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莫如向來不打誑語,她說“要出手了”,謝尚書不由心下一緊。好在,老傢伙狐狸多年,面兒上倒還穩得住。
謝莫如一目十行看過禮單,就將禮單交給大丫環紫藤,道,“祖父可有空?我有事想與祖父商議。”
謝莫如主動要跟他商議事,且神色鄭重,又處在穆七剛送來不少東西的時間,謝尚書情知不是小事,立刻起身,“咱們去書房說。”
祖孫二人一前一後的去了書房,留下謝太太實在有些莫名,心說,也就是靖江王府給方氏送些東西,其實這也在應有之義,太\祖那一代的事情比較複雜,但論起親緣來,方氏與靖江王是甥舅之親,穆七奉父命來朝,過來看望方氏,走一走禮,再正常不過。
就這麼點事兒,也值當去書房說麼?
謝尚書的內書房,就是自己在內宅讀讀書啥的,如今他事務煩忙,讀書的時間已不多,好在打掃的還算勤快,只是時久未用,在這春末夏初時節,書房很有股子縈繞不去的清冷勁兒。
謝莫如推開軒窗,上午的陽光自窗而入,帶進些許暖意。
祖孫倆分主賓坐了,丫環捧上茶來,謝尚書將人打發了出去。謝莫如茶未喝,身體微微前傾,沒什麼廢話,也沒什麼特別的表情,直接道,“有許多事,在我看來,非常詭異。就譬如我隨祖母出門,委實得罪過不少人,結果竟沒受到什麼爲難報復,委實奇怪,是不是?”
謝尚書聽到那句“委實得罪過不少人”,感動的險飆出兩行淚來,唉喲,難得謝莫如也知道她出門淨得罪人了。又聽她一幅遺憾口吻說“結果竟沒受到什麼爲難報負,委實奇怪”,謝尚書心說,你這種戰鬥力,等閒人誰敢報復你啊!再者,老謝家也不是吃素的,不會坐視謝莫如吃虧。當然,謝莫如更不是吃素的。
謝尚書對謝莫如還是有一些瞭解的,謝莫如並不是個愛顯擺的人,她提及舊事,亦不過輕描淡寫,略略一提,但很顯然,謝莫如提及舊事,目的不過爲了引出後面的話。就聽謝莫如道,“其實從第一次去承恩公府給壽安夫人賀壽,我就一直有些疑慮,哪怕母族獲罪,我又不是姓方的,何況方家之事也過去十來年了,憑祖父在朝中地位,這些誥命夫人,起碼對我在大面兒上應該與莫憂相同的。但許多人對我的態度很不尋常,開始我也只是懷疑,直待永福公主去了靜心庵,我才確定,我這裡或者我母親這裡,肯定有一件讓今上都猶豫的原因。不然,將心比心,便是聖人也不能坐視有人掃了自己親閨女的臉面。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原因是什麼?”
謝莫如定定的望入謝尚書微微收縮的瞳仁,問,“祖父,你知道麼?”
謝尚書彷彿周身浸在冰水中一般,腦袋裡唯一的想法就是:她知道了?她真的知道了?
不,現在說謝莫如知道有些不大準確,確切的說,謝莫如察覺到了。
謝莫如耐性十足,她再問一遍,“你知道麼,祖父?”
謝莫如第二次發問,謝尚書的眼神已恢復淡然,不過,他並沒有回答謝莫如的問題,而是想到很久以前寧平大長公主對他說過的一句話,那是陛下剛剛賜婚魏國夫人,彼時,謝尚書還不是謝尚書,只是謝侍郎,他戰戰兢兢的去大長公主府商量親事,寧平大長公主對他說,“以後,謝氏會得到報償。”
謝氏會不會得到報償,謝尚書不知道,但他尚書銜升的艱難是真的,這些年,長子仕途亦是不順,報償二字,謝尚書一度覺着改爲報復更合適。如今,他方似有所覺,卻又不大相信,寧平大長公主故去十幾載,她過逝的時候,謝莫如還沒出生,寧平大長公主又不是神仙,怕也看不到謝莫如有這樣的機敏。但,如果真的有寧平大長公主所謂的報償,那就是謝莫如了。
這是他謝家的骨血。
謝莫如看向謝尚書,謝尚書的眼神卻不經意的留駐在了窗外一枝桃花已落,結出小小青果的桃枝上。良久,謝尚書方道,“莫如,你也知道,我畢竟是外臣,皇家的事,我並不清楚。陛下登基後,我給陛下講過一段時間的史書,也算做過陛下的師傅,但也只是給陛下講史,能稱得上帝師的只有薛帝師一人。你說的事,我還真不知道。”
謝莫如顯然也未希冀從謝尚書身上得到答案,謝尚書如此一說,她如此一聽,然後道,“那祖父方不方便哪天進宮,跟陛下提一句。”
謝尚書實在爲難了,他試圖跟謝莫如解釋,“莫如,這畢竟只是你的推測。”謝莫如能在這裡跟他憑推斷說話,他卻不能如此回答皇帝陛下。
謝莫如道,“如果一件東西令皇室都心動,祖父,你說靖江王府會不會心動?靖江王較今上年長十七歲吧?皇室秘辛,祖父是外臣,不知不足以爲奇,但您說,靖江王知不知道?要我說,非但靖江王知道,怕是寧榮大長公主都會隱有所覺。而眼下,他們出手的機會就在眼前,祖父忠心朝廷,自當提醒陛下一聲。”
“機會?”謝尚書一時沒轉過彎兒,道,“這你只管放心,我總能護你周全。”
“如果是我,我會設計一個讓謝氏無能爲力的局面。”
“什麼局面?”
謝莫如笑,“這我如何知曉?但肯定是從我的親事入手。”
謝莫如提起親事之坦蕩,讓謝尚書不由黑線,他孫女果然不是正常人。別人家,哪怕大方爽郎的女孩子說到親事也要羞一羞的,更有膽小軟糯的,怕是提都不會提,唯謝莫如,說起親事來的口氣簡直就像討論今天的天氣,“啊,今天天氣不錯”就是這種口氣。
謝莫如道,“親事,對於女孩子都是大事。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怕是靖江王等不到第二次機會了,他今年五十幾歲的人,再不動手,就要入土了。”
謝尚書終於道,“要不,你寫個摺子,我替你遞上去。”這些事,叫他當面同今上講,畢竟事涉皇家,他比較難開口。
謝莫如點頭,“好。”
奏章有奏章專用的格式紙張,更像一個摺疊的小冊子,這種東西,還真得大臣家纔有。謝尚書又提醒謝莫如開篇如何寫,用語一定要恭敬啥的。謝莫如自小念書,書法相較同齡人很是不錯,寫起來也很快,待寫好就晾在桌間,墨跡幹後,收拾起來交給謝尚書,“有勞祖父。”
謝尚書道,“我份內之事,談何有勞。若你哪裡覺着不對,一定及時跟我講,我總不會坐視你吃虧。”
謝莫如告辭離去。
謝莫如中午回杜鵑院吃的,天氣漸熱,張嬤嬤安排的幾道小菜很合心意,謝莫如中午多喝了一碗湯,午後寫了幾篇大字,繼續翻看《神仙手記》打發時間。
謝尚書的午間時光可沒這般悠閒,當時謝莫如寫奏章時他沒好細看,這會兒拿到手裡從頭到尾看了兩遍才知道,原來謝莫如不只是憑空猜測,她還試探過永毅侯夫人了。雖然成篇都是推論,但謝莫如整體還是比較傾向朝廷的,這一點讓謝尚書放心。
只是,謝尚書隱隱的想,難不成靖江王令穆七來朝是想與謝莫如聯姻的?不!這是甭想,單是他也不能同意這門親事!
不要說他,就是陛下也不能應允的吧?!
謝尚書大半輩子的政治鬥爭經驗告訴他,絕不可能這樣簡單。
一個謝氏家族無能爲力的局面……
真的會有這樣的局面出現嗎?
謝莫如畢竟是姓謝的,謝家對於謝莫如的親事擁有一定的話語權,甚至謝尚書有把握利用自己在朝廷與宮闈的影響力來影響謝莫如的歸宿。但是……撣一撣謝莫如寫的這道表章,謝莫如是有意皇子妃的位子嗎?如果真有一件讓皇室心動的東西,皇室怎會將她外嫁?
說到皇子妃,謝尚書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親外孫三皇子……
還有,那樣東西是什麼呢?
唉喲,謝尚書寧可不知道。
不過,肯定與寧平大長公主相關……那個女人,難不成最後真留了一手,藏了什麼寶貝……謝尚書真是好奇又不敢知道,種種矛盾的心情,就跟揣了一千隻貓在撓一般,種種滋味,難以言喻。
謝尚書腦補了一個休沐日,第二天上朝,尋了個單獨陛見的時機,悶不吭聲的把謝莫如的摺子遞了上去。穆元帝見謝尚書一句話不言,直接遞摺子,還以爲是什麼爲難的事兒。將摺子打開,這也不是謝尚書的筆跡啊,往下一目十行看完,穆元帝將摺子扣在御案上,這位皇帝甭看年輕,實不愧他十八歲幹掉寧平大長公主的美名,道行非謝尚書能比。穆元帝沒說什麼,“哦”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就打發謝尚書退下了。
待謝尚書走後,穆元帝一笑,難得謝尚書想出這種法子,竟然讓謝莫如自己上表章。還有永毅侯夫人,哼,永毅侯府!
那件事,難不成真的確有其事?
不論是與不是,其實,都不要緊,都是機會。
曲指在奏章上輕輕一扣,你是想從中得到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 PS:莫如當然是有CP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