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小朵看着他的眼睛,輕顫了兩下,差點忍不住又要哭出聲音。
顏豫北在她就快把頭低下去、準備自生自滅的時候一把捧住她的小臉,讓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
他說:“我娶你好麼,小朵,以後長大了我娶你,好嗎?”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好像,也只能是最後一次。
他說了那話她就紅了臉龐,雖然那時他也不太清楚他說的話她到底有沒有聽懂,只是兩人都爲了那句話怦然心動了好長時間。
好長時間。
直到他的心底,再也住不下別的女人,卻又不得不,去試着接納別的女人。
他在找。
找一種味道。
可以永遠代替她,讓他不會再去想,這個不應該愛的女人。
……
所以顏父的話讓顏豫北瞬間清醒。
包括顏父懷裡此時正傷心欲絕的顏母,還有樓上那個或許早就被他傷透了心的小女人,這時候,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清醒的。
他想起自己是怎麼在電話裡騙她的,其實電話裡的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只是站在離她不算太遠的地方,僱了個女人,兩個人好像唱雙簧一般地唱給她聽,等她聽不下去向雨裡衝去的時候,他又不顧一切地在後面尾隨。
他其實是跟着她一路往回走的。
她在雨裡走了多久,他便也在後面跟了多久,只是她沒有回頭,他也沒有勇氣上前。
顏母那時候不停地給他打電話和發短信,問他是不是真的想一走了之然後逼她去死。
他沒敢去接母親的電話,那時候也不敢把顏小朵跟丟。
他只知道這時候如果不跟,可能等她再走得遠一些的時候,等她身邊多了個能夠陪伴她一起往下去走的人的時候,她就不會再須要他了,那時候,他才真是一個位置都沒有了。
“豫北,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是誰?你說出來讓我聽聽,看看是不是比嘉怡更好,更適合做我們顏家的兒媳婦。”
顏豫北茫然地擡眼望了望顏父,又去望自己的母親,好像神遊了好半天之後才道:“她一點都不好,她不會做飯,甚至還有一點大小姐脾氣,可我喜歡她已經很久很久。”
顏母的身子一僵,那時候真是連委屈哭泣的心都沒有了,一顆心早就提到嗓子眼,卻只能不動聲色地繼續咬牙忍着,等兒子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哦?”顏父挑了挑眉道:“還真是有喜歡的人了?”
“可是我不會跟她在一起的。”是不能,也是不敢。顏豫北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的腳早就輕得恨不能往樓上衝。可是顏母還在跟前,他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正用自己的生命作爲要挾,讓他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再上前。
過了很久之後顏豫北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因爲她會恨我。往後的日子裡,在她生命中的每一天,她都會恨我,一天比一天更恨我。我一靠近她就帶給她傷害,我越努力地想要跟她在一起就越是將她推得更遠。這樣的愛對於我來說太累了,對於她來說也是一樣的。我覺得我還年輕,她也是的。總有一天她會愛上別的男人,而我未必會愛上嘉怡。”
顏豫北痛苦難當。
顏父道:“唉,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養。就算到了那一天,你還是無法喜歡上樂嘉怡,那麼這件事情好辦麼,你再去找幾個你喜歡的女人,或許就是現在這個女人,你娶她進來做小,或是就讓她在外面待着。樂家也是當地土生土長的家族,三妻四妾這個道理大家都是懂的,只要面子上過得去,我相信也不會有人來爲難你。”
顏豫北一聲不吭。
顏父纔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女人說明不了什麼問題,而樂家,也只有嘉怡,纔是真正能從事業上幫助到你的人,至於其他女人……等你有了權力跟勢力,還怕有你得不到的女人?”
顏豫北咬緊牙關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親。
而顏母從頭到尾再沒有別的表情,只是符合着顏父道:“是啊!豫北,相信你爸爸爲你做出的選擇,女人而已,等你真正有實力的,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也不管她是誰,只要想要,她就能是你的。”
顏豫北閉上眼睛。
……
私奔未遂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顏小朵都沒有同顏豫北說過話。
她突然就病了,重感冒,發高燒,連着兩天請假在家,沒去學校,也沒踏出過房門半步。
顏父一直以爲她是情緒的問題,期間不時去找她談過幾次,顏小朵都是迷迷糊糊的,看着他一邊哭一邊訴說着她不喜歡被拋棄,一次又一次的拋棄。
顏父看着女兒這樣,難免心疼,又總覺得是臨近她親生母親的忌日,所以小姑娘纔會如此敏感,反而並未想到別的事上去。
可是隻有顏小朵自己知道,這場大病的突然來襲,就像是一場瘟疫,慢慢的,將她這些年積累的關於顏豫北的記憶蠶食,吃掉那些開心快樂的,便只都剩下傷心和欺騙的記憶。
她一邊生着病,一邊流淚一邊心疼,到第三天彷彿九死一生後地醒來時,她只覺得渾身脫力,感情的事什麼都已再想不起。
第三天的時候她從房間裡出來,才聽家裡的傭人說,三天前顏豫北就已經從顏家搬出去住了。
她穿着睡衣站在樓梯口,聽底下的傭人一邊打掃衛生一邊說,有在家裡伺候過他們幾代人的老傭人,看見顏小朵就搖頭,說:“你們年輕人的身子就是太弱了,淋一點雨就給病了,就小姐你回來的那天少爺他也是淋着雨回來的,只不過他不在家裡面住,你生病了他也不知道,可能他也病了吧!”
顏小朵一聽見顏豫北也生病了便覺得心情低低的,談不上什麼喜怒哀樂,只是可悲之中又有一點想笑,他們兩個大概八字不合吧!越是努力靠近越是靠近不了。
明明是他神經質地來同她說了那些瘋話,讓她信以爲真,卻又最後將她戲耍,爲何偏偏搞得像是她自作孽一般?
顏小朵笑着,嘴裡都是苦的。
大概全天下能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當成傻瓜欺騙的,就只有他了。
到第四天夜裡的時候,顏豫北終於從外面回來,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總是溫柔可人的樂嘉怡。時值顏小朵生母的忌日,不管顏豫北與她是什麼關係,每年的這個時候,都算是顏家比較重要的日子,所以只要是這個家的人,這個日子總會匯聚到一起。
顏小朵在房間裡換好衣服,出來時與顏豫北在房門口打了個照面。
匆匆一面,他就僵在那裡,不知該上前還是後退,竟是難得顯得有些侷促。可他的眼睛卻是看着她的,不管她的眉眼一個跳動,還是一舉手一投足似乎都在他的眼裡面。
一眼萬年,那眼神恨不得望穿他與她的一生。
他的大手緊緊捏着身旁的扶梯,緊到光滑的木頭都有些磕磣他的手掌心。
他以爲她會衝上前來打他或者是罵她,不管這之中哪一種情緒都好,只要她還願意靠近他他覺得都是好的。
他一直覺得他欠她一個解釋,不只是一個,從他開始喜歡她的時候,他就已經堆了太多的解釋。
可是,過去的那些話他沒有機會說,現在是不能說。
他只能站在彷彿與她一步之遙的地方緊緊盯着她看,直到她當着他的面彎了彎脣。
“哥哥,好久不見。”
他的心下“咚”的一聲,好似被一記重錘砸中,耳邊只剩下嗡鳴。
哥哥……
她從來未曾喊過的名字,此刻彷彿一把利劍,狠狠刺穿了他的心。
可是顏豫北終究什麼話都沒有說。
顏小朵“蹬蹬蹬”地踩過木地板往下走,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回頭,“你不要搬出去住了,你在家裡住挺好,等明天,明天我就回學校去,以後都只有週末在家,你不用覺得不自在的。”
顏小朵說完了話便徑自下樓,顏豫北站在樓梯口回身,剛想說些什麼,就見顏母竟然不聲不響地站在樓梯的盡頭。
顏小朵快步下去,與顏母打了個照面,後者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臉關心地道:“小朵,好些了嗎?”
顏小朵一向把顏母當成親生母親,這時候就算心底再傷,也還是衝她點了點頭,“我沒事的,媽媽,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
“你是應該說對不起,我們家的小公主怎麼能不好好照顧自己?”顏母微笑着,目送顏小朵離開,這才仰起頭來看着仍自站在原地的顏豫北。
祭祀活動一直從早上持續到晚上,待所有儀式結束以後,已經接近零點。
顏母盛情邀請樂嘉怡留下來過夜,後者便一臉嬌羞地望着顏豫北,等待着他的迴音。
顏豫北的所有目光都凝聚在顏小朵身上,她越閃躲,他越肆無忌憚,到後來顏母不得不強行把樂嘉怡留下,他都未吭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