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嶠:“對方可有報上姓名”

道童:“沒呢,你快出去瞧瞧罷”

他自小在道觀長大,從未見過如此陣仗,沒等沈嶠回答,又大呼小叫跑去找觀主。

沈嶠走到門口,果然見到幾輛馬車停在那裡,幾口箱子從車上被搬下來。

爲首之人作僕役打扮,卻非尋常僕役,從模樣衣裳來看,起碼也該是在主人身邊聽差的侍從纔是。

對方見沈嶠出來,上前一步,卻不走近:“敢問來者可是沈嶠”

沈嶠:“不錯。”

對方:“在下奉彭城縣公之命,前來送禮。”

沈嶠心中其實已有數,嘴上卻問:“彭城縣公是何人,我並不相識。”

對方面露不悅,不答反道:“彭城縣公說,你對他有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所以命人送來禮物,還請公子笑納。”

沒等沈嶠說話,他就拍拍手,朝車伕與隨車侍從道:“打開箱子。”

白龍觀觀主此時跟着小道童匆匆出來迎接,也來不及與沈嶠打招呼,便先被正在打開的箱子吸引了注意力。

但他們隨即啊了一聲

聲音並非驚歎,而是不可思議。

只因箱子裡裝的不是金銀財寶,綾羅綢緞,而是滿滿的驢肉夾餅。

箱子一打開,熱騰騰的驢肉香氣就撲鼻而來,觀主與兩名小道童忍不住嚥了一口口水。

對方面露不屑,冷笑道:“彭城縣公讓小人轉告,當日他承蒙恩惠,吃了你幾個夾餅,如今加倍奉還,不知這幾箱夠不夠,如果不夠,小人再送幾箱過來”

沈嶠沒有憤怒惶恐,反是笑道:“夠了,我正愁道觀裡沒開火,晚飯不知如何解決,多謝你家主人的及時雨,這兩日的伙食總算有着落了。”

那僕從許是沒想到沈嶠會如此反應,微微一愣之後,臉上的輕視之意更濃,顯然覺得沈嶠太好打發,自家主人用這個法子來報恩,必然也是此人曾得罪過他的緣故。

如此一想,便沒把沈嶠當回事,點點頭道:“那小人就回去覆命了。”

他作了個手勢,左右立時將箱子裡的驢肉夾餅傾倒出來。

觀主與道童大急:“你們作甚好端端的夾餅都弄髒了”

侍從哈哈一笑:“主人說送餅,可沒說連箱子一起送”

驢肉夾餅被傾倒一地,汁水流溢出來,香氣很快吸引了蚊蟲過來,圍着夾餅嗡嗡作響,觀主他們就是想拿起來拍開塵土了吃,也不敢了,只得敢怒不敢言,滿臉可惜地看着那些夾餅。

沈嶠臉上終於沒了笑容,面色微微沉下來。

當年的陳恭在破廟裡,連個夾餅都吃不上,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便興高采烈,心花怒放,如今卻也能爲了一己之喜怒而做出這種事來,也不知是權勢富貴當真燻人眼,還是環境容易改變一個人的心性。

“站住。”

侍從施施然停步回頭:“公子有何見教”

沈嶠:“你們將這些夾餅吃完再走。”

侍從失笑:“公子說笑了,這本來就是主人送給公子的,我們如何能吃,公子慢用啊”

他轉身沒走幾步,得意洋洋的笑容就變成了驚恐。

因爲他的手腕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而原本距離他十來步遠的沈嶠,不知何時已經近在眼前。

侍從滿臉痛楚:“鬆手鬆手”

沈嶠沉聲道:“天賜五穀,珍之重之,城外尚且還有許多人吃不上飯,勞煩你們將這些夾餅吃了再走。”

侍從既驚又恐且怒:“憑什麼,你可知道我們是誰彭城縣公可是如今最得陛下寵愛的”

沈嶠面色淡淡:“我不認識什麼彭城縣公,若不肯吃,你們今日一個也別想走。”

似乎有人偏偏不信邪,沈嶠纔剛說完,一個車伕轉身就跑,還未走出三步,整個人驀地往前撲倒,直接沒法動彈了。

沈嶠:“吃嗎”

侍從:“沈嶠,你別後悔,你若敢羞辱我,主人它日必將百倍千倍奉還”

沈嶠:“吃嗎”

侍從:“你不敢啊”

他慘叫起來,色厲內荏瞬間化爲痛苦,原來是沈嶠按住他的手腕,不知用了什麼手法,明明對方手腕也不見骨折受傷,他卻已經露出一臉難以忍受的模樣,旁人看着都心頭一寒。

沈嶠:“吃嗎”

他的語氣依舊平和,視線卻從那侍從轉向在場衆人。

被他目光掃過的人,都紛紛低下頭,不敢與其直視。

此時此刻,侍從哪裡還敢囂張,語氣大爲轉變,抖抖索索道:“好教公子知道,主人只讓我們送夾餅來,並沒有讓小人將夾餅都倒出來,是小人,是小人自作主張,還請公子原諒,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小人計較”

沈嶠道:“不想我計較,就將夾餅都吃了,否則我若找你們主人算賬,你們主人回頭難免要將火發到你身上,你自己可想好了。”

侍從谷欠哭無淚,只得趴在地上撿起夾餅吃。

那些夾餅落在地上已經半冷了,入口還混着砂石,而這侍從自打跟了陳恭之後,吃的比一般殷實人家還好,哪裡碰過這種連府裡狗都不吃的食物,當時咬了一口,眼淚都要跟着下來了,沒奈何沈嶠還在旁邊盯着他看,他只能一口口嚥下去,表情跟吞似的。

他見同行其他人還愣愣瞧着自己,不由吼道:“還不來幫忙吃”

衆人心裡百般不願,只因這侍從在主人面前很得用,所以不得不跟着蹲下來撿起夾餅吃。

自打成爲天子新寵,彭城縣公一時風頭無兩,連這道觀裡的觀主都有所耳聞,眼見沈嶠對這些人毫不客氣,都吃驚得合不攏嘴。

小道童扯扯觀主的衣角小聲道:“師父,萬一那個什麼縣公回來算賬,我們會不會被連累啊”

觀主扭過頭壓低了聲音:“你閉嘴,沒見人家武功厲害着麼”

沈嶠聽見了,卻裝作沒聽見,那些人吃了十幾個餅,紛紛哭喪着臉表示自己實在是吃不下了,請沈嶠放他們一馬。

然而地上起碼還有幾十個餅,沈嶠搖搖頭:“就算讓你們拿回去,你們必然也是回去路上就扔了,一定要在這裡吃完,不然就別想走。”

侍從戰戰兢兢:“公子,主人還等着小人回去覆命呢”

沈嶠:“他等不到你,自然就會再派人過來,到時候不就有人幫你們吃了”

侍從再也不敢吭聲,開始埋頭苦吃。

從傍晚時分吃到夜幕降臨,十幾個人狼吞虎嚥,胡吃海塞,吃到最後都肚皮滾圓,面露土色,沈嶠才讓他們停下來。

衆人如獲大赦,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只能互相攙扶,恭恭敬敬過來向沈嶠請罪。

沈嶠道:“回去轉告你們主人,我只是路過此處歇腳,並不長住,明日就要走了,你們不必想着要爲難觀主。”

侍從強笑道:“沈公子說笑了,我們如何敢呢”

其實若非沈嶠說破,他本來就有這個打算的。

沈嶠沒再說什麼,直接放行讓他們離開。

見那些煞星走遠,觀主這才上前嘆息:“這位郎君,你可是給我們道觀惹了不小的麻煩啊,我們往常深居簡出,從不惹是生非,如今禍從天降,這是招誰惹誰了”

沈嶠歉意道:“你不必擔心,此事本與你們無關,明日我會親自去找那人說清楚,他們就不會再來找你們了。”

觀主還有些不高興:“最好是這樣罷”

沈嶠從袖中掏出幾個銅錢遞給他:“給幾位添麻煩了,我身上錢也不多,一點心意,算是香油錢,不知夠不夠”

觀主的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一些,他看了看兩個也正瞅着自己的小徒弟,輕咳一聲,袍袖一攏,將銅錢捲入手中:“勉勉強強罷,夜深寒氣重,還請入內歇息罷。”

沈嶠笑了笑,與他們一道進去。

那兩個小道童原還以爲有驢肉夾餅可以吃,誰知折騰一遭,餅也沒吃着,倒看了一出好戲,觀主惦記着得罪人,小道童卻興奮得很,特別是原先懶洋洋招待沈嶠的那個道童,此時態度也爲之一變,看他的眼神簡直都冒着光。

“沈郎君,你知道對方什麼來頭嗎,那可是彭城縣公,天子新近寵臣,聽說天子爲了他,可是自甘”

未竟的話消失在觀主一巴掌朝他後腦勺拍過來的疼痛裡。

“小小年紀,什麼話都敢說”觀主罵道。

道童委委屈屈捂着腦袋,很不服氣:“那還不是您給我們說的”

觀主白了他一眼:“還不快去做飯呢,你師父我快餓死啦”

道童:“您不是說過午不食麼”

觀主:“平時關起門來清清靜靜過日子,當然兩頓就夠了,今天好端端被拖下水,氣都氣餓了,你自己不吃,就不想想師父嗎”

道童嘟囔:“人家就聽過氣飽的,沒聽說生氣還能氣餓的。”

觀主作勢要打,他趕緊一溜煙閃人:“我做飯去”

“不肖之徒”觀主沒好氣,又摸摸另一名道童的腦袋:“初一成天胡鬧,還是十五你最乖了。”

十五羞澀地笑了笑,擡頭問沈嶠:“沈郎君,敝觀食材不多,只能隨便做點,請您多包涵,您看您想吃麪條,還是想吃米飯”

觀主大驚失色:“你個倒黴孩子,剛誇你你的尾巴就翹起來了那麪粉是要留着過年吃的”

話剛出口就知道自己說漏嘴了,趕緊回頭看了沈嶠一眼,訕訕閉嘴。

十五笑道:“沈郎君是客人嘛,師父平日也常教導我們要知禮的,我去幫師兄的忙了”

說罷不等觀主回答,也拔腿跑了。

“倒黴孩子”觀主忍不住嘀咕,心道今日真是倒了大黴了,非但吃不上驢肉夾餅,連僅存的那一點麪粉都要被搜刮光了。

沈嶠彷彿知道他的心思,又從袖子裡掏出幾枚銅錢,笑着遞過去:“讓您破費了,真是過意不去”

“哎哎我不是這個意思”觀主終究沒有厚着臉皮收下,反是推了回去,他與沈嶠離得近,這才發現他眼睛有些古怪,“你的眼睛”

沈嶠:“原本就有些舊疾,白天裡會好些,到了晚上就看不大清。”

觀主哦了一聲:“可惜了”

他也沒在眼睛的事情上多打轉:“話說回來,郎君爲什麼會得罪彭城縣公的”

沈嶠將自己與陳恭相識於寒微,一路同行的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觀主聽至陳恭帶穆提婆回去找沈嶠,意谷欠禍水東引,將沈嶠舉薦給穆提婆時,實在沒忍住罵了一聲:“恩將仇報,厚顏無恥”

想想方纔發現的一幕,他嘆道:“沈郎君去找人,自己可要做好準備,那侍從一看就是小人之流,指不定會在陳恭面前加油添醋,讓陳恭對你更加不滿。”

沈嶠:“多謝觀主提醒,有一件事還想請教觀主,不知觀主近些日子可曾遇見一行人,其中兩名老者,餘者多爲年輕男女,容貌出色,他們也許身穿道袍,也許沒有,但應有佩劍。”

他先前雖已問過小道童,終究還是有點不死心,想再確認一遍。

觀主想了想,搖搖頭:“沒有,鄴城修道之風不盛,僧人寺廟倒是很多,道士嘛,除了我們這座白龍觀之外,也沒剩下幾座道觀了,他們想要在道觀借宿,十有也會來白龍觀,如果沒在白龍觀,那肯定也不會去其它道觀,說不定是換作常服,去客棧借宿了。不過沈郎君,你要找人,也不是這麼個找法,對方要是刻意隱藏行蹤,再過城不入,很容易就會與你錯過了,再說了,你能肯定他們的確是這段時間北上的嗎”

沈嶠苦笑:“說得是,我也只是抱着一線希望。”

說話間,竈房那邊傳來小道童的喊聲:“師父,沈郎君,開飯啦”

觀主下意識快走幾步,驀地想起旁邊還有個沈嶠,趕緊剎住,尷尬笑道:“走走,去用飯了”

晚飯再簡單不過,現成的麪粉和水擀作麪條,連點油星都沒有,更別說放肉片了,幹拌的白玉面條撒上點切碎的野菜,再拌上觀裡自制的醬蘿蔔,就足以讓觀主和兩個小道童兩眼發光了。

觀主嚥了咽口水,對小徒弟道:“先給客人滿上。”

“是,師父。”小徒弟也實誠,直接就給沈嶠上了滿滿一碗麪條,連着醬蘿蔔和野菜,堆得尖尖的,看得觀主無比肉痛,忍不住連聲道:“好了好了,再堆客人也吃不完了”

沈嶠笑着附和:“是,少點就行,別太多了”

正你推我讓,外面寺廟大門又傳來敲門聲,寂靜夜裡,竟無比清晰突兀,令人忍不住心頭一跳。

兩個小道童面面相覷:“這麼晚了怎麼還有客人”

“該不會是剛剛那撥人回來找麻煩罷”

“師父,那我們要不要裝聽不見啊”

觀主也有點忐忑:“要不再等等,興許敲一陣他就不敲了呢”

大徒弟狐疑:“不對啊師父,若是他們回來找茬,這會兒怕不直接踹門進來,也得把門給擂翻天了罷,怎麼還會這樣一直敲,該不會是,是那什麼鬼魅罷”

觀主斥道:“少胡說八道,讓你學點好罷,非點跑到天橋底下聽人講那些荒誕不經的妖異鬼怪,我倒要去看看,誰三更半夜不讓人清靜呢”

沈嶠道:“我去罷,你們先吃飯,不用擔心。”

觀主也跟着起來:“誒,你眼睛不方便呢”

沈嶠按住他的肩膀:“不打緊,我習慣了,能分辨的,你們借我一盞燈。”

小徒弟立時提來一盞燈籠,觀主順勢坐下,心道麪條都快涼了,嘴上還客氣道:“那你小心點啊,不行就大聲叫救命”

沈嶠:“好,你們先吃。”

他提着燈籠就往外走,白龍觀很大,依稀還能感受到昔年規模,只是年歲久遠,已經破敗不堪,如今偌大道觀,就剩下三個人在駐守,夜晚時分,在空蕩蕩的道觀間行走,難免令人生出唏噓之感。

沈嶠也以爲是陳恭那邊又派了人來找麻煩,誰知開了們,外面漆黑一片,毫無喧囂吵鬧之色,唯獨一人負手站在那裡,身形舉止甚爲熟悉。

他不必將燈籠特意舉高,也能猜出來人的身份,心下訝異,嘴上就不由帶了出來:“晏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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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無師:“怎麼,不樂意看見我”

月夜下,提着燈籠的沈嶠,露出真心歡迎的笑容:“當然不是,快請進來,你用了飯沒有”

晏無師本不穀欠回答這種尋常無聊的問題,不知怎的,到嘴的話變成了:“還沒。”

沈嶠笑道:“那正好,快進來罷,觀主他們正煮了麪條呢”

先前他白天裡也能看個大概了,但一到夜裡,眼神越不好,打着燈籠也看不清楚,加上道觀的路又不大熟悉,帶人進去的時候,腳下不慎踉蹌了一下,整個人險些往前撲倒。

一個能夠殺了霍西京,擊退段文鴦的武功高手,卻被石階絆倒,說出去怕要讓人笑掉大牙。

幸而一隻手忽然伸出,正好攬上他的腰,將人托住。

“你的腳步有些急,不似你平日。”晏無師道。

沈嶠抿嘴笑了笑,沒說話,只道:“麪條要涼了,你既還沒吃飯,就走快些。”

誰知他帶着晏無師回到竈房,觀主卻正好將最後一根麪條吸溜進嘴裡,摸着滾圓肚皮遺憾道:“沈郎君,你來晚了啊,麪條已經沒了。”

沈嶠給他們介紹道:“這是我朋友,姓晏。”

小徒弟站起來:“沈郎君,我給您留了一碗,您可以跟晏郎君分着吃。”

觀主白了他一眼:“就你多事”

看見站在沈嶠身後的晏無師,觀主原本“怎麼又來了一個,可只留了一碗”的話不知不覺又咽了回去,他在晏無師面前險些沒法維持觀主的威嚴,甚至開始坐立不安,只得起身丟下一句“那你們慢慢吃”,就趕緊走開了。

小徒弟從早上端來沈嶠方纔沒吃過的麪條,爲難地看了看晏無師:“只有一碗了。”

麪條已經有些糊了,這種食物求着晏無師吃,晏無師也未必肯吃。

但對白龍觀衆人來說,它卻是珍藏了好幾個月的口糧,他們甚至打算過年再吃,卻因沈嶠到來而被提前拿出來。

沈嶠謝過小道童,對晏無師道:“我分些給你”

晏無師:“不了。”

沈嶠笑道:“麪條雖然有些涼了,不過他們的醬蘿蔔很不錯,你不妨嚐嚐。”

他知對方素來愛潔,便先將筷子洗過,再把碗裡的醬蘿蔔和蓋在上面,沒沾到麪條的野菜一一夾出來,放在晏無師面前的碗裡,自己就着那一碗又糊又幹的麪條淋了醬汁開始吃。

晏無師皺眉看着自己面前那半碗野菜和醬蘿蔔,過了許久,纔拿起筷子,勉強嚐了一口。

入口滋味其實也並不是想象的那麼難吃。

“晏宗主的事情辦完了”沈嶠問。

“還沒。”晏無師只說了一句,人究竟見着了沒有,怎麼個沒辦成法,他沒多說,沈嶠也沒再追問。

誰知晏無師話鋒一轉:“你方纔看見我來,是不是高興得很”

沈嶠微微一怔,點頭笑道:“是,本以爲你我分道揚鑣,或許要很久以後才能重逢,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方纔我聽你向他們介紹,說我是你的朋友”晏無師摩挲湯碗的邊沿,面上露出玩味神情。

這種湯碗做工十分粗糙,因使用許久,而在上面留下一層厚厚的污垢,無論怎麼洗也洗不掉。

沈嶠:“是,出門在外,說朋友總方便些,也不怕他們多問。”

晏無師注視他:“那你呢,你心底,也將本座當作朋友”

沈嶠:“同師爲朋,同志爲友,我與晏宗主雖非同師,也非同志,但你救過我的命,彼此淵源不淺,又同路許久,怎麼也能稱得上一聲朋友了罷。”

晏無師:“你不怕別人說你依附魔君,自甘墮落”

沈嶠一笑:“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就夠了,爲什麼要管別人的想法自下山之後,所見所聞,令我感慨良多,更令我明白,以往我固守山中修道,修的不過是小道,像晏宗主這樣,輔佐周主,若真能統一天下,宇內澄清,百姓不必再流離失所,易子而食,只要有手有腳,就能依靠勞動得到報酬,這樣纔是真正的大道罷。”

晏無師哂道:“你也不必往本座頭上堆高帽,我與宇文邕二人,不過是各取所需,我所做之事,只因自己想做,從來非爲他人着想。”

沈嶠:“即使心懷惡意,但若能達到善果,也算得道,不是麼”

晏無師定定看了他片刻,良久方道:“這麼說,我們算是朋友了”

沈嶠含笑點頭:“若晏宗主不嫌棄我高攀的話。”

那種奇異的神色在他臉上一閃而過,沒等沈嶠來得及看清楚,晏無師就又恢復漫不經心的慵懶做派:“這間道觀委實簡陋,如何有地方落腳”

沈嶠笑道:“那就只能暫時委屈你與我同宿一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