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雲的船隻剛進閩地海域,柳扶風手下的副將就迎了上來,能被柳扶風派來等侯江行雲一行的,自然是柳扶風的心腹。
這位副將姓曹,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瞧着像四十許人,其實人家挺年輕,剛二十出頭,因做戰勇猛,頗得柳扶風器重。曹副將抱拳一禮,道,“將軍在等着江大人了。”其他人喜歡稱江行雲爲江姑娘,倒是柳扶風,一向是以“江大人”稱之,故而,他手下人皆稱江行雲一聲江大人的。
“有勞。”江行雲便帶着許黃二人隨曹副將去了柳扶風的軍帳。
許黃二人自有安置,曹副將引江行雲至柳扶風的軍帳,自己只在外守着,江行雲亦是一人進帳與柳扶風相見。柳扶風的軍帳頗是簡明,無非牀榻桌椅書本紙墨而已。柳扶風正自案後起身,一手拄了柺杖,請江行雲去廳裡坐,笑道,“王妃命人來問過兩遭了,江姑娘此行,可還順利?”一面說着,自白瓷茶壺裡倒出兩盞涼茶,遞了一盞給江行雲。
江行雲接過,呷一口道,“算是順利。”
柳扶風問,“可還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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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未能談妥。”江行雲從未將海貿利潤放在眼裡,她原是想借此海貿來往令段四海保持中立,不料段四海精明過人,將中立單獨拿出當條件來談。江行雲已強勢拒絕謝莫如去四海島的事,段四海卻又寫了信給謝莫如。此事,還有的磨。
柳扶風倒不意外,道,“若只一次便能將大事談妥,段四海焉能在海上稱王稱霸這些年。”
柳扶風此言很對江行雲心坎,何況此行並非沒有收穫,江行雲道,“我這就回閩安城。”
“馬早已備好,我就不留江大人了。”
江行雲起身告辭,問柳扶風,“朝廷將海港之事批下來了麼?”
柳扶風起身相送。“哪裡有這般快。”
江行雲心中有數,告辭而去。
江行雲一行都是年輕人,一路快馬,在夕陽將落時回到了閩安城。徐黃二人亦隨江行雲去了閩王府,李九江出面招待二人,江行雲去與謝莫如回稟此次出海之事。
謝莫如原想自己去見江行雲,倒不是防備五皇子什麼的,只是謝莫如致力於把五皇子打造成一位光明正大型藩王,所以,這些事五皇子當不知道的好。五皇子卻是堅持要一併召見江行雲,他道,“媳婦屬官都知道這事,就我不知道,哪怕事發了,這樣跟人說,人也不能信哪。”
謝莫如笑,“有時哪怕不可思議,但說出來的話,還是有人信的。”
“那也不能叫你們幫我背這黑鍋,知道就是知道,有什麼事,自當我先頂上。”五皇子不是那種出了事叫別人頂缸的性子,人一心爲他,他也不負人。儘管五皇子心裡也有個小九九,而且是,他跟他媳婦彼此心知肚明,只是誰都沒說的小九九。但,不管是怎樣的小九九,五皇子都認爲,先做人,後做事。人活一輩子,要活得有滋味兒,就得有真心真意,不然,縱使日後發達了,天天防備這個算計那個的,又有什麼樂趣呢。反正,哪怕事不成,最壞的結果,無非也就是一地藩王,就是現在了。
而他,不能在事未成時,就把媳婦把屬下把這些忠心爲他做事的人當缸來頂。
五皇子這樣堅持,謝莫如笑,“現在也別急了,行雲這都回來了,料想她趕的急,怕飯都沒吃,先讓他們用飯吧。”
“這話是。”五皇子命侍女張羅了幾樣小菜給江行雲送去,又往前頭賞了一桌上等席面兒。
江行雲見下人先送上飯菜,倒不覺什麼,謝莫如一向周全妥帖。倒是前頭的徐少東黃悅二人都有些受寵若驚了,他們家族都頗有勢力,而且,親戚族人不乏有在朝爲高官者,但他們本身只是商賈,平日裡不要說在王府吃飯了,就是見王爺一面也是卑躬屈膝、恭恭敬敬的,當然,這倒不算啥,王爺本身高高在上,他們商賈之流,再有錢,也是商賈,在王爺面前自然不敢放肆。
只是,事兒就怕比啊。
他們這千里迢迢出海犯險,雖說是他們自願的,事成之後也有他們各家好處,原想着,能見王爺一面,給王爺請個安也就知足了。不想,王爺先賞了席面兒,還叫人傳話說,“辛苦你們了,料想尚未用晚膳,先行用飯,再說話不遲。”
唉喲喂,感動死個人有沒有!
徐少東感慨道,“久聞王爺賢能仁義之名,我等先時只能仰望王爺恩德,今日得沐王爺恩典,是我等的福分哪。”
黃悅亦道,“能爲王爺差譴,原是我等分內之事,王爺如此體恤關懷,我等感激涕零。”
儘管一席酒不足以收買這兩位大商賈的少掌櫃,但五皇子的舉動,無疑讓二人都覺着有些感動。他們願意爲閩地之事效力,是出自多種考量,但其間也是真的付出不少精力。如今,五皇子知他們的辛苦,二人皆覺着,這趟沒有白忙,起碼與五皇子這樣的藩王打交道,他們是十分樂意的。
其實,這也就是人心。
如孟子所言: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真乃千古實話。
商賈雖地位低下,一樣是有尊嚴的人。
就像于徐黃二人一般,哪怕五皇子高高在上的真金白銀的賞下來,倒不如恰當之時賜一席酒來得暖人心。
何況,如徐黃二人這般商賈,缺的已不是金銀了。
就是李九江,也覺着自家主上這事辦得不賴。哪怕五皇子不賞席面,李九江也不能叫二人餓着的,畢竟兩人辛苦這些天,隨江行雲去海上,也是擔着偌大風險的。但這席面兒,倘是李九江吩咐人置辦,委實不比五皇子親自賞下的暖人心。
李九江見二人頗有感觸,並未多言,溫聲道,“咱們先用飯吧,一會兒王爺定要召見二位,今兒就不好吃酒了。”
二人皆道,“酒何時都能吃得,只是再不敢在王爺面前失禮的。”
李九江陪二人用晚飯。
另一邊,江行雲也很快用了些飯菜,就去與謝莫如五皇子說到這次談判之事了。林林總總,無一不差的都說與了謝莫如五皇子知道,謝莫如是慣常的不動聲色,倒是五皇子一向是有啥說啥的人,聽到段四海將江行雲幾人晾了七天未見時,不由憤憤,“他好大的排場!”
謝莫如道,“要不是有這七日,行雲怕也沒機會在他們那島上好生看一看。”
五皇子轉怒爲喜,“這倒是。主要是江姑娘人機伶啊。”就得要這樣的機伶人去談判,任何機會都不輕放,且當強則強,亦不致失了顏面。
五皇子道,“這麼說,段四海是準備把這處島嶼當個長期的所在了。”讓當地人學漢文之事,一看就是長期打算哪。
江行雲點頭,“應該是這樣的,若不是有長期打算,當不會在當地人身上下此功夫。”
五皇子與謝莫如道,“段四海此人,其志不好啊。”
謝莫如也認同五皇子的判斷,道,“那島也不是咱們的地盤兒,本是海外島嶼,他愛佔就佔去吧。”問江行雲,“你覺着段四海其人如何?”
江行雲道,“定是受過豪門教導,頗具眼界。他對帝都豪門瞭如指掌,尤其先時一些舊事,極爲清楚。而且,他練兵的手法,一看就是出自大家,絕不是土路子。”
謝莫如與五皇子對視一眼,不禁微微色變。這要是個土鱉一時得勢,倒好忽悠。江行雲對段四海評價這樣高……五皇子自妻子的眼中看出一些懷疑,他心下明白妻子的意思,道,“要是尋常百姓,查個來歷不容易。要是豪門,帝都是有數的。”
謝莫如道,“還懂練兵。”
五皇子道,“會不會是英國公舊部?”也就是屋裡沒外人,五皇子才說這話。
謝莫如擰眉,幽沉的眼睛看向江行雲,如果是英國公舊部……江行雲道,“他有封信讓我帶給王妃。”說着把信取了出來。
江行雲遞信亦是遞了個好時機,正好五皇子亦在,不然,這樣的信,她要是單獨給了謝莫如,哪怕沒什麼私密事,讓五皇子知道也不好。
今日偏巧二人都在,在五皇子面前把此事給了謝莫如,最是正大光明。
謝莫如接信還命人取竹刀割信皮呢,五皇子直接撕開外皮,道,“不必那樣麻煩。”取出裡頭的信箋,自己先看。他性子可沒妻子那般沉得住氣。
映入五皇子眼簾的先是一篇鐵劃銀鉤的字跡,五皇子一目十行的看了,怒道,“此賊忒是無禮!”竟敢叫他媳婦去談判!
謝莫如自五皇子手中取過信,道,“不知是不是段四海親書,這字倒是不錯,頗有殺伐之氣啊!”待謝莫如看過後,倒不似五皇子這般氣憤,勸他道,“這有什麼好氣的,只不過是想我親自與他談一談罷了。”
五皇子怒道,“你我何等身份,豈能去那賊窩!”
“他叫我去,我就去啊。世上沒這個理。”謝莫如道,“他漫天要價,我們也能就地還錢。”
“斷不能去的。”哪怕他媳婦能幹,五皇子也不能叫謝莫如涉險。
謝莫如眼神溫和,五皇子憤怒稍平,就聽謝莫如同江行雲道,“行雲你替我修書一封,告知段四海,我一介女流,膽子小,事務忙,不好去他那島上。倒是聽聞段四海膽量氣概,常人不能及,請他來岸上細談。他的安危,只管放心,兩國相交,不斬來使。讓他放心前來,倘不能放心,譴使而來亦可。再告訴他,當日你們受他殷切相待,他的使者,王爺定同等視之。”
“對,就這樣寫。不是說他如何了得麼,看他敢不敢來吧。”反正,哪怕直接翻臉,五皇子是斷不能讓他媳婦去的。
江行雲應下,將事情交待清楚,她這些天奔波勞累,便告辭回府了。
待江行雲走後,五皇子猶道,“姓段的這混帳東西,哪天落我手裡,我定剝他的皮。”恨一回段四海,五皇子道,“看來,約摸不是英國公府舊部。”要是英國公府舊事,同他們老穆家是血海深仇,但同他媳婦,應該有些香火情的啊。
謝莫如笑,“香火情值什麼,英國公府倒臺還在陛下親政之前,那時輔聖公主權柄還在,要是輔聖公主不願意看英國公府倒臺,英國公府怕一時倒不了。就算有英國公的後人舊部僥倖還在,他們還能對我有香火情?你想多了。”
“可我總覺着,這姓段的非要同你談什麼事,肯定是同你有些關係的。”
“這倒是。”謝莫如眼神微沉,望向五皇子,“只是段四海如今已有根基,怕是難叫他爲你我所用了。”
“這等不馴之人,便是沒有根基,也不容易收服。”
“是啊。”謝莫如笑,“王爺該見見徐少東和黃悅。”
五皇子道,“這倒是,他們也算是有膽量的人了。”命人召徐少東、黃悅過來相見。
此時,天時已晚,五皇子略作安慰表揚之詞,也就讓他們退下了。就這樣,二人都覺着,閩王實在是平易近人哪。
雖然對五皇子感觀很是不錯,徐黃二人想到先前與李九江閒話時說的事,心下卻是隱隱不安的。
三人閒話,也不可能去說國之機密,無非是圍繞着海港的事說一說罷了。二人都把海貿條款談妥了,以後就盼着建海港了。
從這方面來說,二人皆是閩地港的擁護者。
李九江說的消息不是好消息,因爲五皇子第二次的預算奏章又朝廷駁回了。
如果是這個消息,二人不會覺得不安。讓他們不安的是李九江接下來的話,李九江道,“戶部等閒就拿銀錢預算說話,當初他們預算七百萬兩時說朝廷沒錢,如今由李巡撫親自帶人做的預算,減至三百二十萬兩,足足減了一半,他們還說沒錢。殿下已準備上第三道表章,這銀子,咱們閩地自籌。你們放心,閩州港,是一定會建的。”
這二人自然相信閩州港會建設成功,他們一直相信這一點。
要是尋常關心閩州港建設的商家,知道建閩州港的準信兒,自然也就心安了。偏生這倆人不是尋常商家,徐家這晉商黨就不必說了,這一黨分佈極廣,勢力極大,晉商黨中三品以上大員就有兩人,底下小芝麻官們也不少,更有行商子弟,如徐少東這樣給官場上做財力支撐的,當真是各司其職,不可小覷。來自徽州的黃悅更不必說,江行雲挑出來與晉商黨抗衡的。徐家銀號開得大,黃家的也不小啊,而且,在與段四海談判之事上,黃悅一直是走在徐少東前面的,就可知黃家手段了。
黃家,那也不是尋常的商家。
這二人未入官場,卻也是內定的家族商號接班人。行商到了徐黃二家的地步,那所涉及的就不只是商事了。二人對朝政也是有所瞭解的,當聽到李九江抱怨戶部爲難閩州港之事時,二人就心有所思了。戶部這一次又一次的爲難閩地,是不是同閩地的關係……
而戶部,衆所周知,那是太子的地盤兒啊!
二人消息靈通,遠勝常人,說來,便是尋常官員,也多有不及他們的。別個不說,當初五皇子剛就藩閩地,不滿戶部對閩地的剋扣,將事情直接捅給了穆元帝……雖然爲了東宮的顏面,穆元帝沒有直接發落東宮,但戶部官員也換了不少的。
如今,戶部又在閩州港的事情上百般爲難……
偏生五皇子沒有退讓之間……
這是,這是要槓上嗎?
作者有話要說: PS: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