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海貴人依舊說着:“那天我等在產房外,親耳聽見她勒令太醫爲她催生,你畢竟是長春宮的人,她當着皇帝的面欺負你,少不得擔心自己被討厭,所以仗着肚子裡的孩子又臨近分娩,才鬧這麼一出。”
紅顏聽得心寒,沒想到嘉嬪突然要生是假的,當時她雖然被摁着掌嘴心裡羞憤至極,可看到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誠心盼着她們能母子平安。怎麼會想到,一切都是嘉嬪自己的戲碼。
海貴人笑着,親和地與紅顏說:“那日我出來爲你解圍,不過是舉手之勞,換做旁人路過,大概也會幫你,沒想到你卻因此爲我在皇上面前說話。”
紅顏連連搖頭:“奴婢只是把看見的說出來。”她心中則嘀咕,皇后已經教訓過了,她理解的看見什麼說什麼,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能用得上。
“嘉嬪做戲的事,我沒有對任何人提過,但當時若她訛上你,並要讓皇后娘娘難堪,我也會站出來爲你討個公道。”海貴人雖不是十足的美人,可這一笑實在溫柔,她道,“不論如何,現在終歸是我欠姑娘一個人情,日子還長着呢,姑娘必然會有福報的。”
紅顏謙卑地說:“奴婢真的不值什麼,還請貴人自己保重。”
海貴人頷首:“是了,日子終究是自己過的。”
她們一行回到長春仙館,皇后便與海貴人說說話。紅顏見跟前沒有差事,把太后賞賜的點心分給其他姐妹,可她卻半分胃口也沒有。
先是撞見嫺妃掉眼淚,後來又遇上海貴人說那番話,她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一切告訴皇后,可海貴人說她誰也沒講過,而嫺妃娘娘指不定是遇見傷心事,她告訴皇后又如何呢,興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皇后沒察覺出她有什麼異樣,這兩件事就藏在了紅顏心底。
眼瞧着四阿哥百日宴在即,因宮中久無喜事,皇后也不願被人詬病虧待庶出的阿哥,將百日宴設在圓明園西峰秀色,那裡是舉行皇家宴會的絕好之處,此番亦邀請宗室親貴和文武大臣同享喜宴。從兩天前就開始忙碌宴會佈置和宴席菜單,九州清晏重新熱鬧起來,嘉嬪每日花枝招展地在圓明園各處往來,也叫人明白,有個兒子終究是值得驕傲的。
而人們也幾乎忘記了,最初闔宮遷來圓明園,是爲了給體弱的貴妃養病,如今她偏居在九州清晏最清靜的地方,連海貴人也少往來,直到宴會上排坐席,人們纔想起她來。
內務府的人來請旨,問貴妃娘娘是否出席四阿哥百日宴,她的大宮女瑞珠在門前應話,眼瞧遠處嘉嬪趾高氣昂地望着這裡,竟擅自做主應道:“娘娘自然列席,你們仔細安排吧。”
待歸來告訴高貴妃,貴妃嘆息道:“你何必逞強,我去了也是乾坐着,太后見到我未必高興,何必又惹她老人家不悅。”
瑞珠勸道:“太后只是不喜歡您病病殃殃,可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到那天奴婢好好爲您打扮,萬歲爺一向待您親厚,見了必定喜歡。您可是貴妃呀,嘉嬪那種人,都不配與您站在一起。”
貴妃心中沒底,憂心道:“阿瑪說太后忌憚我,就是因爲我是皇后一人之下,倘若我再張揚幾分,太后更要恨我了。”
瑞珠也明白,近來海貴人來得越來越少,人家畢竟也要過自己的日子,非要和這邊攪合在一起惹怒太后,實在得不償失。貴妃本來可以給海貴人更好的將來,但她根本自身難保,明明身在高位,怎麼就這樣不如人。
“可是,主子您想想。”瑞珠一心想讓貴妃打起精神,“哪怕只爲了皇上呢,難道您不在乎皇上了,皇上若看到您精神煥發,一定最高興。旁人怎麼說不管,萬歲爺對您的心意,還有假嗎?”
貴妃一時熱淚盈眶,卻晃着腦袋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呀。”
百日宴這一天,嘉嬪因自己是四阿哥生母,恨不得將金銀首飾全戴上身,站出來從頭到腳說不盡的富貴,乍一眼瞧,哪裡像在嬪位的人。
海貴人有分寸,不敢僭越尊卑位份,不過是得體的打扮,可嘉嬪卻認爲她不爲四阿哥高興,故意穿得這麼樸素,臨出門前又心癢癢來刁難她,霸道蠻橫地說:“你是想顯擺自己被我欺負,連身像樣的衣裳也沒有嗎?立刻去給我換身鮮亮的來,也不嫌給我丟人。”
上一次鬧得撕破臉皮拳腳相向,皇后雖然把事情壓下去,海貴人在凝春堂還是捱了訓。她不會顛倒黑白故意說嘉嬪的不是,那一日的確是她爲了護着白梨而先動了手,太后要爲她做主讓她離開嘉嬪,她卻堅持婉拒太后的好意。
她仍舊想要靠自己走,想要讓嘉嬪心裡梗一輩子,既然如此,她要忍耐的歲月還很長,今日這般委屈,也硬生生吞下了。
嘉嬪出了口氣,懶得理會海貴人走不走,大搖大擺地帶着四阿哥往西峰秀色去,麗雲攔住她說:“主子且等一等,純妃娘娘和嫺妃娘娘還等在那裡呢。”
“她們還沒走?”嘉嬪的長眉扭在一起,不耐煩地問,“要等到幾時?她們在等誰?”
麗雲苦笑:“主子,您把貴妃娘娘忘了?”
這樣一說,不得不也等貴妃先動身,她趕來與其他人一道等候在路旁,見慣了體弱多病的貴妃,誰也沒在意會是什麼樣的人走出來,等海貴人換了一身寶藍色宮裝重新來,嘉嬪正瞪着她,裡頭太監宮女終於簇擁着高貴妃姍姍而來。
嘉嬪看到海貴人精神一振,覺得奇怪,回身看過來,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幾乎認不得眼前雍容華貴的女子是誰,那一貫病怏怏的貴妃去哪兒了?
衆人向貴妃行禮,高貴妃頷首示意,三阿哥從純妃膝下跑出來,樂呵呵地說:“貴妃娘娘今日可美了。”
貴妃面頰微紅,俯身摸了摸三阿哥的腦袋,謙和地與衆人說:“怎麼都等着呢,不該讓皇上與太后皇后娘娘等纔是正經,咱們趕緊動身吧。”她的目光落在海貴人身上,看到好姐妹眼中的笑意,更多了幾分自信。
海貴人也顧不得身邊的嘉嬪,上前來攙扶,親熱地說:“娘娘小心腳下,這裡都是鵝卵石路,不好走。”
嘉嬪見不得海貴人這副嘴臉,暗暗啐了一口,回眸吩咐麗雲:“可不許讓她碰四阿哥,病秧子晦氣得很。”
百日宴上,貴妃的豔驚四座,讓太后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輕聲問華嬤嬤:“好一陣子不見動靜,這是開了什麼竅?”
華嬤嬤笑道:“這樣也好,今天是喜慶日子,難不成見到病怏怏的人,主子才高興?”
太后嘆:“她若真能好些,我也盼她好,只是別錯了分寸,太把自己當一回事。”
說話間,吳總管從皇帝的桌上,端了一盤菜送到貴妃席上,貴妃盈盈起身謝恩,帝妃之間目光相接,也是有情有義,誰也沒想到四阿哥的百日宴上,竟是貴妃出盡風頭。
放眼六宮,皇后自然雍容華美,與任何人相談皆是一顰一笑大氣溫婉,真真國母風範,又豈是貴妃一襲衣衫能比。純妃諸人也是打扮得體,嘉嬪這般妖豔的裝扮,相形之下更如跳樑小醜,誰也不會正眼相看。
而今日另一道風景,卻在嫺妃身上,她白皙如雪的肌膚最最配得上翠綠的衣衫,將這春意盎然的時節襯得更加美好,嫺妃原就是如今宮中最年輕的一位,對於女人來說,年輕本就是最好的資本。
紅顏今天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嫺妃,那日她撞見嫺妃娘娘在湖邊哭泣,之後的日子九州清晏並沒傳出什麼稀奇的事,隔了幾日今天再見,嫺妃娘娘也實在看不出有不好的地方,紅顏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那天看錯了。
宴席過半,親貴大臣們與家眷來向帝后敬酒,相熟的自然會留下攀談幾句,富察家的人烏泱泱來了十幾人,紅顏上前接過酒杯,要爲皇后送到跟前,看見站在兄嫂身後的傅恆,她只是禮貌的微笑,卻不知足以讓人家高興一晚上。
而這一邊,花榮正緊緊貼着自家主子,佯裝着佈菜,不斷地小聲提醒:“主子您可仔細了,別再盯着看了。”
嫺妃怔怔地收回目光,自言自語地說:“倘若站在他身邊的人是我,該多好。”
此時富察家的人已敬了酒,皇帝留幾個大舅子說話,皇后也將嫂夫人們請到身邊敘舊。言談之中,皇后見二哥富察傅清家的嫂嫂神情不豫,她留神多看了幾眼,之後退席小憩時,三哥家的嫂子尋來,悄聲與皇后說:“前幾日二爺家裡鬧了一場,傳出來的話,說二爺在外頭有女人。二爺像是極力否認,可您知道二嫂的脾氣,今天能勉強來赴宴,妯娌裡都捏把汗呢。”
皇后微微皺眉,她的二哥最老實巴交的人,家裡連妾室都極少,怎會在外頭拈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