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節 漣漪(八)衛慕乙黑的解讀

驚訝了一會兒,再聽到老父在旁的感嘆聲,衛慕山喜心中的不忿又涌了上來,“阿父怎能漲他人威風,我衛慕家鎮守河西,西抗回鶻、南拒吐蕃,還防着草原南下的野蠻人,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衛慕乙黑若是有後世的見識,一定會大聲咒罵自己的長子年紀不小還是個熊孩子,只是很可惜,他終究不是羅開先一樣的怪物,沒有那份見識,也沒這個詞彙,他能做的只是用眼睛狠瞪着自己的兒子,然後強壓住心中的火氣,“山喜兒,那羅開先在七河之地殺伐果決,無論敵手是誰,從不心慈手軟,你可知他落足靈州之後,爲何如此作爲?”

“熊孩子”衛慕山喜抓了抓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看了看老父花白的頭髮和鬍鬚,也忍住了心中的那份嫉妒,想了想纔開口說道:“莫不是他知曉東方人數衆多,懼怕河西衆人羣起而攻之,所以不敢肆意妄爲,收斂兵鋒?”

“……”白鬍子老將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憋了好半天,才緩過勁,晃了晃有些發暈的腦袋,用手指着兒子緩緩說道:“你這不學無術的悖子……那羅開先手下數萬兵,足以在當初圍了會州的時候直接攻城,屆時以快打快,我黨項雖有百萬衆,卻四散各處,即便有人救援,也可按照兵法應對,不用消耗體力,只需圍點打援就可以讓來救援的各部消亡殆盡……河西之地,最強大的就是我們,滅了我們,他還怕誰?”

老將說得詳細,衛慕山喜不想再惹老父生氣,難得的聽了進去,才發覺自己的認知好像出了問題——那羅姓長人並非看着那麼簡單。

“當初,羅開先抵達我會州之時,沒有直接攻城,是阿移你那妹夫求情所致,並非他羅某人心慈手軟……這是月前在夏州,阿移親口告訴我的。”見兒子耐心聽訓,衛慕乙黑再次穩定了情緒,語氣和緩的說道:“阿移同我還有你妹妹八羊,曾在夏州密談了許多事,如今也不需瞞你……阿移自孛羅城被迫投降之後,並未受羅開先苛待,一路隨行對那羅開先的人馬瞭解得最爲深刻。山喜兒,你知道嗎?一隻護送着老幼婦孺趕路的人馬,每日裡除了固定的腳程,還要沿途進行各種攻防演練,根本沒人在意是否勞累,你聽說過有哪個部族在遷徙的途中做得到嗎?”

衛慕山喜或許有些莽撞執拗,卻不是傻瓜,老父敦敦善誘式的教導他還是聽的明白的,只是話語中描述的事情還是令他有些呆愕。

白鬍子老將也不賣關子,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老父年輕時候,見過北方逃避白災的部落遷徙,見過沙陀人在國滅時候①的大逃亡,還見過三千人以上的行商馬隊,所有遷徙的隊伍都是混亂的,內鬥和疫病之類的事情永遠存在,一隻人馬遷徙千里下來,最強壯的男人也會瘦成一把骨頭……前次你跟着我見過那位羅開先,你發現他的手下人有瘦弱之人嗎?”

衛慕山喜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確如自己老父所說,西來靈州之人就沒有什麼弱不禁風的人,反而多半都是孔武有力強壯的傢伙。

“阿移在夏州和我講過,那羅開先的人馬裡面規矩森嚴,行進、攻擊、防衛、駐守均有不同的戒律,無論統兵之人還是最底層的士卒全部都要遵守,絕無例外!而且他軍中有一項獨有的規矩,無論男女老幼,每日裡吃食飲水全有規矩,甚至連如廁都必須在指定之地,行路之時如果遇到水源地,每個人都必須洗浴,即使傷病之人也不能例外,如此之多的規矩,阿移初始也是不解,不過羅開先手下有一醫護營的統領告知他說,羅開先率衆行經萬里,十數萬人從未有人因爲飲水吃食而病死……路上到底如何老父我沒看到,但是之前在靈州看他們構築營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阿移所說絕無虛言,那羅開先隊伍中的婦孺都比我們的士兵懂規矩!”或許是教訓兒子這種事情也上癮,衛慕乙黑說順了嘴,在有所感觸的時候,那平緩蒼老的調門也變得有些高亢。

只是,老頭得到的反饋並不多,他看到的是長子有些呆傻的臉,還有那亮油油的光頭頂。

從夏州回來,老將心中的鬱悶就無從發泄,這會兒也不管兒子是否認真傾聽,自顧自的接着講了下去,“軍伍中事,首重勇,次用律,三爲械,此乃老父多年軍伍所得。先前在白池城南,老父見識了羅開先所部之勇,之前又見識了他們的律,一路上更沒少見識他們所披掛的武備,知道王難所部的軍備嗎?戰刀、長槍、備甲、快馬,任何一樣都非我會州所能媲美!山喜兒,你說,假若給你四萬人,你憑甚取勝?”

一段接一段的描述,震懾了衛慕山喜心靈,他的腦袋裡幾乎亂成了一團漿糊,自己不多的見識和老父所言的明鮮明的碰撞在一起,他根本想不出該如何評定。

所以面對老將衛慕乙黑的問話,他只能閉口不言。

老衛慕也不強迫兒子一定要表什麼態,對他來說,把利弊闡述清楚,由着兒子自己去抉擇,他這個父親並不是只有眼前這一個執拗的兒子,實在無法說服,也只能由他去。

想罷了這些,老頭接着說道:“有些傻了吧?這些時日,老父我也在苦思冥想,那羅開先能帥十數萬衆近乎無損的行經萬里,一路上會遇到多少心懷叵測之人?想必他們走過的路途都是屍骨鋪成的,如此之人怎會膽小怕事?靈州方圓百里,能戰敢戰之人總計也沒有十萬,對於七八天時間在孛羅城擊潰滅殺八萬聯軍的羅開先來說,算是什麼?何況孛羅城的聯軍都是精銳之兵,十萬烏合之衆恐怕只要幾次重騎衝陣就能解決了……”

衛慕山喜跟着自己老父的話語不停思考,聽到停頓,忍不住插言說道:“依阿父所言,羅開先此人多智且勇敢,手下也忠心於事,攻伐百里定無匹敵之人!如此……能攻而不攻,按阿父給我請的漢人老師所說,羅開先此人必有他謀!”

“沒錯!”見執拗的兒子總算明白點事情,老將喝了一聲彩,“說得很好,山喜兒!老父我思來想去月餘,才推測出羅開先此人之謀算!”

難得老父誇獎,衛慕山喜也很高興,提着茶壺給老將的茶碗續水,然後也不多嘴,只把目光釘在老衛慕身上,期待下文。

衛慕乙黑有些欣慰的端起茶碗飲了幾口,茶水浸潤了話語過多有些乾燥的喉嚨,也浸潤了無奈的心靈,稍作停頓,他又接着講了起來,“羅開先此人抵達靈州之後,接觸我會州之事並不作數,有阿移當面,他怎也不會難爲我們。只是,到了靈州之後,被烏塔部忤逆,第二天便如迅雷般滅殺整個烏塔部所有人,還就此收攏了被烏塔部霸佔搶掠的女人,這一招算是震懾加籠絡雙管齊下之策;聽聞北部興州馬氏曾派使者拜訪羅開先,卻沒能達成諒解,之後羅開先派人在興州周邊四處襲擾馬氏牧場和鄔堡,卻對王氏與曹氏毫無干涉,老父判定,羅長人必是欲藉此分化興州,目的也很簡單,斷馬氏財路,擠壓馬氏存身之處,使之與興州內部王曹兩家再無默契,興州有商人過來提供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些,恐怕不等春季到來,興州就會易主了……縱觀羅開先此人一切行止,”

“如此說來,羅姓長人的目標是興州?”衛慕山喜接着問了一句。

“不,絕不止興州。”否定之後,老衛慕捋着鬍子說道:“半月之前,靈州營地新設了一處榷場,羅開先宴請了數十家散居四處的小部族頭領,想必是要拉攏他們。山喜兒,你要知道,任何一個強大的勢力,首先最需要的是人,只有具備足夠多的丁口,纔能有力量做預想中的事情。當然,有了人,還要約束人的法子,否則一團散沙反倒傷人傷己。”

“可是……”衛慕山喜開了個頭,把後半句忍了回去,因爲他忽然明白了,老父今天突然叫自己密話,爲的就是讓自己放棄對付靈州,大套的平素很少會說的話語已經給自己闡明瞭太多道理。

“山喜兒,你總算明白了?”衛慕乙黑仔細看了一眼兒子的神情,不再理會他,自顧自的說道:“羅開先此人是真正的聰明人,看似誰也不招惹的進駐靈州,爲的就是融入河西,讓所有人都認爲他沒有威脅。但實際上,他手裡卻抓着足以戰勝河西所有勢力的力量,這力量恐怕只有東方的趙宋或者契丹人才能應付,我黨項部……人心離散,卻難是對手。”

“阿父!如果放開韋州②和清遠③的口子,引導宋人來攻伐……”衛慕山喜扯開自己的皮袍衣襟,有些悶氣的低聲呼喝。

“混賬主意!宋人奸詐,豈是你我所能算計的?兩年前,繼遷首領就是被宋人算計死的,蕃人潘羅支不過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話語幾乎是從老衛慕的喉嚨裡爆出來的,“且以宋人之狡詐,他們勝了,會退出河西嗎?絕對不會!如果宋人敗了,羅開先勝了,他會放過我們嗎?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衛慕山喜也急了,“阿父,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按您的說法,到底要怎樣?總不能在這會州城裡悶死!”

確定自己兒子想要藉助宋人只是一時的妄念,老衛慕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會州城啊,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羅長人的了,我衛慕家或可保留說話之地,那就要看如何抉擇了。”

“阿父,你?”衛慕山喜瞪大了眼睛。

“老父記得在漢人典籍裡看過,征服一地有無數種辦法,刀兵強加卻是最愚蠢的!”衛慕乙黑的臉色很複雜,“羅開先此人握着最強大的戰力,目的不外乎是震懾周邊,開設榷場,自然是籠絡人心!如此操作自是不想與河西諸部產生太深仇怨,只是……這卻是軟刀子磨人,比硬打硬拼更難掌控,用漢人的話來說,這是王道手段!”

“王道手段?”

“不錯,他手握重兵,誰敢招惹他?哪怕他用榷場收買人心,還拋出了大量好東西,誰敢去搶掠?恐怕那羅長人正坐在靈州等人發難,他好藉機立威,震懾宵小!”

“嘶……”

“你妹夫阿移已經決定與羅開先聯合,單我衛慕家是惹不起靈州羅開先的,野利部孤掌難鳴,又被砍掉了一隻手臂,恐怕還要面對沒藏幾部的襲擾,能做什麼?你那偷襲靈州的想法最好放棄,會州之兵不得妄動,老父可不願去靈州爲你撿骸骨!”衛慕乙黑最後的一句話可說是斬釘截鐵。

衛慕山喜則徹底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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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沙陀人國滅,指趙光義率兵攻滅北漢。

②韋州,現寧夏同心縣東韋州鎮,宋時爲靜塞軍司駐地。

③清遠,清遠寨,北宋守衛西部交界的軍寨,是靜塞軍控制的重要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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