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冰愣了幾秒鐘，應了一聲，“嗯，是我，你現在，在慕叔叔家裡？”
只是隨口額寒暄而已，沒有什麼別的意思。
慕子澈乾咳了一聲，“不在，我們倆已經回家了。”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開車安全的問題呢，上次莫莫說你喝了酒回去的，沒開車吧，醉駕可不行。”
“沒有。”慕子澈心裡面暖了幾分，那些對沈時謙的怒意，都因爲洛冰的關心而暫時沖淡了不少。
可惜只是暫時。
失去朋友的痛苦是很難忘的，尤其是那麼一個滿身正直的小夥子，他有個漂亮賢惠的妻子，還有個兩歲的女兒，很可愛，慕子澈到現在還記得那孩子叫田田，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看不到一處好的皮肉，而她漂亮的母親，衣衫凌亂地被兩把砍刀固定在地上，表情痛苦，一直到死都沒能閉上眼睛。
這樣的痛苦，讓慕子澈終身銘記，所以他無法忍受接觸毒品生意買賣的人，如果沈時謙碰了，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上次你帶的糕點，曉珺很喜歡吃。”洛冰努力地找着話題。
什麼時候開始，她跟慕子澈說話也需要她來努力找話題了？
電話那頭響起慕子澈不鹹不淡的聲音，“喜歡的話，下次過去再帶一些。”
電話的最後，慕子澈還是沒能忍住問了一句，“沈時謙現在在哪兒？這麼晚還不回家？”
電話那頭停頓了兩秒，“公司很忙。”
很忙？慕子澈笑起來，聲音有些冷，“洛洛，你是律師，法律方面你最清楚，雖說法理之外還有人情，但是面對某些事情，恐怕談的人情多了，這個世界上的冤魂都不能放過我們。”
沈時謙根本不在公司，他在龍蟠也是有朋友的，稍微一查就知道，沈時謙在一個禮拜之前出差了，具體去哪兒沒有人查得到，沒有出入境的記錄，名下的汽車也沒有出入龍蟠的記錄，彷彿是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一個禮拜。
洛冰不可能不知道沈時謙在哪兒。
“子澈，很多事情你不清楚，”
“那你說出來讓我清楚清楚。”
“你不需要知道，時謙有自己的想法，”
“那你呢？”慕子澈質問道，“你心裡就沒有想法麼？他做什麼事情都無條件支持麼？你們去龍蟠，到底是爲了想要公司好好發展，還是想要換個地方方便開拓別的業務？”
“子澈！”洛冰打斷了慕子澈越發瘋狂的話，語氣中已經帶着隱隱的怒氣了，“在你眼裡我跟時謙就是這樣的人麼？你冷靜一下再說吧。”
洛冰掛斷了電話，慕子澈看着黑掉的手機屏幕，臉色黑的跟炭一樣。
顏莫莫沒見過這樣的慕子澈，猶豫着不敢上前搭話。
過了很久，慕子澈放下手機，走進了洗手間。
嘩嘩的水流從頭上傾瀉而下，彷彿可以洗清罪孽一樣。
誰也不知道，這是他自己的愧疚。
他曾經是害死自己好朋友的那些人中的一員。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房間裡面空無一人，慕子澈愣了愣，聽到了廚房的響動，開了門朝着廚房走去。
顏莫莫一個人在廚房裡面上躥下跳地揮舞着一把菜刀。
“你在幹什麼？”慕子澈敲了敲廚房門的透明玻璃。
顏莫莫扭過頭衝着他笑了笑，“睡不着想喝點東西，沒有菜就順便下個廚房了。”
慕子澈看着白色的瓷盤裡面綠油油的黃瓜，臉色僵了僵。
這就是她順便做個菜下個廚房的意思麼？
不過已經很難得了，結婚這麼久，除了泡麪，還從來沒有見過顏莫莫下廚呢。
“來吧，陪我一起，我睡不着。”
顏莫莫端着盤子朝着餐廳的桌子走去，燈光昏暗，走到慕子澈身邊的時候差點摔一跤，慕子澈一直輸扶住了盤子，另一隻手托住了顏莫莫的腰，皺起眉頭小聲道，“小心點。”
他無奈地盯着顏莫莫的黃瓜看了一眼，“晚上沒吃飽是麼？”
顏莫莫遲疑着點了點頭，神色有些委屈。
完全是因爲慕子澈
一直黑着臉，加上蘭姨給她特製的孕婦餐實在是讓她吃的都快吐了，所以完全沒有食慾。
慕子澈在廚房裡面忙活了十幾分鍾，下了一碗麪端了出來。
顏莫莫看着面上的兩個金黃煎蛋，食慾感十足，握着筷子看着慕子澈，學着日本動漫裡面的少女一樣，笑嘻嘻道，“我開動啦！”
慕子澈看向她的眼神充滿了寵溺的暖色光芒。
吃了一半，顏莫莫擡起頭含糊不清地問道，“你說過你有個朋友，以前是緝毒大隊的隊長，後來在行動裡面犧牲的那個，是叫田瑁吧。”
田瑁這個名字在慕子澈的腦子裡面過了一遍又一遍，彷彿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衝擊一樣，他久久沒說話，皺着眉頭，轉身到冰箱裡面拿了一罐啤酒出來。
“嗯，是叫田瑁。”
“我以前做記者的時候，雜誌社有人追過他的新聞，不過那都是你說的那些事情發生之後的了，”顏莫莫解釋了一句。
當時因爲行兇的歹徒行爲太殘忍，一度引起了不小的社會話題，這讓很多人誤解是警方無能，沒有保護好弱女子和小孩子。
四年前，江城的販毒活動鬧得很兇，撤換了新市長上臺，開始嚴抓販毒行動，成立了江城緝毒大隊，當時年紀輕輕的田瑁成了緝毒大隊的隊長。
“他當上隊長的時候二十八歲，算是整個江城年紀最小的隊長了，臨危受命，除了他，別的人都沒有他的那份正義感。”
在緝毒大隊工作意味着什麼，所有人都清楚，意味着你的家庭你的親人會受到被你抓獲跟你結仇的毒販的騷擾迫害甚至殘殺，而緝毒隊的隊長承受到的只會比這更甚。
田瑁義無反顧地擔任了這樣的職位。
慕子澈曾經勸過他，“你家裡面還有妻子女兒呢，你也不管了麼？”
“世界上有妻子女兒的人那麼多，總不能只要是有妻子女兒的就都不做這些事情吧，”
田瑁的話到現在還在慕子澈的心中迴盪。
“老貓走了以後，我很多時候都會想，緝毒大隊那麼多人，爲什麼死的偏偏是他。”
慕子澈坐在沙發邊上，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顏莫莫擡起手臂在他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最終是什麼也沒能說出來。
田瑁是死在江州最大的販毒組織頭目黑豹手上的，黑豹殺人，會在這個人的臉上留下刀刻的血標記，形狀是一隻豹子，他的刀工很好，這是目前爲止所有知道黑豹的人對他唯一的瞭解。
四年前江城最大的一起販毒案就是田瑁破獲的，當時一共逮捕販毒分子二十八人，其中有兩個江城和龍蟠的小頭目，那次應該是黑豹的組織損失最爲慘重的一次。
但是報復比勝利的喜悅來的還要快，破獲那批毒品和販毒人員之後一個月，田瑁帶着緝毒大隊的人落入黑豹設計的陷阱裡面，當時爲了保全隊友的安全，田瑁犧牲。
自那之後黑豹就消失了，慕子澈用了白道黑道所有的辦法，找不到關於他的任何信息，而之後慕子澈的父親覺得他太多管閒事，限制了他的各種調查渠道，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下來了。
“我爸讓我置身事外。”慕子澈的聲音很沙啞，彷彿說話是一件很困那的事情一樣，他的嚴重有糾結痛苦的神色，“可是他不知道我沒辦法置身事外。”
“可是他的死，跟你是沒有關係的。”顏莫莫提醒道。
就算是最好的兄弟，他出了這樣的事情，不是你導致他的死亡，你何必這麼的自責？
慕子澈沉默了一會兒，哽咽道，“老貓破獲的那起販毒案，那批貨裡面有一部分原本是要給我的。”
顏莫莫怔了怔。
那批毒品，原本有一部分是要給慕子澈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爸對我態度冷淡，不只是我的那些頑劣行徑，年少的時候，仗着自己有錢有權，什麼也不怕，沒人管着，朋友也魚龍混雜，在夜場混得多了，不可避免地接觸這些東西，這一切都是我自己活該。”
慕子澈的眼中滿是懊悔自責。
“原本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控制住我，那些狐朋狗友開玩笑帶着去嘗試刺激新鮮的東西，可是那種東西，不管你用還是給別人用，一旦沾染上了，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停止下來。”
自那之後，一發不可收拾。
爲了安全起見，慕子澈那天跟朋友要了個長期的供貨渠道，一次性訂了很多。
田瑁早就勸過慕子澈不要走歪路，偏偏他不聽，也不是不聽而是根本沒辦法控制自己。
也是從慕子澈這裡，他得到了那批貨到貨的通知，順藤摸瓜破了案。
田瑁偏袒了慕子澈，將他購貨的記錄全都刪除了，這算是他的私心。
“可我當年不領情，我覺得老貓利用了我，甚至害了我那些所謂的朋友們。”
慕子澈說到這裡的時候，身後背有些微微地顫抖，顏莫莫的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能感覺到他內心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