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三還是挺有義氣的,以爲爺要訓斥鐵頭,立刻道:“鐵頭出城了,爺,是真的,鐵頭賭咒發誓說他媳婦原來不願意嫁給他,就是他畫圈後才改變心意的,李木還給他作證了。”
“無稽之談。”蔣項墨又強調了一遍,視線落到那顆光禿禿的歪脖子樹上,卻目光微斂若有所思。
"大人,你找小的?"鐵頭從城外回來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可憐餓的飢腸轆轆,手裡抓着饅頭就往蔣項墨辦差的這院裡來,一進門就見他家大人倒揹着手,身姿碩挺,表情異常凝重嚴肅的對着一顆歪脖子樹。
可惜鐵頭只是匆匆一瞥,沒發覺他家大人眼底的那抹糾結和苦大仇深的表情。
蔣項墨輕咳了一聲,一隻手倒背,一隻手指了指那顆樹,"聽季小三說你給他支了個招,你老家是哪兒的?"
鐵頭手一抖那饅頭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他是甘肅人,家裡鬧饑荒,餓的活不下去了才當的兵,平時一粒米一點饃渣子都捨不得浪費,這會兒眼看着饅頭滾遠,卻不敢去撿。
大人那語氣和眼神讓他心底有些發虛,他怎麼就塗一時痛快,戲弄起季小三來了,那貨可是大人最寵信的狗腿子,瞧,大人給這狗腿子撐腰來了。
鐵頭撓着頭嘿嘿笑,一臉的憨厚老實相,"小人見他患得患失的,看得人難受,就跟他開了個玩笑……"
玩笑……
"轉過身去。"某位大人陡的打斷了鐵頭的解釋,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
"啊?是!"鐵頭乖乖聽命。
大人只是讓他轉過身,沒讓他走,鐵頭站的筆直剛硬,他也想被大人看中,做大人的心腹親兵。
蔣項墨對着鐵頭渾圓結實的臀部飛出一腳。
"啊!"鐵頭慘叫一聲飛了出去,落地的時候對季小三那個羨慕嫉妒恨,大人對那小子可真好啊,以後再也不敢戲耍那小子了。
季小三聽到一聲慘叫,急忙揉着眼睛跑出來,看到鐵頭扶着腰一瘸一拐的遠去,關切道:"爺,鐵頭受傷了?"
蔣項墨忍着暴跳的鬢角冷冷的看了季小三一眼,以前怎麼沒發覺這小子這麼蠢,隨隨便便一句鬼話就信了,差點連累了他這個主子。
蔣項墨一直倒背的那隻手終於伸到前面,手心裡攥着的一截木枝已經被他碎成了兩段,指着季小三的腳下,將木枝扔給他,"一萬遍。"
季小三有點懵。
雖然爺的關心讓他淚眼汪汪,可他已經另找棵樹畫過了,一萬遍數的他頭暈眼花,差點吐了,晚飯都沒胃口,他可不想再來一遍。
季小三面露感動,"謝爺的關心,哈,小的已經畫完了……"又自以爲很懂的壓低聲道:"這個就留給爺吧,首次只需一千圈,就是要把數給數準了,鐵頭說少一圈都不行,有些東西很邪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個蠢貨,蔣項墨黑着臉甩袖而去,遠遠的飄來一句咬牙切齒的話,"兩萬!"
"啊,爺?"季小三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他怎麼感覺爺好像有些害羞?
不對,是羞惱成怒!
可他也沒說錯啊,爺正對蘇娘子束手無策,這不正是個法子,死馬當活馬醫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爺,爺……"
哪裡還有爺的人影,季小三絕望的在地上畫圈,有暗衛盯着,他一圈都不敢偷懶啊!
"小三兄弟,你怎麼還在畫?兄弟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你可得原諒兄弟啊,大人已經懲罰我了……"
季小三眼珠子都因爲錯愕瞪圓了,"你說什麼,這是玩笑,畫一萬遍也不管用的玩笑?"
鐵頭誠懇認錯,"兄弟就是看你悶的慌,給你找個樂子……"
原來是這樣,這小子耍了他不要緊,還差點耍了爺,所以爺罰他畫圈。
季小三扔了手裡的小棍,衝到鐵頭身上好一通爆揍,"你個王八東西,敢開小爺的玩笑,看小爺不把你揍回娘肚子裡去!"
話說,季小三把鐵頭揍的鼻青臉腫,還得老老實實的畫圈,爺啊,小的也是受害者啊,你怎麼能把自己的蠢怒建立在小的痛苦之上啊,兩萬圈,真的會畫出人命吶!
季小三叫苦連天,蔣項墨卻是被老侯爺喊過去交代了一通去了蘇晗那裡。
這麼晚了,這人還過來讓蘇晗很吃驚,"是不是嚕嚕出了什麼事,你抱的什麼?"
一見面,兒子不問,他的死活不問,先問一個小畜牲,蔣項墨心頭悶的難受,將懷裡尺高見方的漆木描金匣子放在了案桌上,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這又是怎麼了?這麼大個人,行爲能不能正常點,蘇晗很無語,想着再問一下子熙的情況,院裡早已沒有了人影。
片刻後花草來回話,"娘子,蔣二爺去前院歇下了。"
花草聲音裡是隱隱的曖昧笑意,這麼晚,而且子熙少爺也在蔣侯府,蔣二爺不回侯府卻在娘子這裡住下,這意味着啥顯而易見?
蘇晗則蹙眉,明兒就吩咐人把前院收拾了,讓他滾蛋,傷早就好了,這麼一前一後的住着,說不出的彆扭。
花草大着膽子開玩笑,"蔣二爺也知道送東西討娘子歡心了,婢子打開給娘子看看?"
蘇晗不置可否,花草便打開了銅製的搭扣,然後"啊"的張大了嘴巴,"娘子,好多,好多,好多好東西……"
這丫頭指着匣子,吃驚的一連說了好幾個"好多"。
蘇晗尋聲看過去,也不禁目瞪口呆。
除了一面比她之前還奢華瑰麗的鑲寶水銀鏡面外,珊瑚、瑪瑙、貓眼、翡翠、珠寶、玉石、蜜蠟、琥珀、水晶、珠貝……數不清的物件,或是散品,或鑲嵌在珠釵配飾上,林林總總全是上品,一股腦兒凌亂的堆滿了整個匣子,五光十色、珠光寶氣的幾乎愰花人的眼睛。
這一匣子拿出去,得值多少銀子,只怕幾輩子也花不完,饒是蘇晗託了柏三的福氣見識不同一般也是驚的好半晌纔回過神來。
她啪的合上匣子,"明兒還回去。"
除了鏡面,其它的,她一概不要,要了算怎麼回事?
可是,這麼多寶貝,還回去她怎麼覺得肉疼的緊呢?
又焚心撓肺的怨念,這人怎麼這麼有錢,簡直就是極品高富帥,平心而論,除了黑一點,五官和體格都是她欣賞的那種款型,接觸的多了,摸透了這人的脾氣後,發現他只是看起來唬人,並不真的是那種暴力男,性子偏沉默言拙,屬於行動派,爲了外祖父家的事,不知承受多大的壓力,從來沒以此要挾與她,也算還有點人品。
只可惜是前夫,換個男人她絕對下手拐了給自己當終身飯票。
蘇晗恨的捶牆。
第二日一早,生怕自己反悔,這女人頂着倆黑眼圈咬牙吩咐花草趕在蔣項墨出門前把東西還回去。
花草去了一趟原樣又捧了回來,欲言又止,"娘子,蔣二爺說,那些東西要是娘子不想要,就當是他送給子熙少爺的……"
這蔣二爺是缺心眼還是沒經驗啊,大手筆的送東西,討人喜歡的話沒有也就罷了,至少別這麼噎人啊,這話別說是娘子,就是她聽了都又氣又笑。
這蔣二爺仗打的那麼好,官做的那麼大,看起來也是個睿智穩沉的,怎麼口舌就那麼笨呢。
給他兒子的,再多都是應該,還有什麼好客氣的,蘇晗手一揮,"那就清點了鎖到庫房裡,給子熙留着。"
然後,這女人伸個懶腰,倒頭呼呼大睡去了。
這邊蔣項墨見花草沒有將匣子再送過來,他長長鬆了一口氣,總算是送出去了,別以爲只有你柏三會送,爺也會送,還不照樣收了。
到了第二日,蔣項墨又送了一匣子東西,有了第一次做鋪墊,蘇晗和花草都淡定的多,裡面多是些匕首、袖弩、暗器之類的,還有一些奇巧玩物,和字畫冊子,五花八門的很,蘇晗只當送給子熙的,也沒細看,毫不客氣的替兒子收了。
只是她沒注意到蔣項墨走的時候,拳頭握的很緊,出了門用力的揮了揮胳膊,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出來,他已經殫精竭慮了,不成功便成仁,不,不成功便被祖父掃地出門。
到了第三天,蔣項墨沒有再送東西,花草卻聽到了一些風聲,她臉色很不好的來見蘇晗,咬了半天的脣,才忿然道:"娘子,婢子聽到一些話,不知道真假,娘子聽了別生氣……"
蘇晗正在整理賢夫人給她的香方和宮廷養生秘法,讓她又動了回姑蘇重開養生堂的心思來,就是回不了姑蘇,在京城開一家也不錯,聞言只是淡淡道,“那就別說了。”
花草卻憋不住,"娘子,蔣二爺要娶親了,據說對方是一個和他出生入死將軍的妹子,很仰慕蔣二爺,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嫌棄,只要八擡大轎將人擡進門就行,還說會視子熙少爺如己出,老侯爺對那姑娘很滿意,已經要下聘請期了,說是趕在老夫人壽辰之前進門,好接了中饋……"
花草一開了口,便一股腦將打探來的都倒了出來,蘇晗怔在那裡,一瞬間對那些香方興致勃勃的勁頭全都沒有了。
她握了握手中的筆,又埋頭寫了起來,心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悶悶感覺。
之後的幾天,蔣項墨都沒有回她這裡,不知是忙着差事,還是忙着當新郎官,子熙倒是回來了,小傢伙怒氣洶洶,和老侯爺鬧掰了,因爲曾祖父鐵了心要給他爹娶新媳婦了。
“娘,你真的不能原諒爹嗎?你真的真的要眼睜睜看着別的女人搶了你的夫婿,霸佔你的大牀,享受你的富貴,還,還狠狠揍你的娃嗎?”
蘇晗一口茶噴出去老遠,揪了子熙的耳朵暴揍,“渾小子,整天不學好,跟誰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子熙撇嘴,倔傲的眉眼裡卻有淚光閃動,抽吸了鼻子忍着淚珠道:“笨女人,你賭什麼氣嘛,我爹哪裡不好,就是爲了你的兒子,你唯一唯一最心愛懂事的兒子,也不能勉爲其難的接受他嗎?你真的要我喊另一個女人孃親嗎?你就不能爲了我原諒爹爹一回嗎?熙兒真的很想要爹爹和孃親一起……”
兒子懂事的很,從來沒有這般直白可憐的要求過她,甚至帶着一種哀憐的祈求,希冀着她迴轉心意,對着兒子蘇晗心中大痛。
怪不得送了那麼多東西過來,原來是要另娶了,給子熙留那麼多東西,難道他不打算要子熙回蔣侯府了嗎?
蘇晗轉過臉去,抹了眼淚對花草道:“你去請蔣二爺來一趟。”
花草眼圈早已紅了,忙應了一聲找季小三傳話。
雖然還是當值的時間,蔣項墨卻很快回來了,好幾天沒見這女人,他有些貪戀的用眼角的餘光悄悄的打量對面的女人。
胭脂紅的碎花小旋襖,桂子綠湘裙,雖是着了厚厚的冬衣,卻依然聘婷窈窕,領口、袖口、裙裾都鑲了白兔毛,雪白絨絨的兔毛更映襯的她一張臉蛋凝脂如玉,明豔絕俗。
許是剛哭過,清潤的眸子有些微紅,濃密翹長的睫毛還有些溼濡,擡目看過來,有種撼動人心的嬌憐妍麗,讓人忍不住去呵護憐惜。
蔣項墨的心不受控制的重重跳了一下,希望祖父的這招攻心計有用,否則,他真要強行將人拽回府了。
蘇晗不知道對面的人正在想這些,見這人大步進來,神色冷漠,眉心深擰,眼底似乎有些不耐煩,不由深吸一口氣道:“嚕嚕什麼時候能回來,我想帶嚕嚕和子熙回姑蘇了……”
蔣項墨耳中嗡了一下,蘇晗後面再說什麼他完全聽不清了,只覺的“回姑蘇”三個字如一把重錘,狠狠的砸在他的心頭,痛不可抑。
他都要娶別的女人了,她還是不在乎嗎?他心焦如焚自導自演了這麼多,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嗎?
果然,破鏡重圓是他自己一廂情願。
他青黑着臉,一動不動的盯着蘇晗,對這個執拗的女人,他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讓她回心轉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