂了,麻利的把身上的傷口簡單處理一下,上雅閒閒地靠在一邊看着,也不幫忙。
末了,墨語才突然道,“糟了!”
上雅還沒來得及問她什麼糟了,就聽外頭想起了震天響地的聲音,大地被震得突突的,就跟地震似的,人在馬車上也能感到那劇烈的震動聲。有人在高叫,“天啊,對方援軍到了!”
那震動越來越近,馬車裡的兩人對視一眼,墨語突然跳了起來道,“你在馬車裡呆着,我去看看!”話還沒說完,突然掀起馬車後面的一塊板子,直接挪開人便跳了下去,順着馬車的陰影直接從旁邊溜走了,身影快的簡直就是閃電,只把上雅看的目瞪口呆。他默然半晌,然後把板子放平挑起簾子問,“外面出了何事?”
“大、大大大大祭司,對方似乎有援軍到了,似乎還還還不少!”
上雅眉頭一皺,遠處銀亮色的潮水涌來,瞬間淹沒了鳳笛士兵鐵黑色的人潮,他遠遠地看見一馬當先的那位銀家將軍,提起的心略微放下,嘴角微不可查的翹了一翹。
墨語溜下馬車同樣看見了這種場面,馬上那人的身影熟悉得很,雖然多日不見,但畢竟身體裡留的是相同的血液。
陌桑眉目鋒利不少,冷目冷麪,手中的刀如同地獄中的惡鬼毫不猶豫的揮下去,只見他眉眼似乎皺在一起,目光在人羣中尋找什麼。
於是墨語把身上披着的那件祭司袍子一脫,從敵人的手中搶過一把長刀就揮舞起來,雖然腦袋有些暈,但也比不上與親人並肩作戰的興奮與激動。搶過一匹馬如一道流星似的翻身上去,向着遠處高喊,“哥哥,我在這裡!”手中的刀砍西瓜似的,手起刀落,收割着人的命。那股子狠勁兒就連程瑤郡主都看的目瞪口呆,半晌蹦出一句,“孃的!深藏不露!”
墨語周圍的敵人聽到高喊,立刻潮水般涌了過來,瞬間形成了包圍圈把墨語包圍得看不見了。
遠處的陌桑心中那一根弦兒猛然繃斷,立刻不管不顧的衝了過來,大吼一聲,“小語兒!”身旁有好幾刀招呼過來都忘記了躲!
程瑤郡主再次感嘆,“孃的!真不要命了!”她的距離離着墨語比較近,功夫也是一流的,看見那情況非但不着急,反而越來越興奮,跟墨語真是一路貨色,她立刻興奮地調轉馬頭奔了上去,一邊揮着刀殺人,一邊高喊,“要做女英雄,也叫我一起啊!榮譽也得一起拿!”
墨語聽得好笑,面對四面八方刺來的刀劍,她矮身躲下,然後抽空回了一句,“磨嘰!快些來救我!”
“好!”程瑤哈哈大笑,“你不是挺能的麼!也有求本郡主的一天!”
“嘶~”墨語猛然冷吸一口氣,當胸中了一刀,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提着長刀一路格下,把招呼在身上的刀劍撥飛,大吼道,“程瑤你妹的!我哥哥比你遠一些,就指望你了!”
“好嘞!”程瑤答應一聲,一路過關斬將直奔中心點。這姑娘雖然嘴上不饒人,卻死毫不敢含糊,自墨語被包圍,她都沒來得及看那位少年將軍一眼呢!
雲霄大隊人馬看見這一幕,有些人認出了墨語,鬥志一瞬間高漲,跟打了雞血似的,一時間,天地變色。
這場戰爭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直到天色大亮,兩軍混合,不僅僅是士氣大增,墨語幾次失血過多都被擡了下去,之後醒來時已是日薄西山。
鐵血,殘陽,刀劍,狼煙。
入目滿是蕭瑟,戰鬥依然再繼續,直到夜幕再次拉上。墨語拖着那副半身不遂的軀體找到陌桑。陌桑正在研究部署策略,一天一夜,大家都已疲憊,他打算在今夜結束它。直到討論完畢,衆將散下,陌桑才注意到墨語,她不知道在那裡等了多久,靜靜地,誰也沒發現。
兩人對視一眼,墨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陌桑則冷着個臉罵道,“還笑?人越大膽子倒是越大!知不知道那時候多危險!要不是那什麼郡主,你就……”
墨語敏銳地捕捉到他說道程瑤時的那絲不太自然的神情,笑嘻嘻道,“哦?那郡主?那郡主怎麼了?人家救了我哥哥你該感激纔是。”
“感激她?哼”陌桑哼道,“不殺了她也是看你的面子!”大步上前來,長臂一伸撈起墨語,跟拎個小雞似的,反手便拍在墨語的屁股上頭,“叫你不聽話!叫你不聽話!”
“啊啊啊!哥哥我錯了!”墨語哇哇大叫,本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準則趕緊求饒,她都二十歲的大姑娘了怎麼還打屁股啊!“我知道我不該……不該……”
“哦?不該什麼?”陌桑頓了頓。
“不該……不該……”
“說!”作勢又要打。
“不該不知道自己犯了錯還不知道錯在那裡!”眼看着那手掌又要落下,墨語抱頭衝出這麼要命的一句。聽見這一句,陌桑的手一頓,有些無奈,這感覺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沒啥區別,一直憋着的怒氣突然泄了,拎着人故意狠狠地往牀上一放,把她的頭扳過來對上她的眼睛。
就看見……墨語一雙泛着淚花兒黑白分明的眸子,跟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陌桑突然心一軟,看着自家妹子拍了拍她的腦袋問,“疼不疼?”
墨語不說話,繼續可憐巴巴的看着他,掐在大腿上的手偷偷放下,孃的自個兒掐還這麼狠心,我果然是個白癡啊她想。
陌桑揉揉她的頭頂嘆了一口氣道,“不是哥哥要打你,你知道你這個情況也不是一次了,上次在業城城門前也是……你這麼不長記性,怎麼就一點兒也不顧及別人的心情呢?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妹妹。”
你怎麼能……不顧及別人的心情呢……你怎麼能不顧及關心你的人的心情呢……你怎麼能不愛惜自己叫他們傷心呢……
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妹妹……在這世上,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
其實哥哥,我也是,是我錯了。
陌桑的這句話成功勾起墨語的罪惡感,她移開視線低下頭乖乖認錯,誠意十足,“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陌桑正要嘆氣,突然帳篷的簾子被猛然扯開,程瑤一身鎧甲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陌羽聽說你醒了!你知道嗎我們就要勝了啊糧草都搶差不多了哦!”
她的腳步一頓,看着帳篷中有些尷尬的氣氛和墨語來不及收回的淚眼,眨眨眼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能有什麼事!我哥哥打我了唄。”墨語狠狠地瞪了陌桑一眼,成功的消除了兄妹之間的尷尬,她看向程瑤突然怪叫一聲,“啊糟了糟了!”
“你怪叫什麼,女英雄沒做成不服氣?”
墨語衝上去拉住程瑤急切的問,“敵軍的俘虜中有沒有滄扶的大祭司,他們特徵很明顯就是……”
程瑤一臉嫌棄的扒開她的手,“切”了一聲搖搖頭道,“我看你是鹹吃蘿蔔淡操心!某人有一個變態又惡毒的兄長,他對那俘虜簡直是咱們將軍級別的待遇,連本郡主都沒法比!”說完惡狠狠地盯了陌桑一眼,像是看一隻蟑螂一樣。陌桑無辜的摸摸鼻子。
“咦?”墨語看他倆眉來眼去,又長長的哦了一聲,被陌桑一巴掌拍在腦勺兒上,“亂想什麼呢鬼東西!”
墨語無視他,呢喃道,“難道這裡也有淡操心這麼一句成語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