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漫長的冬季。即使開春了，但多瑙河兩岸依舊白雪皚皚。
凱斯特手裡緊緊握着冰冷的弓臂，趴在林地裡一動也不動。眼睛卻直直望着遠處靜靜流淌的多瑙河。
只是，曾經被譽爲瑪瑙之鄉素有晶瑩之名的多瑙河，卻沒有人讓在這裡土生土長的凱斯特有任何的親切，反而有股森寒的心氣從腳心一直竄上後腦，讓他渾身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他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濃烈的戰意！
而在十五天以前，他還是一個可恥的逃兵，一個讓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夫！
十五天前，他手上的弓是抵達戰場之前才發到手上，原因僅僅是凱斯特在到萊比錫前對教士說他曾是一名“獵人”。
凱斯特從爺爺那一輩就住在多瑙河畔，世代以打獵爲生。他父親老凱斯特是基督教的信徒，曾從教會裡拿回許許多多的食物和黃油，在日耳曼蠻族洗劫頻仍的動盪年月中，正是教會提供的這些食物讓他們一家熬過了無數個寒冬。所以，凱斯特很小就去萊比錫城堡中的教堂裡接受洗禮，每個禮拜天都會隨父親進城做禮拜，晚餐前也都會祈禱---他是一個忠實的信徒。
這次蒙上帝召喚，他告別父親來到萊比錫城堡，要爲上帝的“聖戰”竭盡全力。這裡有好多好多的兄弟，他們都跟自己一樣抱着同樣的夢想來到這裡。
來之前凱斯特聽說這次負責訓練他們的並不是萊比錫城堡的城主馬特大人，而是來自大漢帝國的將軍。
對於大漢帝國，凱斯特當然是不陌生的。有幸去過羅馬的爺爺在他兒時就給他講過這個古老而又強大的東方帝國。他們剽悍善戰，而又溫文爾雅，禮節比羅馬最體面的紳士還要多。大漢帝國富饒而又美麗，那裡的人都跟天堂的天使一樣……這樣一個強大的帝國都派出人來支持上帝的“聖戰”，那他們怎麼可能失敗呢？
凱斯特對此抱着充分的信心。
但可惜，自從來到萊比錫城堡已經兩個月，一共只見過那大漢帝國的“上官將軍”兩面，一次是在遠處看見他站在城頭眺望遠方，還有一次是在澡堂裡看見他肌肉虯起的裸體背影。
他卻從來沒有訓練過自己。
直到這次得知有大批敵人入侵，他們要立即上戰場作戰時，馬特大人才讓教士給他做祈禱時告訴他：“想要得到大漢帝國將軍的親自訓練嗎？想讓他們稱呼你們爲勇士嗎？想跟阿喀琉斯一樣勇猛嗎？那就好好的打贏這場仗，活下來！只要你們能夠活下來，大漢帝國的將軍就親自訓練你們，讓你們成爲一個真正的聖騎士！”
聖騎士耶！
凱斯特一想到這個稱呼，覺得胸膛裡起伏的心臟都快要爆裂開來，恨不得仰天狂吼。
我一定要成爲聖騎士！
可是僅靠這把粗製的獵弓就能活下來嗎？
凱斯特在經歷了第一場戰鬥之後就開始懷疑了。
他家裡雖然窮苦，但父親還是擁有一把極其精良的獵弓，弓臂是用上等的柸木製作的，周身吐了一層又一層加固的油脂，再纏上防滑的桐木皮，和增加彈力的在油裡浸泡了兩個月的竹片，然後在陽光下曝曬半年。弓弦也是用上好的野牛筋，經過長達一兩個月的反覆拉伸之後製作出來的。
雖然父親所謂的精良獵弓與真正軍隊製作的強弓還有很大差距，但顯然要比自己現在手頭上這把弓好上不止一倍！
這還能叫弓？一塊在水裡浸泡不足十天的竹片上拴了一根新牛筋而已。連箭矢都是隻有箭頭而沒有箭羽的劣質品。這樣的弓，別說才當了不到三年的凱斯特，就算他爺爺這個老獵手來，恐怕也不能用它射中兩米內的烏龜！
他的第一場戰鬥發生在多瑙河下游的一塊河谷中，凱斯特和四百名教會兄弟去偷襲一支剛剛登陸的敵人部隊，對方只有一百多人。原本以爲必勝無疑，但真正交戰起來凱斯特才知道自己原來對戰爭的理解有多麼膚淺。
就連爺爺那樣“淵博”的
知識也無法將凱斯特當時所受到的震驚描述出來。
他們四百人剛一露面，甚至連對方一個人都沒有殺死，自己這邊卻被敵人精準的箭術射翻了十幾個人。然後是聲嘶力竭的吶喊，捨生忘死的衝鋒……上帝保佑，凱斯特因爲拿着這把劣質弓，所以只要站在後面和其他弓箭手爲衝鋒的三百人做後盾。
上帝作證，凱斯特當時真的已經使出所有力氣，也將父親交給他的射箭技巧完全發揮出來了，但他的箭卻根本無法對敵人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是敵人，他們訓練有素，進退有據的攻防戰法，讓凱斯特見識了什麼是真正的戰士！
這些敵人能夠在最快速度反應過來，並且站在自己應該存在的位置，不但後面的弓手箭術精準，連舉着牛皮盾，拿着生鏽戰斧的步卒也同樣武技精湛。
凱斯特在射出第十支箭的時候，弓手前面的步卒就已經全部躺在冰冷的樹林裡哀嚎了，鮮紅的血液和冒着熱氣的哀嚎讓他心膽俱裂，掉頭就跑！
那次能夠活着回來的，只有不到十八個人！
凱斯特窩在萊比錫城堡的角落裡哭的很傷心。因爲他記得爺爺跟他說過，只有懦夫纔會在戰場上逃跑！他覺得自己是懦夫！是個不被耶穌救贖的骯髒靈魂！
可是，有個人卻用堅毅冰冷的語氣告訴他：“在戰場上逃跑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沒有再次面對戰場的勇氣！要成爲一個耶穌都喜愛的人其實很簡單，衝上去，讓敵人的鮮血灑滿你的臉，將他們都踩在腳下，直到自己成爲獲勝的一方，到時候不但耶穌喜歡你，就連上帝都會對你頜首致意！”
說這番話的人，就是那個大漢帝國的將軍。
他站在凱斯特這些逃跑回來的人面前，很冷靜地說：“恭喜你們，經過嚴格篩選，你們已經通過了我的考試！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聖十字第三旗第一部的後衛弓手！”
篩選？
凱斯特直想哭。
原來這只是大漢帝國將軍的一次篩選而已。而代價卻是三百多兄弟的死亡！
不過他說的很對，想要獲得主的青睞，只有再次踏上戰場。
趴臥在冰雪中的凱斯特一點懼意都沒有了，相反，他反而有濃濃的戰意，恨不得趕緊出現敵人。
當然，之所以會有如此轉變，最重要的原因是，大漢帝國的將軍上官鴻也趴在他們中間！
這裡是距離萊比錫城堡兩漢裡的一個渡口，據說將有一千名敵人會在今天從這裡上岸。而在這片樹林裡，已經埋伏了一千多通過了“篩選”考試的第三旗成員！
“戰場一定是墳場，但到底是你的還是敵人的，取決於你的勇氣和指揮官的指揮！”“上官將軍”這樣告訴所有人。
凱斯特認爲自己不缺乏勇氣，而大漢帝國來的將軍，他的指揮肯定也沒有問題。這一戰，一定不會輸！
他有信心！
不過他還是沒有料到，這第二次戰鬥竟然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在凱斯特第一次戰鬥中，他們四百人打一百人還落得慘敗，但這次他們一千人對一千人，結果卻贏了！而且贏得毫無懸念！
當“上官將軍”大叫一聲“殺”的時候，凱斯特猛地從雪地裡跳起來，可沒等他拉開弓弦，“上官將軍”已經射出第二枚箭矢，然後就看見剛剛上岸的敵人中，一個頭戴雙角帽的頭領模樣的人應聲倒下，接下來的戰鬥計劃中，凱斯特根本不用跟着“上官將軍”衝鋒，只要在原地大聲呼喊，喊得越大聲越好。
樹林裡迴盪着凱斯特和其他六七百兄弟的呼喊聲，還有無數被吊起前肢，後肢踩在牛皮鼓上的羔羊踩踏鼓點的隆隆之聲。整個聲勢煞是驚人！
再然後凱斯特就看見“上官將軍”和他的副將“劉武周”將軍各自帶着一百人從兩邊快速穿插進了還在上岸，立足未穩，又有些心驚膽戰的敵軍叢中，如切瓜砍菜般容易地將對方砍倒。
此時此刻，凱斯特更加賣力的呼喊，如果說之前的
呼喊還有點被強迫的意味，那現在卻是在發自真心肺腑地爲大漢帝國將軍喝彩！直喊到聲嘶力竭，臉紅脖粗，連呼吸都有些喘不過來之後才停歇下來！
而渡口上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除了逃跑的兩三百人外，其他敵人全部躺在了渡口上的白雪之上。
“勝利了！我們勝利了！”凱斯特歡呼雀躍，和其他同樣興奮異常的兄弟一樣快速想“上官將軍”圍攏過去。
在路過那些沒有死去，還在地上哀嚎的敵人時，凱斯特恨恨地朝他們踹了一腳，然後繼續跑向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但是接下來他們卻接到一條無法理解，也震驚莫名的命令。
“給所有沒死的敵人脖子上補一刀！記住，我不要俘虜！他們也不能活着離開這裡！”
說完，“上官將軍”就這麼冷着臉緩緩走到了高處，眺望遠方。
在西方歷代的戰爭中，俘虜向來是各個國家和部落最歡迎的東西。因爲俘虜可以勒索財物，更可以變爲私有財產。所以在歷次戰爭中，除非在戰鬥中直接死亡的，不然很少有人會去虐待俘虜，因爲他們可是財物的保證！
但這個冷酷而又不被凱斯特這樣年輕西方人理解的命令卻出自讓他們尊重崇拜的大漢帝國將軍之口，這讓凱斯特一時回不過神來。
“這也是一次篩選，動手的，從此就是第三旗的將士，不動手的就要淘汰出局！”充當翻譯的“劉武周”將軍面無表情地割下一個敵人的頭顱，夾在胳膊下，跟上了“上官將軍”的步伐。
很快，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凱斯特就是第二個。
當那還在地上哀嚎，求饒的敵人的滾燙熱血灑在自己還略顯稚嫩的臉上時，凱斯特真有一種被洗滌的快感！
而當“上官將軍”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漢語，他聽不懂，但卻能感受到他的讚許時，凱斯特第一句知道“蒙上帝青睞”是什麼感覺。
在“劉武周”將軍將“上官將軍”的話翻譯之後，凱斯特已經在心裡默默發誓，這一生都要效忠於“上官將軍”！
“不錯，你會是個合格戰士的！從今天起，就做我的親兵營營長吧！升你爲騎都尉軍銜！這可是大漢的軍銜哦，不是羅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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篩選終於結束了。凱斯特也當上了“上官將軍”的親兵營營長，嶄新的軍服，還有鮮亮的鎧甲，以及那散發着凌厲氣息的強弓握在手心時，凱斯特有種做夢的不真實感。
但看見同樣一身披掛，威風無比的“上官將軍”時，他又能清晰地感覺到，一個更偉大的未來在等着他！
通過篩選的士兵只有八千人！
四萬多教會兄弟，真正進入第三旗的只有八千人！可怕而又殘酷的篩選！居高不下的淘汰率讓凱斯特一度非常感慨。但是在看見麾下那些眼神裡帶着狂熱、崇敬而又冷酷神采的士兵時，凱斯特忽然發現，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最起碼，現在的第三旗才真的有點軍隊的意思了！
而其實大部分人都依舊沒有盔甲和武器，只有凱斯特的親兵營擁有完整的裝備。其他人手上還拿着那些粗劣工具，甚至拿着削尖的木棍。但他們已經算是一支可戰之兵了！
凱斯特知道，自己的這些鎧甲並不是新的，而是從戰死的羅馬士兵身上扒下來的。
“上官將軍”說：“想要更好的武器和鎧甲，不需要想着跟自己人要，敢於向敵人伸手索取，那纔是一個真正的戰士！”
所有人都想做一個真正的戰士！
是的。真正的戰士！聖十字的，也是“上官將軍”的戰士！
不過在背過身時，凱斯特聽見“上官將軍”嘟喃了一句什麼，他聽不懂，“劉武周”將軍也沒有翻譯。直到很多年以後，凱斯特學會了漢語，這纔想起這句話的意思是：“媽的，老子可沒想把第三旗變成私軍，是你兒子不爭氣，不怪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