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九對幺姑心懷不滿由來已久,無論幺姑出於怎樣的好意照應着他和熙保館,最終都會被梅老九曲解。
那一回有幾個熙保館的麻客憤憤的到怡清館來找幺姑投訴,說他們在熙保館被人打了“盒子牌”(“出老千”的意思),而且設局的就是熙保館的夥計。瞭解完事情的原委,幺姑派人立馬去找那兩個夥計來問話。起初二人抵賴,後來幾位麻客相互佐證,還有幾位正在怡清館內打牌的麻客也說,曾經遇到過同樣的情況。他們都向梅老九投訴過,但反被其怒斥,無奈之下此後再不進它熙保館的大門,只到怡清館來。多人敘述了同樣的遭遇和手法,二人眼看惹了衆怒,又被困住了走不了,這才承認。
要知道武館裡出現了設局騙賭是多麼嚴重的事情,這要擱在以前,受騙的客人可以直接摘了武館的牌子。不僅如此,三省會也會通報各家逐出這樣的武館,再不與之往來。如果是外面的人到武館騙賭得逞,武館館首沒有察覺,或是察覺了不制止,事後館首唯有雙倍賠付客人的損失,自摘招牌關閉武館這一條路可走。可如今,熙保館卻出了館內的夥計設局騙賭的事情,梅老九知道以後不但不處置,反而轟走客人,幺姑怎能不勃然大怒。
她老人家當即開除了兩個夥計,將他們二人以騙賭的罪名送到警察局,雙倍賠付了客人們的損失之後,親自帶人含淚摘下了熙保館的招牌。熙保館這個曾在三省赫赫有名的武館,曾在其他館首心中是可以委以重託的武館,持有代表“忠”字寶牌西風的武館,梅老爺子半生的心血,至此之後便不復存在。
別說萬伯說到此處不禁搖頭惋惜,我聽起來心裡都糾結無比,可想幺姑她老人家做出這樣的決定也必是心痛萬分。
處理這一切事宜的時候梅老九不在貴陽,去清鎮親戚家去了。事後沒幾天,幺姑他們一行五人匆忙的離開了貴陽,只聽說他們跟臺灣的什麼社團有一場重要的演武。幺姑剛走不幾天,梅老九回來了,看見熙保館大門緊閉,牌匾也被人摘去,便一氣之下帶人衝到小十字要大鬧怡清館。
梅老九帶着一幫人闖進怡清館,嚷嚷着要幺姑交出他家的寶牌和匾額。雖然幺姑不在,但店內的夥計和麻客也分毫不讓,怒斥梅老九縱容手下人設局騙賭,才害得熙保館按行規摘牌謝罪。雙方吵得不可開交,眼看梅老九的人要開始動手打砸,這時一個警察趕來了,他們纔沒有出手。
萬伯說梅老九一行人剛一在小十字路口露頭,就被正在過馬路的我爸看見了,他馬上讓路邊賣豆腐果的小夥趕緊去警察局叫人,這才及時的把警察給帶來。梅老九一幫人看警察來了,就說自己不是鬧事兒,是來武館打麻將的,四個人佔一張桌子坐下來,說什麼也不走了。沒有動武,警察也沒辦法,但看着局面緊張,怕出事兒警察也敢沒走,坐下來一塊兒待着吧。大家就這麼張丞相看李丞相,玩兒了一小時乾瞪眼。店裡的夥計勸梅老九回去,有什麼事兒,等幺姑過幾日回來了再論。梅老九哪兒肯啊,一口咬定說這事兒今天就得辦,幺姑不在,怡清館誰掌事兒誰纔有資格跟他對話。
“那種局面,你爸也是萬不得已,大夥兒都瞧着他呢,他也只能走出來去蹚這個渾水。”
“這又是爲什麼?我爸又不是幺姑的徒弟,大家怎麼會寄望於他呢?”
“邱嬸兒家跟周家有姻親關係,周正走了以後,邱嬸兒待幺姑更是如同自己妹妹一樣。大事兒小事兒的,幺姑都會叫上你爸,那也是邱嬸兒的意思,誰讓你爸是她一門清最後一個徒弟呢。所以幺姑走前交代過,武館裡的事兒讓夥計們跟你爸商量着辦。那個時候夥計們明顯是壓不住梅老九了,無奈,你爸也只得站出來去跟他交涉。”
“喔。可是我爸也沒有權利交出寶牌和匾額啊,不對,即便我爸有權利,他也應該不會給的。”我自顧自的嘟囔道。
“沒有誰會答應給他梅老九寶牌和匾額,所以你爸跟他其實沒得交涉,唯一的目的就是讓他停止鬧事兒,離開怡清館。”
“既然他鬧事兒鬧定了,那我爸提議跟他打牌,以輸贏定,他又怎麼會肯呢?”
“他怎麼會肯?呵呵,那原本就是他梅老九出給你爸的難題。”
“啊?!用打牌的勝負來定誰留誰走是他提的?”
“這麼有風險的事兒又怎麼會是你爸提的呢?跟打牌做手腳的人以輸贏定走留,這不是主動往坑裡跳嘛。”
“對啊,那……我爸爲什麼會肯呢?”
“別無他法了。”萬伯邊搖頭邊嘆息。
“梅老九隻是想找個理由滋事,你爸想的則是,這個人這會兒油鹽不進,他就是來鬧事兒的。索性就依他的挑戰,如果贏了,衆目睽睽之下,量他也不敢再生事端。如果輸了,……”萬伯停住了。
“輸了怎樣?”
“你爸說他那會兒不敢想啊。”
答應了梅老九的挑戰,雙方當着在場夥計、麻客、街坊和警察的面定下,誰輸了誰走。簡簡單單一句話,賭上的那可是怡清館的全部身家。怡清館要是真落到梅老九的手裡,即便幺姑回來也指定是被打砸的面目全非了。再說梅老九一直對幺姑懷恨在心,還是免不了一場大鬧。想到這兒我都覺得頭大,難以收拾,可知我爸當時爲什麼不敢想下去。
主意是梅老九出的,規矩也是他定的。他出兩個人,怡清館出兩個人,四個人一桌打一圈。兩人爲一方,也就是說出自同一方的兩個人的番數要加和,一圈牌以後哪一方累積的番數多,就算哪一方贏。店裡的夥計準備了記番板寫下了“梅”和“怡”兩個大字,之後梅老九和他的人贏的番數會記在他“梅”方名下,我爸這邊贏的番數則會記在“怡”方名下。可那時我爸是一個人,還需要個一起上陣的。環顧四周看了一圈,其實沒人敢應承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這一戰真的丟了怡清館,這個罪過又要如何擔待啊。所以我爸沒有點誰的名,希望有人能自願站出來與他拼上這一場。那個時候萬伯猶豫了,不是不敢去應承,是怕我爸對他的麻技有顧慮。但是站了一會兒都沒人敢吭聲,萬伯也是把心一橫,就直接走了出去:
“兄弟夥要是不嫌棄……”話沒說完就被我爸打斷。
“萬哥,不用說了,請落座吧。”
聽萬伯說到這兒,我一拍大腿,
“仗義!萬伯,來,我敬您一杯!”
我跟萬伯都一飲而盡,老頭連忙又蓄滿酒杯說:
“真仗義的人是你爸,今兒他沒來,我替他喝一杯。”說完又是一杯酒下肚,我心說,嘿!這老爺子!自己好酒還真會找藉口。
“那後來呢?”我迫不及待的追問。
“開打的東風圈啊,”萬伯一邊擼袖子一邊說:
“我們倆輸了個一塌糊塗。”
“啊!?”筷子差點兒給我嚇掉了。這老爺子,擺出的pose跟說話的內容嚴重不符嘛。
“爲什麼呀?”
“這打麻將哪兒有合起夥兒來打的呀?他梅老九跟手底下人打這種牌打慣了,相互之間怎麼喂牌,怎麼點炮,配合默契,那是手到擒來啊。我跟你爸呢,各自爲陣。經常牌都沒上幾張,對方就胡了。這和起來算番也真是中了他梅老九的奸計了。再說這合起夥兒來打牌說起來也不算難事兒,可搭檔偏偏是你爸,你說這……唉,沒辦法。”
“我……我爸怎麼了?我爸牌技又不差!”
“他是牌技不差,可他是誰的徒弟呀?一門清啊!不上吃不上碰的呀。我餵了他整整一個東風圈兒牌,他一張沒要。爲了給他喂牌,我自己的牌面也打得個亂七八糟的,怎麼能不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