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芹心理診所。
何暖冬坐在走廊裡的椅子上,耐心等待辦公室裡正和許醫生說話的梅素馨,梅素馨做事利落,唯獨在對待她的病上面尤其慎重,每每總要和她的主治醫生聊上許久。
其實梅素馨完全就是在浪費時間,她又不是真的暖冬,她是死後重生的夏草草,即使以前的何暖冬患有自閉症,現在換成了她,這自閉症已經痊癒。
三個月前,何暖冬洗澡跌倒,醒來後換成了她,何家是全州市新近崛起的新貴,何家原本在北方,何父何學書獲得全球最高榮譽生物科技創新大獎,全州市政府和全州大學聯合邀請何教授來全州大學入職。全州地處江南以南,江南水土養人,何學書爲了大女兒,舉家搬遷定居全州。
何暖冬的自閉症不是先天性的,此事說來話長,她醒來後花了三個月時間才接受她現在的身份,爲了不讓人起疑,她按部就班,模仿暖冬的行爲,模仿暖冬的習慣,大約前幾天她纔開口說話,這也就是梅素馨今天帶她來見許醫生的原因。
胡思亂想間,眼角餘光裡瞥到一羣人從遠處走來,暖冬突然感覺一陣心慌,她下意識擡頭看過去,看到了那個走在最前方的男人,瞬間,她脊背一僵,偏頭看向別處,指甲狠狠掐着手心,強迫自己淡定,不能自亂陣腳。
草草,你現在不是草草,你是暖冬,你是何暖冬,沒事的,他不會認出你的。
暖冬忍不住扭頭看回去,那人恰好停在一間診療室前,墨色的眸子恰巧與她的視線交疊,然後很快又收回去,與站在門口的白袍醫生說話。
這一眼在他看來是陌生人無意間的視線交疊,對她來說,卻是劃破三年時光的一瞥。
她三個月前醒來,卻發現‘草草’已經去世三年。
三年。
她復又把目光投向他,他的着裝還是一絲不苟,一身黑色手工定製西服,剪裁修身,袖口和領口十分注重細節,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的黑眸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他的容顏還是那麼清俊逼人,一點兒都不像三十好幾的人,他的氣場還是那麼攝人心魂,往那一站自成一派,他的薄脣還是習慣性微抿,寡言少語,待人接物卻又謙遜大方。
他永遠不遠不近地站在人羣中央,自帶發光體,自帶出場音樂。
暖冬三魂去了七魄,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爵霖川,夏草草原來的丈夫。
她的丈夫。
暖冬心裡很亂。
她花了一個月時間吸收消化時光的飛逝,讓自己能夠適應錯位的三年時光,又花了一個月時間悼念緬懷過去的自己,讓自己別再沉迷於過去,最後一個月時間她用來鼓勵自己忘掉前程往事,拋開過去的人過去的事,用現在的身份現世安穩地活下去。
爵霖川的出現打破了她的設想,打破了她三個月的努力。回憶如潮水涌來,倆人曾經相處的點點滴滴盡數浮現在腦海,去世前那些悲慘的畫面更是讓她痛得無法呼吸。
裝潢精緻的咖啡館裡,摩登女郎微笑地看過來,“他不愛你……”
摩天大樓天台上,是誰在聲嘶力竭地哭喊,“霖川——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再也不要遇到你……”
“啊——”
暖冬捂着心口痛苦地跌坐到地上,她突如其來的行爲嚇壞了經過的護士,也吸引了爵霖川那羣人,護士立即丟下手裡的東西來扶她,卻被聞訊出來的梅素馨給推到一邊,“暖冬,暖冬,你怎麼了?告訴媽媽,你哪裡疼?!”
這裡的狀況很快把許醫生以及那個在和爵霖川說話的醫生引了過來,爵霖川一行人下意識都把目光投向暖冬,身邊的人還開口問詢,“爵爺,我們要不要上去幫忙?”
爵霖川墨色的黑眸無波無瀾,他頷首應允,“去看看。”
許醫生和跑過來的男醫生想要扶暖冬起來,暖冬搖頭拒絕,在梅素馨的攙扶下站穩身體,她緊緊抓住梅素馨的手,輕輕叫了一聲,“媽,我沒事,我想回家。”
“好,好,媽媽帶你回家。”梅素馨被這一聲‘媽’喚得心疼又激動,連忙謝過許醫生等人,笑着帶她往電梯口走去。
暖冬低垂着眼捷,經過爵霖川身邊時眼睛眨也沒眨,一如陌生人那樣。
曾經所有的刻骨銘心都抵不過歲月的侵蝕,再相見,你我只不過是陌生人。
週六,華燈初上。
何府大門口車如流水駛入,全州市政府贈予何學書一套精裝修的歐式別墅,別墅靠近全州大學,附近環境良好,依山傍水。今天是何學書與其夫人梅素馨五十大壽,老倆口原本不打算大張旗鼓辦理生日宴會,只因爲前幾天暖冬開口說話了,還斷斷續續說了不少字。
歐式別墅大廳裡,衣香鬢影。
壽宴採取西式風格,春暖花開之際,衆人穿着晚禮服倒也不冷。何學書和梅素馨站在一起招待客人,觥籌交錯、舉杯同飲,氣氛熱鬧又不失雅趣。
全州市青年才俊何其多,數得上風流人物的倒也不少,這會跟隨父母而來的年輕小輩聚在一起聊天,每個人都打扮得得體大方,男的俊,女的俏,即使有些人長相不出衆,那氣質也是高人一等。
壽宴準時開始,暖冬被妹妹暖陽扶着下樓時非常不適應,時隔三年,她再次出現在這種上流社會的宴會裡,整個人都有點格格不入,因此面部表情很呆,爲了避免與陌生人接觸,她視線一直低垂,任憑妹妹在耳邊低聲提醒擡頭微笑也不理。
原本熱鬧的氣氛因爲她和暖陽的出現有一瞬間停滯,她想停滯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爲自己,因爲暖陽漂亮可愛又愛笑,暖陽的出現肯定會受到大家的歡迎,而她就不一樣,她沒有暖陽漂亮,也沒有暖陽瀑布般的長卷發,她沒做造型,只是披着及肩的發,且不說話不愛笑。
她被暖陽帶到何父何母面前,暖陽俏生生地對他們說很好聽的壽詞,她原本打算擡頭微笑應付一下,臂彎卻被暖陽輕輕掐了一下,她只好擡頭看向這對半百的夫婦,輕聲開口,“爸、媽,生日快樂。”
周遭聲音又逐漸大了起來,她沒去看別人,整個視線都放在眼前笑得和藹可親又稍顯激動的夫婦上,只見他們不停地點頭說好。
接下來,她就保持沉默不語的原則,由着何父何母對外人介紹她和暖陽,暖陽一律微笑問好,她依然低垂視線不說話,想來這些上流社會的人都知曉她的情況,並未刁難她的失禮,紛紛誇讚兩個女兒生得漂亮。
一開始暖陽陪在她身邊,生怕她被人欺負,後來有男孩過來邀請暖陽跳舞,她不想耽擱妹妹交友,就對暖陽微微一笑。暖陽把她安排到沙發上坐下,還貼心地端來蛋糕給她吃。
她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分外看淡這些虛無的東西,當然她也不想讓何家人被人太過議論,於是只是小小咬了一口蛋糕,然後就把盤子擱到了茶几上,低頭把玩手機。
過了一小會兒,她起身去衛生間,出來時莫名不想回到大廳,就走到陽臺那裡站着,由於窗簾遮住了她的身形,她恰好偷聽到了別人對她的議論。
“聽說何教授的大女兒是自閉症患者。”
“真的假的?你從哪裡聽說的?”
“我有親戚在北方,他們認識何教授一家,說老教授兩個閨女長得不錯,就是大女兒有病,常年待在家裡。”
“何暖陽我見過,本城電視臺一枝花,挺漂亮的女生,剛纔看何暖冬,長相雖然沒有她妹妹漂亮,但是也清秀可人,要是你不說,還真看不出來她有病。”
“你們看到沒?今晚恐怕全州市所有青年才俊都來了,我猜這何教授夫婦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哪有全來了?沒看到盛世集團那羣人。”
“盛世集團啊,魏長春和孫皓他們應該會過來,至於那人,何教授不一定會請,沒聽說他們有合作關係。何況那人有家室,人家來這裡做什麼。”
“你錯了,就衝何教授現在的名聲,哪個政商兩屆的人不來巴結?那人的妻子去世三年,現在再娶也沒關係,而且就算人家愛女有病,也不影響嘛,娶回家供在家裡不吵不鬧多好。”
“嗬,你這人說話太損了,嘴上要積德。”
“噓,你小聲點,也不怕被人聽到,傳到盛世集團那羣人耳裡多不好。”
“這有什麼?自閉症這種病很常見的,我並沒有歧視對方,也沒有說那人的壞話,就事論事而已。”
“噓噓,快別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暖冬死死拽着窗簾一角,不敢相信她剛纔聽到的話,何學書竟然與爵霖川等人有交往,而且待會她將要直面爵霖川等人!
三年前天台上的冷風颯颯響徹在耳邊,她對他發誓,如果有來生,希望下輩子再也不要遇到你。
老天爺啊,老天爺啊,你既然可憐我讓我重生,爲何又要安排我與他相遇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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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開新文啦,妹子們都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