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冬天。
小唐覺着,他家師祖論學問是極好的,雖然老頭兒講的課他也聽不大明白,但論解卦,就不行了。
冬。
冬天。
誰不知道冬有冬天的意思啊。
可這是什麼?
這是天機啊!
天機能這麼簡單麼?
小唐想了想,還是去找文休法師打聽這天機去。文休法師不能婉拒胡太后,那是因着胡太后的地位,一個小唐,文休法師叨叨叨了一天,結果,小唐連個“冬天”都沒問出來。
小唐大爲搖頭,同他家師祖道,“我看文休法師道行不夠,想當初,我家祖上唐神仙預言天機,一連劈下十八個神雷,屋頂都劈沒啦,我家祖宗也沒事,天機還準的很,也說得清楚明白。”
這話換個人來真不敢說,偏人家小唐敢說,主要是人家祖上真的出過神仙,還是活的。北嶺先生這一把年紀的老狐狸了,占卜裡的貓膩,他老人家自然心中有數。此時聽小唐這抱怨,遂逗小唐道,“那你不如干脆給你家神仙祖宗燒燒香,問問唐神仙,看他知道是啥意思不?”
小唐擺擺手,“沒用!早聯繫不到啦!我小時候天天燒香想叫神仙祖宗把我腦袋變聰明一些,祖宗也沒回我!”
饒是江北嶺聽這話也禁不住笑出聲來!
小唐認識的人,江北嶺和文休法師算是最有學問的,對天意的解讀都挺一般,他覺着,在這上頭,身爲神仙家族的後代,他可能也幫不上他們王妃啦,但小唐還是很有責任感的把倆人的推斷同謝王妃說了。
小唐還道,“不一定準不準呢,我也知道冬天,可冬天有啥出奇的,就是冷唄。尤其是帝都,哪年不穿大裘能過冬呢。娘娘你隨便聽一聽就行啦,文休大師說的話,我一句聽不明白。我師祖說的倒是明白,不過,他在解卦上不怎麼成,水平也一般。”
謝莫如笑,“北嶺先生素有學問,我看,他這卦就解的不錯。”
“這還不錯?”小唐覺着是謝王妃心地好,當着他面兒,給他師祖面子。
謝莫如想了想,道,“交給你件事吧。”
“啥事?王妃你只管吩咐,我一準兒辦好。”
“小唐你自幼隨唐大人宦遊各地,想來也見了不少世面,如今又來帝都住了這些日子,南北差異,你應該知道的,總結一下,寫成文章交給我。”
小唐自認是個走南闖北的男人,當下就說了,“這個就多啦,吃的不一樣,穿的也不一樣,連房子的樣式也不同。”
“先去寫吧,寫完之後給北嶺先生看看,北嶺先生覺着可以了,你再拿來給我。”
“成!”小唐一口應下!
小唐原本覺着,自己明天就可以寫好給謝王妃看了,結果,他拿着自己寫好的文章找師祖過目時,江北嶺聽得緣故,眼前一黑:謝王妃你也忒會算計了吧?你這不是讓老朽給你調理這蠢小子麼!
南北差異,別個不說,衣食住行單拎出哪一樣來都夠研究一輩子的。
江北嶺這裡正不爽,小唐還在一邊兒催,“師祖,快幫我瞧瞧,看我這寫得如何?”
江北嶺真不想理小唐,偏生又做了小唐的師祖,雖然江北嶺徒子徒孫多了,小唐在智商上也沒什麼優勢,但小唐這人吧,還有頗有幾分赤子心懷,頗能入江北嶺的眼。不然,江北嶺也不能讓他這麼天天跟着啊。江北嶺細瞧小唐相貌,眉長眼清,鼻直嘴闊,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江北嶺暗歎,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時運。
在他師祖給他相面的時間,小唐已經把自己昨晚熬夜寫的文章塞到師祖手裡了,繼續催,“師祖你倒是看看,我這堂堂舉人老爺寫的文章呢,你以爲誰都能看的啊?”
舉人老爺?
江北嶺險沒吐出來,還得一面打擊,“舉人老爺的文章,我也看過幾萬篇,就是沒見過你這種狗屁不通的。”一面還得指點他,“這做文章啊,得考據,先拿吃的這項來說吧,爲何南北吃食大爲不同呢?你想過沒有?”
“這還用想,各地出產不同,當然吃的就不同啦。”
“爲何出產不同?”江北嶺繼續問。
“這我咋知道?”
“長腦袋是做什麼的,不知道就得去找書看。”江北嶺主持修過築書樓,他老人家做了大半輩子學問,立刻指點了小唐幾本書讓他去看。
小唐倒有一樁好處,他不是個聰明人,卻也不笨,還很知好歹,起碼小唐就曉得不是隨便哪個人都能得他師祖指點的。如今他師祖指點他,他半點懶都不偷,叫看啥就看啥。
只是一樣,小唐覺着,他這文章短時間內怕是寫不好了。他還特意跟謝王妃說了一聲,謝王妃一向寬和,望他笑道,“不必急,慢慢寫就是。”
小唐與其師祖感嘆,“我們王妃真是個好人。”
其師祖:這傻蛋!
文休法師這一卦,解卦之人頗多,如胡太后就聽就到了無數關於天機的說辭,譬如,冬,冬天,冬至,秋去冬來,冬去春來,又一冬……
這麼一解釋,有點兒天機紊亂。
靖江王是不信什麼天道的,不過,他也聽聞了文休法師這一卦。沉吟片刻,靖江王道,“這一卦倒是卜的不錯。”
錢長史笑,“卦雖不錯,卻也難測王爺的神機。”
靖江王並不是個喜歡聽人拍馬屁的,他問,“南面兒還沒消息麼?”
錢長史肅容,“進出蜀中,無非兩條路,一旱路,一水路,臣都已着人嚴密把守,只要人一露面,必然難逃天羅地網。”
靖江王道,“再打一場,差不多就往回撤吧。北面兒冬天可不好熬。”
錢長史應一聲“是”,靖江王笑,“可惜不能與我那皇帝侄兒面談一番,委實可惜。”
錢長史道,“來日方長。”
靖江王微微一嘆,可惜的又豈止是沒能一股作氣攻入帝都,靖江王未料得西蠻南越皆這般無能,或者說他那皇帝侄兒還不算昏庸,西寧關南安關牢牢的守了下來,如此,雖有西南兩處牽制,到底西蠻、南越未能入關,帝都壓力便輕,靖江王刀鋒被阻直隸,再進一步,已是難矣。
何況天時不允,當退則退。
靖江王消息靈通,五皇子卻是不知帝都局勢,更不曉得他媳婦又同文休法師聯手做了回神棍的事。五皇子現下是滿頭包,他是費盡千辛萬苦歷經千山萬水的好容易到了閩地,柳扶風是他心腹,閩地上下官員因前番閩地之勝,升官受賞不知凡幾,今閩地正處危時,見五皇子過來主持大局,大家皆是雙手雙腳的歡迎,哪裡還會有不合作之事?故而,五皇子接掌閩地軍政十分順利。
五皇子到時,柳扶風就已接收了不少江南殘部。而柳扶風能堅持到現今牢牢的守住閩地,不僅在於他兵略出衆,更要緊的是,柳扶風暗地裡接收過一批李九江私下命人送過來的數目極爲可觀的軍中物資。
所以,閩地是安穩的。
但,除閩地之外,徽州、江西兩省皆已落入靖江王之手,甚至,雖拿不下閩地,靖江兵馬已繞過閩地佔了湖廣不少地盤,已對閩地成合圍之勢。
五皇子都覺着自己從帝都到閩地的舉動連請君入甕都算不上,自己明明是主動跑人家包圍圈裡來的。
另外,李九江、南安侯、李宇皆無消息,更不必提太子殿下,自從靖江起兵,柳扶風就一直命人關注太子行蹤,最後的消息是,吳國公在太子儀駕被刺身亡。至於太子去向,就此成謎。
至於他皇爹擔心他不能順利接掌江南軍隊,還暗示五兒子可以對吳國公下個黑手啥的,五皇子只得說,他與他皇爹都太樂觀了。五皇子到閩地時,吳國公就已經掛了。還有蘇相的計劃,讓他擊靖江腹背,如今的局面是,五皇子都在靖江碗裡了!而且,這哪裡是江南軍失利,分明是整個半壁江山已落入靖江王之手!
更要命的是,五皇子到江南都是喬裝打扮而來,整個閩地到帝都的路線,已被靖江王切斷,這也就意味着,短時間內,五皇子得不到朝廷的任何補給,自兵力到糧草到軍械,都沒有。
五皇子發現,自己面臨的將是一個平生從未遇到過的艱難局面。
擔心?
害怕?
勢頹?
……
所有負面心緒,五皇子一樣不少,只是,不能給臣子瞧出來啊!好在,五皇子是個自小就會裝的,他端嚴着一張臉,不知道的便以爲他胸有成竹了。
五皇子非但得裝得胸有成竹,還得安撫官員與軍隊的情緒,告訴大家,要對戰事有信心,朝廷知道他們的辛苦,咱們能勝靖江第一次,就能勝靖江第二次。
爲什麼穆元帝會派五皇子到江南來啊,難道五皇子就格外得他歡心?當然,五皇子也的確挺得穆元帝心意,但只觀穆元帝肅清靖江在帝都細作時的伎倆,明知有危險,硬是一絲風聲都未透,倘穆元帝當初能透出些消息,太孫不至於會受此重傷。當然,如果穆元帝消事泄露,可能“打草驚蛇”之計根本不會成功。所以,在大事上,穆元帝向無私情。
派五皇子來江南,只有一個原因:穆元帝清楚,現下江南兵力保存最好的就是閩地!而閩地兵馬,最服氣的人就應該是五兒子了,故此,穆元帝令五兒子來江南。
正因是五皇子過來,正因是五皇子來安撫閩地,所以,哪怕五皇子說的是些老生常談的話,閩地的軍民官員,卻都是願意信的。
畢竟,五皇子曾帶領他們戰勝過靖江王!
畢竟,江南大亂,唯閩地平安!
五皇子至閩地,先安軍政之心。
只是,嘴把式的事好做,接下來的硬貨纔是難題。五皇子秘密南下,並未帶府中屬官,過來後,他就組建了自己直屬的軍政小組。
軍中以柳扶風爲首,政事以蘇巡撫爲首,另外,江行雲也有一席之地。
五皇子對着他們才說的實話,“父皇接到戰敗奏章,立刻着我南下,因繞道而行,頗費了些時日,也未料及江南局勢敗壞至此。甭看我在外頭一幅心中有數的樣子,實與你們說,我也沒數。”
蘇巡撫道,“我們得到消息,靖江王已然北上,依殿下看,帝都可還安穩?”
五皇子道,“帝都你們只管放心,就是西寧關、南安關兩處,父皇也早有所防範。局勢至此,一則靖江籌謀多年,二則未料得江南如此不堪一擊。”
柳扶風冷冷道,“江南兵力倒是不差,可惜的是,非敗於戰力不濟,反折於蠢貨弄權。”柳扶風忍的夠久了,他素有殺伐之氣,因出身公府,也不是沒見過弄權之事,事實上,他柳扶風能坐到閩地軍中第一把交椅,也經過種種計量。但,如果爲爭權以至半壁江山淪喪,柳扶風此生未見此等蠢事!尤其,身爲一個將軍,柳扶風更爲那些在江南之戰中喪生的將士不值!
柳扶風這話說的,五皇子面兒上都覺着灰灰地,好在,五皇子對於有本事的人向來寬容,他道,“扶風你就是太實在了。事已至此,再如何憤怒,於事已無補。咱們得想個法子,怎麼盤活這江南敗局才行。”
江行雲道,“靖江王揮師北上,據我所知,靖江接連劫掠魯豫晉三地,如今正逢秋時,朝中便是能擊退靖江,但今秋朝中無收,現下百姓還能野外尋些吃食湊合,冬日難捱,日後,朝中怕還要救濟三地百姓。不要說現在,哪怕靖江敗了,閩地與朝中的路線打通,我們可能依舊得不到任何補給。還有,徽州、江西、湖廣四地,如今皆爲靖江王佔領,能降的,都降了。不降的,都殺了。土地分予當地百姓,靖江於江南威望空前,我們在這四地的細作行事都分外艱難。”
如此,蘇巡撫心繫帝都安危,柳扶風一肚子對江南的不滿,都不比江行雲這當頭冷水澆下,於是,五皇子的一顆憂國憂民心,在這個秋風蕭瑟的季節,涼得更厲害了。
而且,五皇子得出一結論:女人大都比男人狠一些的。
還有,江姑娘,你實在太會潑本王冷水了有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PS:彷彿受了晚更詛咒,多想受到每天萬字更新的詛咒啊!《美人記》要明天了,實在沒臉說這個,石頭越來越肥了,這是食言的報應吧~~~明天會先更《美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