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事情的發生都不是沒有原由的,而且,也不是突然間的發生,便以至如斯境地。
就譬如太子親自動手參劾南安侯一事,早便有徵兆。
早在年前,太子命人遞到帝都奏章便說戰機已至,可捷取靖江。
不過,穆元帝問南安侯時,南安侯奏章中則言,江南的進攻還需再等一等。於是,這一等,就又等了小半年,可不就把太子等急了麼。
太子的心思,其實明眼人都猜到了一起,去歲到江南行賞,倘賞賜結束太子直接回帝都也就沒什麼事了,結果,太子沒回來,他留在江南襄助戰事。這一襄助,江南沒什麼起色,或者沒什麼大的戰績,太子怕是不好回帝都的。
如此,太子急着南安侯出戰打一場大大的勝仗,南安侯爲江南大總督,軍隊在他的手裡,他有自己的考量。主要是,南安侯的立場問題,南安侯並非東宮系,他是正經帝王系官員。何況,南安侯打仗多年,打仗靠的是真刀真槍,動轍上萬人的生死問題,南安侯怎能不慎重!他是不會爲了東宮的利益而去打這場仗的!
起初大家念在各自身份,還都委婉型的,待時日一久,南安侯根本沒有配合東宮系的意思,太子也按捺不住來了火。太子本就是天之驕子,何嘗被人這般冷待過。其實在太子這封奏章送來前,吳國公早與南安侯交鋒多次。
太子雖然一直是站在吳國公這邊兒的,但如此直接在朝中對南安侯發難,也是頭一遭。
謝莫如曲指敲敲膝蓋,眸中快速的閃過一抹亮光,璀璨至極,她道,“太子急了。”
五皇子亦做此想,五皇子是做過實權藩王的人,其實底下人意見相悖是很常見的事,爲上者,聽取雙方意見做出判斷既可,似太子這般直喇喇的同南安侯翻臉,不是爲上者的氣度,畢竟兩人只是對江南的看法不同,南安侯是國之棟樑,有事也該好生商量,實在商量不成,由父皇決斷既可。一國儲君,不好這樣直接與國之棟樑爲着國家大事在朝中打擂臺的。當然,由此可見太子對南安侯之不滿也是真的。還有一點,太子只是太子,東宮只是儲君,現在朝中拿主意的人到底還是他們的父親,太子與南安侯直接交鋒,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五皇子道,“我早說不能叫太子去,太子去還不如四哥去。我當初那樣說,太子只當我有私心,看吧,這一去果然出事兒。”
謝莫如搖着團扇給五皇子扇風,說他,“你在家抱怨有什麼用,倒是與陛下說去。”
“我早說了。”五皇子道,“只是這話我以前就說過,現在說,也只是老生常談。怕有人會當我是出自私怨,不能取信於父皇。”
“那該說的也要說。”謝莫如與五皇子在此事的立場上自始至終都是一致的,打仗不聽將軍的,難道去聽太子的?太子又沒打過仗。
五皇子憂心忡忡,“我看這回南安侯危險了。”東宮拿出臉面與南安侯死磕,他爹如果支持南安侯,那麼,太子顏面何存?東宮威信將一敗塗地。就算他爹支持南安侯,南安侯與太子結下仇怨,以後的日子怕也不大好過。倘他爹偏信太子,江南何去何從,就格外令人憂心了。
五皇子問謝莫如,“你說,這回誰勝誰敗?”
謝莫如篤定,“南安侯要危險了。”
五皇子對他爹一向有信心,道,“父皇便是支持太子 ,也會保全南安侯的。”
“不是說這個。”謝莫如搖頭,“殿下只看到明面兒上的表章,只憑這一封奏章,陛下怎會換下江南統帥?太子此章,只是個開始,殿下別忘了,寧榮大長公主與靖江王是同胞兄妹,算來靖江王是南安侯的嫡親舅舅。去歲南安侯何等驍勇,今年一場戰事皆無。怕就怕有人蔘南安侯礙於私心,不肯出兵啊。”
五皇子一聽這話就來氣,卻也沒跳腳,忍氣想一時,五皇子兩道濃眉皺起,“說南安不肯出兵還是客氣的,倘有惡毒的,誣告南安侯勾結靖江王,圖謀江山都有可能。”
五皇子頓時坐不住了,道,“你先用飯,我得去跟四哥說一聲。”
謝莫如拉住他,“急什麼,哪時就差這一頓飯的功夫,你這裡老實吃飯,也別耽擱了四皇子的晚飯。吃過飯,什麼事不能商量?”
五皇子道,“火燒眉毛,哪裡能等。”
“有的是功夫,剛開始哪怕有人這樣說,陛下定也會斥責,起碼得等內閣的動靜,此事才見分曉,哪裡就是一朝一夕的。你聽我的,老實吃飯,孩子們這就要過來了。”
五皇子只得坐下等吃晚飯,與謝莫如道,“你說南安侯會怎生應對?”南安侯也不是白給的呀。
謝莫如道,“倘我是南安侯,立刻請旨回帝都。江山又不是姓胡的,操這心做甚?你們老穆家愛怎麼着怎麼着唄。太\祖立國,就把前朝皇室殺的差不離了,但前朝大臣們呢,北嶺先生算是有骨氣的,無非是一臣不侍二主,還有如晉寧侯之類的,轉投新朝,照樣顯貴。”
五皇子聽得心肝兒直顫,低聲道,“以後可不許說這話,什麼叫‘你們老穆家’,是‘咱們老穆家’。再說,江山是咱們老祖宗打下來的,這怎麼能不操心呢。”五皇子說的都是實心話,五皇子與謝莫如其實算是表姑舅親,五皇子的祖父太\祖皇帝,與謝莫如的外祖母輔聖公主是嫡親兄妹,□□皇帝與輔聖公主的老孃世祖程皇后,這是五皇子的曾祖母,謝莫如的曾外祖母,論起來,五皇子與謝莫如委實親緣不遠。
謝莫如搖搖團扇,“我也就這麼一說,要擱我,我就這般,以退爲近。”
五皇子正想再跟妻子商量些事,大郎幾個連帶着小伴讀們都過來了,手裡一人拿着幾張墨紙,謝莫如笑問,“課業寫完了?”
大郎點頭,“母妃,我們都寫好啦。”
五皇子接過兒女們的功課挨個檢查,大郎二郎三郎是一個進度,四郎五郎是一個進度,六郎去歲剛剛入學,學的最淺,昕姐兒是女孩子,功課同兄弟們的都不一樣,交給謝莫如檢查。謝莫如連帶上伴讀們的功課也一併查了。
待夫妻二人將孩子們的功課查完,也就到了吃晚飯的時辰。謝莫如問孩子們中午在宮裡吃的什麼,大郎道,“有魚,有蝦,還有羊肉,青菜,小蘿蔔,一樣八寶肉圓湯,一樣甜湯,還有兩樣點心,玫瑰粉果和奶糕,飯是御田精米飯。飯後水果是櫻桃和枇杷。”
二郎慢吞吞的補充道,“我覺着羊肉有點硬。”
三郎嘴快,“二哥你換牙呢,吃啥都不得勁兒,那羊肉我吃着還好。”
四郎想了想,補充說,“今兒給六郎送吃的小內侍換了個人,不大認得,大哥沒叫六郎吃他那一份兒,叫六郎跟我們一起吃的。”
五郎也在一畔跟着點頭。
謝莫如道,“管着給皇孫們送膳食的是御膳房的安公公,他有沒有說什麼?”
大郎年紀最長,也十來歲了,邏輯清楚,言語也明白,他一五一十道,“都是安公公的徒弟馮進忠馮太監帶着小內侍們送膳食的,馮太監說,給六弟送膳食的小亭子吃壞了肚子,就換了這個小竹子。我想着,便是小亭子偶不能用,也該馮太監親自送來,上次給太孫堂兄送飯的小珠子不適,就是馮太監親自送的。這個小竹子,從來沒見過。我就沒讓六弟吃那一份兒。”
雖然知道太孫身份不同,但一樣皇孫兩樣待遇,尤其被區別待遇的是自己兒子時,五皇子心裡委實不大舒坦,還是先與孩子們道,“大郎做得對,以後也要這樣,你們都要記得,面兒生人給的東西不要吃。”
孩子們拉長嗓音應了。
謝莫如命紫藤傳飯,一家子坐下用飯,小伴讀們另坐一桌,用過飯後,就是孩子們自己玩兒的時間了。謝莫如隨孩子們玩兒去,並不拘束他們。五皇子漱過口,喝了半盞溫水,道,“我去四哥那裡說會兒話。”
謝莫如起身給他理理衣領,“你也勸着四殿下些,莫要讓他着急,這原也不是一時的事。”
五皇子應了,擡腳去了四皇子府上,兩家本就是鄰居,當真是車都不用,只當飯後散步了。謝莫如去園子裡漫步消食。
四皇子五皇子原就相近,五皇子過去時,四皇子家也是剛用過晚膳。兄弟倆去書房說話,侍女上了茶,四皇子便令她們退下了。說到此事,四皇子怎能不擔心岳父,四皇子屬於親孃出身低,且死的早,死後被追贈了個慶妃,慶字並未在“貴德淑賢”四妃中,可見慶妃活着時並非穆元帝寵妃。四皇子外家也沒啥能人,外家還指望他這親外甥呢。在朝中,四皇子多有倚重岳家之處,再加上他與四皇子妃感情好,與岳家自然親近。太子參劾他岳父的事,四皇子還沒跟媳婦說呢,就是怕媳婦聽了着急,與五皇子就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四皇子道,“不是我說話不好聽,太子再英明,在打仗上到底是生手,就是吳國公,我也不信能比我岳父更熟諳兵事。我也料到太子下江南必要搶功的,可這拿江山社稷開玩笑,也太託大。就是太|祖皇帝,口含天憲,也沒有說哪兒勝哪兒就勝的理。太子說江南可一戰,倘真能戰,難道岳父看不出來?”四皇子給東宮的奏章氣狠了,他平日裡可沒有半點對不住東宮的地方,竟然這樣坑他岳父!東宮眼裡何嘗有過他這個四皇子!
“這些話,咱們今兒個都同父皇說了。哎,我先前不想太子去江南,太子只當我有私心。我經過戰事,要打贏一場仗,除了精心挑選時機,更是不知多少將士的血肉堆出來的。太子想要大功,必要有大戰,一場大戰,百業凋敝。”五皇子感慨一番,方說起正事,將自己與妻子的猜測與四皇子說了,“四哥你心裡有個底,要我說,太子都撕破臉了,必是要將侯爺弄回來的。與其讓那些小人使出下作手段,四哥咱們明兒先面諫父皇,與父皇陳情此間厲害,萬不能讓侯爺受此冤枉方好。”
四皇子捏着茶盞的手都微微發顫,臉上已氣得發青,半晌方長吁一口氣,將茶盞撂在海棠几上,咬牙道,“真是欺人太甚!”
“四哥勿惱,你氣壞了身子,倒趁了別人的意。越是有小人,咱們越得保重些方好。”五皇子還得勸他四哥寬心。
四皇子目光幽暗,說話的口氣也格外陰鬱,道,“何必惹這般晦氣,倒不若請旨讓岳父還都,太子願意折騰,就讓他折騰去好了。”
五皇子早與妻子討論過此事,聽四皇子此言,道,“這不失爲一計量,只是怕沒這般容易。父皇素來聖明,豈是這樣容易爲小人所左右的,現在定不會召回南安侯。”
“那就召回太子。”四皇子說了自己都不能信的話,繼而緩緩搖頭,“父皇對太子向來看重,不可能這樣掃東宮顏面。”
四皇子都想不出他岳父的出路了,道,“難道就讓江南這般僵着?”
五皇子一時也想不出。
此刻帝都中倒是有一人想出了,趙霖趙時雨對着正因太子與南安侯掐架而興高采烈的大皇子道,“殿下的機會來了。”
“這怎麼說?”大皇子道,“我看他們且得掐會兒呢,吳家在江南頗有勢力,南安侯卻也不是吃素的,不然太子也不會挽袖子親自下場掐了。”
“這豈不正是南安侯與太子兩敗俱傷的機會麼?”趙霖肅容道。
見趙霖一臉嚴肅,大皇子也鄭重起來,對此卻有不同看法,道,“總有一輸一贏,何來兩敗俱傷?”
“太子既然出手,南安侯早晚要回帝都的。殿下先做好準備,糧草必要多囤積一些,以備後用。”
大皇子與趙霖多年關係,熟的不行,仍是不解,道,“倘南安侯回來,江南不就徹底成了太子地盤了。倘太子收復靖江,東宮之位便是固若金湯,再動難矣。”
“太子又不懂打仗,靖江王經營江南幾十年,豈是這麼容易就低頭的?”
“可,萬一呢?”
趙霖文雅的面上泛起一絲冷冽之氣,他溫言細語的話卻帶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寒意,令大皇子都不禁微微打了個寒噤。趙霖望向大皇子,輕聲道,“絕不會有此萬一,絕不會有太子收復靖江的機會。”
大皇子再細打聽,趙霖與他低語幾句,大皇子不禁色變,同時心下決定:明兒個一定要去問一問紫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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