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太太這人,謝莫如是經常見的,三老太爺三老太太這對夫妻雖是老字輩,年紀正經不算老,比謝尚書大不了幾歲,是謝尚書嫡親的小叔叔,據說當初謝尚書之爹謝老太爺過逝時還抓着兒子的手讓兒子照顧小叔叔。這些年,又是親叔侄,三老太爺與尚書府一向關係不差。三老太爺從未出仕,膝下兩子一女,長子謝駑在翰林供職,次子謝驥捐了個通判,長女謝燕年紀最小,亦已出閣,嫁的不是別家,正是寧姨娘的孃家三弟寧卓。所以,三老太太與寧姨娘相近,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以往謝燕亦常隨三老太太來謝家說話,今日還未見謝燕來,想是嫁了人不比在孃家隨意,只是這樣的日子,再沒有不來的理。
今日隨着三老太太過來的女孩子,謝環謝珮是謝駑嫡女,謝琪則是謝驥庶女。這幾位姑娘,謝環謝珮年紀較大,一個十三一個十二,餘者謝琪八歲,小謝莫如謝莫憂兩歲。不過,不論年紀大小,一水兒都是堂姑姑輩的。
謝家宴客,又是謝柏探花之喜,請的賓客除了本家,便多是親近往來的人家,不算盛大,也絕不冷清,各處皆精心預備了。官客堂客一前院一內宅自不必說,姑娘們也自有姑娘們說話的地方。
女孩子們去芷蘭廳說話,謝環謝珮與謝莫憂是極熟的,同謝莫如打聲招呼,便與謝莫憂唧唧咕咕的說起話來,無非是衣裳首飾之類。謝琪是沉默少言的性子,安靜喝茶。謝莫如坐了一會兒,謝二老爺府上的姑娘們也到了。謝尚書與謝二老爺是嫡親的兄弟,父母過逝後便分了家,親近自不必提。只是,二老爺二太太夫妻帶着小兒子小女兒在外爲官,並不在帝都,其長子謝槿一家亦是外放爲官,如今在帝都是次子謝楓一家。故此,由丫環婆子引來芷蘭廳的便是謝楓長女謝靜。
謝靜年紀尚小,不過六歲,後頭還跟着奶孃,謝莫憂命人拿了吃的逗她說話兒。只是謝莫憂今日責任重大,待謝太太孃家舅老爺朱家的幾位姑娘過來後,她就得去招呼朱家姑娘,只得命婆子丫環小心哄着謝靜些罷了。
謝靜吃些東西,就要喝水。謝靜的奶孃讓丫環去外頭要些溫水,有些不好意思的同謝莫如解釋道,“姐兒年歲還小,不敢叫吃茶。”這位奶孃很是負責,生怕屋裡姑娘小姐們再亂給謝靜吃東西,就抱了謝靜在個冷僻處呆着,結果就捱上了謝莫如。
謝莫如知道謝楓的妻子蘇氏出身徽州蘇家,養育孩子向來精心,便點點頭,同奶孃道,“阿瓊年歲小,是不要吃茶爲好。倒是一會兒席面兒上的東西不知適不適合她小孩子吃,阿瓊在家都吃什麼,我吩咐人去小廚房一聲,到時叫他們單做一份好克化的出來。”
奶孃更不好意思了,來人家赴宴,哪裡還有點菜的道理?謝莫如平日不喜多言,看奶孃似有顧慮,便不再多說。奶孃喂謝靜喝了水,十分感激道,“實在是勞煩大姑娘了,要是便宜,蒸一盅蛋羹就好。”雖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能被蘇氏指爲親閨女奶孃的人,定是心腹。從這個奶孃舉止中也能瞧得出來,那真是不錯眼睛的盯着謝靜。爲了自家姑娘,奶孃沉一沉心,便厚着臉皮開口了。說來她對這位尚書府的大姑娘還是頭一遭見,要不是剛剛堂姐妹間互相見禮,奶孃還不知道這位就是尚書府的大姑娘呢。
謝莫如問了奶孃幾句謝靜有無忌口的話,便讓靜薇下去吩咐了一聲。
一時,又有幾家親戚的姑娘們到來,瓊閨秀玉滿滿坐了一屋子,只是同謝莫如相熟的實在一個都無。還有寧家幾位姑娘時不時朝謝莫如瞧一眼,倒像沒見過似的。不過,人來的多了,謝莫如這邊兒也不冷清,只要不是姓寧的,大家彼此總要打聲招呼。其實,便是寧家姑娘,也要硬着頭皮過來同謝莫如打了聲招呼。
大家不論親近還是冷淡,總之一團和氣的說笑直至開席。謝家請了兩班小戲,有說有笑的熱鬧了一日,直待晌午過後,諸親朋起身告辭。謝莫如謝莫憂均跟在謝太太身邊送走客人,謝莫憂朋友頗多,來人皆有交情,面兒上頗有依依不捨之態。謝莫如站在謝太太身畔,只是微微含笑而視。
諸人走的都早,留到最後就是三老太太一行,大家便在謝太太房中喝茶說話。謝燕雖沒跟三老太太一併來,倒是一併留下了,說是要回孃家住幾日。謝太太笑,“做人家媳婦的,還這樣時不時的回孃家,仔細婆家挑理。”
謝燕笑,“婆婆疼我,是再不會挑我這理的。”
三老太太慈愛的望着女兒,笑道,“我就發愁阿燕這性子,都嫁人了,還跟做姑娘時似的,虧得親家不嫌她。”
謝太太笑呷口茶,“阿燕活潑,這樣更討人喜歡。”
謝駑之妻李氏年歲與寧氏相仿,或者是三太太這個婆婆不大好服侍,李氏眉眼竟比寧氏更見老相,聞言亦笑,“我也這樣說,女孩子就得似妹妹這樣纔好,不然跟個木頭樁子似的,半天沒一句話,又有什麼趣。”
謝驥之妻於氏二十出頭兒,生得眉目如畫,接了妯娌的話笑,“妹妹這輩女孩兒少些,除了妹妹,就是遠嫁的大姐姐了。我嫁來的年頭淺,沒見過大姐姐,只聽母親說過,大姐姐在家時也是難得的爽俐人物。”
謝太太一嘆,“是啊,大妹妹嫁的遠,這都多少年沒見了。”
大家說了回話,三老太太也就起身告辭了,謝燕一面扶着母親,一面笑對謝莫憂道,“阿憂,什麼時候有空過去玩兒,我有好東西給你。”
謝莫憂笑,“怎好總是白得您的東西。”
謝燕笑,“我樂意成不成。”
謝莫憂一路送三老太太一行人出松柏院,謝莫如則是跟着謝太太到房前便止了步,隨謝太太回了正廳,謝太太應酬這大半日,畢竟上了年紀,面兒上難掩倦色,只是畢竟是大喜事,眼中神色尚好。謝太太看向謝莫如,溫聲道,“莫如也累了這一日,早些回去歇了吧。”
謝莫如應一聲“是”,起身行個禮便回杜鵑院了。
謝莫如剛走,素藍捧來一盞燕窩粥,笑道,“今日來的客人多,我看太太只顧得招呼別人,午膳怕是沒用好。就令小廚房預備了燕窩粥,太太好歹用些。”
謝太太接了燕窩粥,問,“醒酒湯可備好了?”
素藍笑,“太太只管放心,廚下一早就預備了。怕老爺、大爺、二爺今日是要多吃酒的,還備了些清粥小菜。”
謝太太喝一口燕窩粥,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素藍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太怎麼倒嘆起氣來。”素藍是謝太太身邊的大丫環,年方二十七了還沒嫁人,倒不是謝太太沒給她安排親事,只是素藍先時有過一樁親事,未辦喜事,男方便過逝了,自此立志不嫁,要一輩子在謝太太身邊服侍的。諸丫環中,她年紀最長,亦最得謝太太信任,故而倒敢多說一句。
謝太太捏着銀匙攪一攪手裡的燕窩,道,“莫憂是活潑太過,莫如則穩重太過。”
“兩位姑娘年紀還小,有太太瞧着慢慢調理,自是一日比一日可人的。太太只管寬心就是。”素藍笑勸。她其實明白謝太太說的委婉,今日雖是謝家開宴,可大家閨秀,便是活潑些,也是動靜得宜纔好,二姑娘這對誰都亂親熱一氣,太太不見得就喜歡。再說大姑娘,要素藍說這位大姑娘哪兒都好,就是受了母族的拖累,不然,當真是一等一的氣派人物,單是今天悄悄命丫環傳話命廚下單爲謝靜備份相宜的午飯,就知這是個細心人,且行事細密周全,不是那一驚一乍的性子。只是,大姑娘氣派太過,也不知在太太跟前討個喜歡,若是那等笨人不會討喜便罷了,可大姑娘怎麼看也不笨哪,每日就是淡淡的。兩位姑娘,熱的太熱,冷的太冷,實不怪太太有這樣的感嘆。
素藍服侍着太太吃了半盞燕窩粥,輕聲細語的開解太太的心情。
且說謝莫如回了杜鵑院,張嬤嬤忙迎上來,靜薇服侍着謝莫如換下外頭的大衣裳,謝莫如坐在妝臺前卸釵環,回頭問,“母親中午用了些什麼?”
張嬤嬤笑道,“大奶奶用了一碗胭脂米飯,四樣小菜都用了些,倒是荷葉湯清淡,奴婢瞧着大奶奶似是喜歡,喝了一碗。”
謝莫如點點頭,舒展開一頭長髮。張嬤嬤笑問,“大姑娘中午用的可好,要不要再用一些?我叫廚下留了飯。”
“倒還不餓。”
紫藤捧來一盞茶,張嬤嬤接了來,那模樣,慈愛又欣慰,笑,“姑娘喝口茶潤潤嗓子,奴婢在咱們院裡也聽着外頭的熱鬧,今日來的閨秀們定然不少的,姑娘接人待物的,定是勞累的。”實不知她家姑娘在外交場並不是熱門人物。
謝莫如接過茶,讓靜薇紫藤早些下去歇了,她獨取了本書卷,坐在窗前靜靜消磨了半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