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的庫扎克城還只是進行到接近完成,蓋好的木刻楞暫且還不能入住,至少要風乾十天半月,等內部的潮氣去掉纔好,況且各類的輔助設施還在進行中,所以東行營隊的人還是住在帳篷裡,老羅也是在帳篷裡等着李錚的彙報。
李錚從撒馬爾罕帶回的東西不少,足足有近二百噸糧食,還有收購來的皮毛和毛毯以及鍋碗瓢盆等各種雜物十幾車,隨行的人除了負責採買的,多是斥候營中的機靈鬼,所以並沒有什麼讓人出乎預料的事情。
這其實一點都不奇怪,這時節雖然通訊不力,但是一些有點轟動性的熱門消息還是瞞不住世人的,何況老羅就沒想過防止消息泄漏之類。布哈拉和撒馬爾罕之間的路程只有不足二百公里,當然更是瞞不住人。
所以撒馬爾罕城內雖有想找東行漢人麻煩的傢伙,也不敢輕舉妄動,卡迪爾汗把兵力都調到了喀什葛爾,憑藉貴族們手裡的些許私兵,只能是給老羅的刀下送肉。
李錚來得很快,畢竟他是老羅派出去的,回到老羅這邊覆命纔好做其他事情。
“見過將主!”李錚不算戰士,給老羅行禮也是標準的文人作揖禮。
“回來就好,坐吧,說說撒馬爾罕的情況。”老羅拱拱手算是回禮,伸手一攬,指着側面的軟塌請對方坐下。
“謝將主!”李錚也不虛套,直接打了這麼一段時間交道,他可知道眼前這位絕對是殺伐果斷不講虛禮的人物,從衣襟裡取出一個羊皮紙本子放在矮桌上,“將主,此次出去撒馬爾罕的事情都記在這裡,沒有任何疏漏。”
老羅翻開線訂羊皮紙本子,粗略看了一眼,但見上面用的類似顏體的楷書寫的密密麻麻的小字,豎排的文字讀起來倒是算不上什麼障礙,只是還是聽對方口述一下更爲清晰:“好,回頭我會細看,你大略說下都有什麼應注意的事情。努拉爾曼,負責記錄!”
後半句自然是對着充當文秘的阿拉伯小夥說的,這個小子現在就是老羅的跟屁蟲,很少言語,但是已經開始漸漸顯示出他曾經在愛資哈爾清真寺進學過的長處。
“是,將主!”李錚籌措了一下言語,躬身坐直講起了十多天內的事情,“錚在撒馬爾罕那邊總共關注了五件事。第一,撒馬爾罕城內的貴族們對我們的態度,有的家族在布哈拉的支系被我們殺了,所以極爲仇恨,有的則野心勃勃希望拉攏我們對抗卡迪爾汗,還有的漠不關心……”
“嗯,猜也猜得到,你接着說。”
“第二件事,撒馬爾罕城內有許多商人,有希望和我們長期交易的,也有想在庫扎克城內設立商站的,還有的想賄賂我買一些不能出售的物件的……”
“交易可以,但不包括禁售的東西,這個沒得商量,李錚你要注意你身邊的人,提醒他們誰敢犯忌,軍法行事,至於庫扎克城是我們的,暫時不需要商人入駐,不予考慮!”鬼才知道那些想入駐的商人什麼動機,東行營隊裡面稀奇的超越這個時代的東西太多,當不了強盜想當竊賊?沒那麼容易。
“遵令,將主!”李錚的後背開始冒汗,暗自慶幸自己沒犯錯,老羅的軍法雖沒有唐時的軍法嚴苛,但軍法就是軍法,即使不弄死人也會讓人脫一層皮。腦袋裡想着回頭一定要提醒幾個跟隨自己的族人,嘴上卻說着:“將主放心,我手下就沒有敢亂來的人。”
“大話不要說,誰也不知道別人腦子裡想什麼,我只看實際的舉動。”老羅不置可否的動了動嘴角,“接着說你遇到的事情吧……”
“是,第三件事,這是赫爾頓傳給我的消息,沒能證實的。據說伽色尼那邊派人拉攏撒馬爾罕城內的貴族,還給喀什葛爾的卡迪爾汗那裡派了使者,赫爾頓那裡猜測他們有可能合作在我們迴歸東方的路上攻擊我們……”
“呵,馬哈穆德坐不住了?卡迪爾汗也不是傻瓜……”老羅冷笑了下,經歷了多場大戰,雖然手下兵力不多,但他還真沒瞧得起突厥人和葛邏祿人出身的卡迪爾汗,如果不是治下人口太少——只要有超過二十萬人,他就敢停下不走。
李錚到底還是受限與時代,加上他並不是戰士,所以算不上真正瞭解隊伍中的戰力水準,當然免不了有些擔心,“將主,突厥人加上葛邏祿人可以輕易聚兵三十萬,不可小窺了他們!”
“沒關係,你不用擔心。三十萬人算什麼?烏合之衆,麪餅比刀子大不?只是被切割吃掉的命運。”老羅擺擺手,打斷了這個話題,示意對方接着說下去。
“第四件事是關於東方的,有東方來的商人說了些那邊的事情,宋遼兩國剛剛簽訂了停戰協定,好像要準備合力攻擊盤踞在隴右的定難軍,定難軍的節度使李繼遷①去年戰死,其長子李德明聯合了拓拔貴族和高原上的吐蕃人準備與兩國開戰……”
隨着隊伍的東進,一些東方的事情開始進入眼界,很多事情與老羅記憶中的歷史開始接軌,比如現在宋國的皇帝確實是真宗趙恆、比如檀淵之盟②在去年的十二月簽訂、比如李繼遷的孫子元昊已經兩歲……
老羅不記得有宋遼合攻西夏這檔子事,一時琢磨不定。莫不是蝴蝶效應?不可能,他老羅雖然在中亞鬧得場面有些大,但還不至於影響到人口衆多的東方,摸不着頭腦之際,他決定回頭再說,“這個消息準確與否都很難說,宋遼的勢力都很大,可不是這邊的小國可以相提並論的,你繼續關注這個事情吧。”
“明白了。第五件事情是有本地的漢人希望歸附我們回東方,只不過他們的數目有些多,沒有將主指示,我沒敢妄作決定……”
“有多少人?他們是什麼身份?”
“大概有三萬多人,一半是貴族家的奴隸,另一半是平民……”
“怎麼會有平民?”
“……他們是信奉了綠教的漢人!”
原來如此,連續問了幾句,老羅恍然大悟。
唐朝的中晚期開始失去了對中亞的控制,但是很多漢人還定居在從隴右一直到撒馬爾罕這片土地上,尤其是安西四鎮更是有大量的漢人軍民在此定居。唐滅亡後,這些人徹底成了沒媽的孩子,面對洶涌而來的綠教徒和祆教徒沒有還手之力,很多人或者被迫或者投機的改信成爲了綠教徒。這些人的大多數不再像漢人一樣尊奉祖先,而是多以安拉之名行事,他們就是後世**的由來。
或許這些人當初改信的時候有各種各樣的可憐原因,但老羅卻不這樣看,宗教這個東西或者可以令人的心靈不再空虛,但是用宗教信仰來武裝頭腦的人太容易被人所誤導,太容易盲從了。而盲從的人一旦出現在自己這個小隊伍裡面,無疑會讓本來就構成複雜的羣體變得更加脆弱,擴大一點,這也是歷來教權和政權之間矛盾的最關鍵所在。
所以宗教雙面針,尤其是單一神系的宗教,它可以有利於統一思想攻擊敵人,同時也會因爲思緒禁錮刺傷自己。
所以老羅的這隻隊伍裡,沒有純粹的基督徒,也沒有純粹的綠教徒,所以唯一對儒教有些狂熱的張家人始終處於隊伍構成的邊緣。
“暫時不考慮收納撒馬爾罕的漢人歸屬,尤其是信奉了綠教的漢人。”老羅沒有稍加思索的就下了決定,稍後一會兒爲了顯得不那麼不近人情,他又補充道:“冬季之後,再次啓程的時候,也許會收納漢人,但是這些漢人絕不可以是綠教徒。”
“將主,那些漢人也是有苦衷才改信了綠教,他們和我們一起迴歸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可以讓突厥人和葛邏祿人不敢輕易攻擊我們……”李錚當然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對他來說,團結更多的人共度難關,至少可以減少自己的損失。
“不,突厥人和葛邏祿人不足爲慮。”老羅搖了搖頭,“只要那些漢人,姑且叫他們漢人,當年他們能夠爲了保命拋棄宗祖,未來免不了也會爲了保命拋棄我們,收納一羣牆頭草在隊伍裡,沒有一分好處,還要提防隊伍的秘密外泄,得不償失。這個事情不必再爭論了!”
聽了老羅如此說話,李錚再不敢多說,應諾退下交接其他的事情去了。
沒有了上司就有這樣的好處,老羅可以輕易的確定某項事情的選擇,好在他的決定並不盲目,唯一能夠束縛他的不過是曾經的閱歷與經驗,以及一些來自後世的價值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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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李繼遷:(963-1004年),党項人平夏部,祖先是鮮卑拓拔氏,拓跋赤辭歸唐之後,其時唐太宗李世民賜姓李,掌控銀州乃至夏綏宥靜四州的軍略和政治,其人在宋遼之間兩面討好,定難軍節度使是遼聖宗耶律隆緒給予的封號,宋真宗趙恆曾賜名給李繼遷爲趙保吉。1004年初,攻打吐蕃潘羅支時,中計重傷身亡。
②檀淵之盟:檀州,今河南濮陽,背景是宋遼因爲檀州一帶的拉鋸戰,兩方都難以繼續下去的前提下籤署的,不同的是宋國是因爲大商甲不想再繼續支持戰爭,遼國則是死傷過多難以爲繼。自此之後,南北的商貿和技術的交流開始增多,現代評價是促進了民族融合,用金錢平息了戰爭。但這個盟約也是宋遼兩國棄甲求利爭相向豬演化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