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冰螝

“我可以解釋劍鬼的轉變。”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嫺姨?”我喜出望外地看着她, 她還真是像南宮緋說的那樣毫無發損啊!“你沒事?”連南宮緋和劍鬼那樣的高手去到那個什麼踏雪門都得受重傷,她竟還能完好無缺精神爽朗地回來!

她點頭,在我身邊坐下:“穿過來的人, 經歷總是在平凡中又帶點不平凡的, 這是定律。”

這點我倒很贊同。

“您剛纔說的話……您知道劍鬼爲什麼會突然這麼冷淡?”問出來的時候, 我心跳得很快。心裡緊張得像千萬只蟻在爬——我害怕聽到自己不願聽到的答案。

她微笑着點頭。

不知爲什麼, 我突然覺得她這個笑容很……慈祥……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可能是我暈的時候撞到腦子, 思覺失調了。不過是一個微笑,我想那麼多幹什麼?

“其實劍鬼他是有苦衷的……”

“嫺姨!”嫺姨才起了個頭就被南宮緋打斷,“他既不願道明, 嫺姨您這又何必?”

到底什麼事?南宮緋這麼緊張?

嫺姨帶着點調侃的口氣說:“勉強是沒有幸福的,就算小若不知道內情, 有些事也未必會改變。”

我聽得是迷迷糊糊, 南宮緋聽完眼神滯了好一會兒, 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中。一時之間,大家都靜了下來, 氣氛有些說不出來的尷尬。

最後還是南宮緋打破沉默:“緋也不過想替自己爭取幸福。”說完就笑了,可是我看着覺得他想哭一樣。

“可是犧牲了劍鬼的幸福,這樣你會過得開心嗎?乘人之危非君子所爲啊。”嫺姨擺開了架勢和南宮緋理論了起來,我這個本來準備和她聊天的人倒被晾在一旁了。

我又不能問他們究竟是什麼事,打斷人家的談話是很不禮貌滴, 真鬱悶;尤其是他們的話題還說得這麼沉重的樣子, 我就更不敢插話了。

“緋寧願自己不是君子。”他說着這句話的時候, 視線落在我身上, 那種目光似是平常, 卻又如層層疊疊茂密的楓葉,一層層拔開, 總是那抹濃得化不開的緋色,無邊無際,無窮無盡。

“南宮……”嫺姨的口氣軟了下來。

他收回目光,再次挽起一個微笑:“嫺姨放心,緋自有分寸。”

他那個笑,我看着就更不舒服了。正如秋日之晨的天空,看着天高空晴,雲淡風輕,卻也總記着雲雖淡卻並不輕,因爲它的身體裡也曾裹着無數的雨滴……

我差點就衝口而出——南宮緋你不要再笑了。

然而這句話在嘴邊轉了幾轉,我還是沒說出來。

嫺姨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也只是不忍心看着劍鬼那樣,有些人,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嫺姨這句話自憐的味道很重啊。我腦裡把她的故事YY了N個版本,八卦細胞開始活躍起來——說不定,她的故事會很精彩?

南宮緋道:“嫺姨,緋明白。小若,好好休息,緋告辭了。”

他收起扇子便慢慢地一步步向房門走去。

“南宮……”他的手已經掀起門前的珠簾,嫺姨突然叫住他,像是有話要說,卻又只是喊了名字就不再說下去。

南宮緋回過頭來,臉上是他的招牌微笑:“嫺姨,緋只是想問——誰來替緋不忍心?”

說完他便完全掀開珠簾離開,珠簾被人突然放下,粒粒晶瑩的珠玉互相碰撞,清脆的敲擊聲響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

我被他最後那句話刺得心微微地痛起來,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就像有人拿一根針在你身體最柔弱的地方輕輕地撩撥……

嫺姨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定格了好一會兒纔打起精神來。

“嫺姨……我們不如繼續剛纔的話題吧。”剛纔的氣氛實在是有點過於窒息了。

她眼裡這才又放出神采來:“小若,這個羿朝,有很多門派,衆門派裡,又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毒。而劍鬼,就種了其中一種叫做‘冰螝’的奇毒。”

“冰什麼?中毒?什麼時候的事?”他不是受內傷嗎?

“‘冰螝者,入其神,侵其髓,惑其言,亂其行,擾其本性’。”嫺姨像背書一樣。

“嫺姨,老實說,我古文不太行,您給翻譯一下吧……”原諒我,本人目前正處於一個非常迫切想知道答案的狀態,腦子跟一坨啥啥差不多,實在沒那個智商去想太多。

“簡單地說,這個‘冰螝’就像盅一樣,中盅的人就什麼都得聽下盅的人的了,而這個‘冰螝’最特別的就是它會把下盅和中盅的人同體化。今早的事我也聽說了,裴夜羽中了慕容徹一劍是吧,其實也等於劍鬼也中了慕容徹一劍。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這毒也太變態了吧?!”真是瘋了,要不是這世界瘋了就是我自己瘋了!“這玩意一點也不科學,這……”

“小若,這個羿朝就是這麼一個變態的存在。今天我不在場,但一聽南宮緋說到劍鬼當時血流滿面,就敢肯定是裴衣羽給他下‘冰螝’,那症狀就那樣。”嫺姨冷靜地下結論,“劍鬼是怕裴夜羽控制他來傷害你,所以才決定離開,避免失控的時候會做出令他自己後悔的事。”

我聽完後心裡真不是滋味,整個人是完全不知道怎麼反應,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心裡有千萬個想法,這第一個想法就是——

“劍鬼有這麼在乎我嗎?我怎麼都看不出來?”是真的看不出來啊!

“其實只要你留心,就會發覺他都不怎麼跟別人說話,別人說話他也不怎麼回答,可是對着你的時候他的話特別多,身上的殺氣也全數斂去了。”嫺姨笑笑道,“他只是生性冷淡,不善於表達,內心卻不是這樣的。”

我狐疑地看着嫺姨:“您怎麼好像很瞭解他的樣子?”

“哎呀,我這全是江湖閱歷,閱歷,懂不?”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總覺得不止那麼簡單……可能以前懸疑小說看多了……

“那裴夜羽和劍鬼之間,有什麼恩怨?”這也是一大疑團啊!

嫺姨諱莫如深地說:“去吧,去找他,把該問的問清楚,要說的一次過說個痛快!”

*      *      *

當我下定決心去找劍鬼的時候,他人卻不在房裡,我坐着等了好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出現。

我這人有一怪癖——本來不是很想做的一件事,如果有人阻止我去做,或者那件事因爲別的原因做不成了,我要做這件事的慾望就會空前壯大起來,做不到就勢不罷休!

於是我就倔在那裡,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劍鬼回房!期間我不放心地開了他的衣櫃檢查過,他的衣服都在,包袱也在,肯定人還沒走。

又坐了好一會,等我把桌子上紋着的竹葉來回數了好幾遍之後,終於覺得這樣等下去不太妥。

正所謂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踏出房門,一陣寒風吹來,我瑟了一下,剛纔出來的時候都忘記披上小披風了,這半山腰的,夜晚冷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兒。

一件黑色披風輕輕地落在我肩上,我猛地轉身。

“又要說我走路沒聲音嚇着你了吧。”他笑。

“劍鬼,你欠我一個解釋。”

“不是說了多問無益嗎?”他替我係好衣領的絲帶。

我不說話,定定地看着他。我想知道,是不是我的感覺出錯了。

“小若,不要那樣看着我。”他繫絲帶的手頓住。

“爲什麼?”

他垂下手,轉過身去背對着我,柔聲道:“那樣,我會捨不得離開。”

心酸一下子涌上我的心頭——我等這句話,等好久了。

我走上前去,從後雙手輕輕地環着他,心跳得厲害,雙手在他胸前緊緊地交握着,怕他會掙脫開去。

他僵了一下,隨即又放鬆下來。

“不要離開我,留下來,或者,帶我走。”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這句話。我突然覺得,就算他愛的不是我,只是因爲我長得像洛妃,也算了。因爲,我愛他。

我愛他。

他的手擡了起來,月光照出他五指的影子,然後那個影子在地上消失不見,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緊,我感覺到了他手上的繭略顯粗糙的觸感。

這一刻,我所有的擔心害怕、彷徨不安,終於都全部消失不見,塵埃落定。

“小若,我中了‘冰螝’。”

我貼在他背上,他的聲音有些微的顫抖。

“我知道。”我閉上眼睛……就這樣靠着他的感覺真好……

“我可能會殺了你的。”

“你不會。”我不知哪來的勇氣。

他突然轉過身來緊緊抱着我,不停地低聲喊着“小若”。

不知爲什麼,我忽然就很想哭,這個擁抱,我也等好久了。

……

第二天一早,慕容徹突然說要帶四姐離開,說是要帶她回慕容家去,想辦法替她解毒。

衆人留也留不住。

崔維書說:“好好待我四妹。”

慕容徹堅定地點了點頭。

嫺姨也說了些挽留的話,終是說不動他,也就不說了,默默地收拾碗筷。南宮緋只是說了句“再會”就站一旁當人柱,劍鬼不說話,依然酷得人神共憤地跟冰雕一樣立在那裡。

“慕容兄,祝你和四姐永遠幸福,天長地久。”我十分感慨,崔可薇和我最合得來,可惜她現在……

慕容徹微笑着拍拍我的頭,劍鬼立馬伸出劍鞘把他的手拔開。

汗……

“天自長,地自久,但願人長久。”慕容徹說道,看了我和劍鬼一眼,隨後和衆人一一道過別,然後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