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下意識地攔在了青雀的身前,穎妃見這架勢,知道自己說了不恰當的話,可她是長輩且地位尊貴,自然不必對兩個孩子低聲下氣,訕訕一笑又敷衍了幾句,便帶着宮人走了。
“穎妃娘娘一向有些顛倒,你別在乎她說什麼。”永琪道,“宮裡的人閒着沒事,就指望別人的是非來過日子,往後你少進宮就是了。”
“我知道了。”青雀得到丈夫的呵護,不悅的心也減少了幾分,微微一笑道,“往後我也要學着,哪怕當面聽這些話也不能把心事露在臉上,不然原本只是一件事非,白白又添一件叫人去說。”
永琪欣慰道:“我知道你能想明白,日子總是我們自己過的,和他們什麼相干。她們若是日子過得好,也不會去挖苦別人,正是心裡苦,才這般刻薄。”
夫妻倆說着話再往天地一家春來,白梨迎出來笑道:“娘娘是真的醉了,睡得可沉了,五阿哥和福晉改日再來吧。之前主子也說,她這兒不需要您和福晉來做什麼規矩,只盼着您二位好好的,娘娘就心滿意足了。”
永琪便叮囑白梨好生照顧額娘,並讓太醫送來醒酒的湯藥,如此才帶着青雀離去。但未出圓明園,皇帝忽然有事又把兒子叫去,青雀不得不獨自回府。
圓明園外等馬車來接時,時不時會遇上領了牌子要進園子覲見的大臣,青雀獨自一人且是女眷,大臣們不便上前打招呼,也僅有幾位相熟的會來客氣幾句,青雀端着皇子福晉的穩重,也是無可挑剔,但沒想到遇上了許久不見的養父鄂弼。
無論如何,青雀還頂着西林覺羅氏的出身,是總督府的千金,在人前總要給鄂弼幾分顏面,鄂弼休妻的事當初鬧得滿城風雨,可皇帝並沒有因此否定青雀的出身,所以即便不再往來,他們依舊是父女。
其他人識趣地散開,父女倆難得單獨說幾句話,其實這麼多年也沒怎麼好好說過話,鄂弼如今更不敢以父親的身份自居,只是道:“福晉一切可好,今日因公務在身,還沒到府上恭喜五阿哥弄璋之喜。”
“多謝阿瑪,阿瑪不是已經派人送了賀禮來了?”青雀的態度不親熱也不冷漠,“府里正忙着照顧側福晉,阿瑪來了怕有所虧待,不如等小皇孫滿月或百日之喜,府裡若擺宴,還請阿瑪來湊個熱鬧。”
鄂弼道:“難得這回我在京城,只怕小皇孫滿月週歲的好日子,我不知能不能赴京。”
青雀笑道:“自然是朝廷的事爲先,阿瑪不必記掛,將來總有見面的日子。”
鄂弼很自然地嘆:“是啊,也不是你的孩子,我又何必惦記着。”這句話是內心的流露,可卻是提不得的,他不安地看着青雀,他並非有心想提起青雀的痛處,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才妥當,這話說來說去,都是在說青雀不能生。
“阿瑪早些進園子吧,這天氣說變就變,夜裡怕是要下暴雨的。”青雀淡淡一笑,見家人將馬車送來,便要告辭離去。
“青雀。”鄂弼忽然道,“蜀地有些偏方土方,頗有幾分神奇,我爲你尋來可好?你是五阿哥的嫡福晉,五阿哥若是能有嫡子,意義大不相同。”
青雀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可她卻不知道自己留給養父的背影裡,有幾分不可掩飾的悲涼。鄂弼心裡沉甸甸的,回身見圓明園裡的內侍已出來相迎,心裡顫顫地想,還是遠遠離開京城好,雖然不論五阿哥什麼前程他頂着五福晉父親的名分這輩子都不會太糟糕,可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好。日久天長,青雀現在的悲涼若有一日成了嫉恨,必然要連他一起算進去。
那之後,一直到小皇孫滿月,宮裡的娘娘們才見孩子被抱進來,小嬰兒長得與五阿哥小時候一模一樣,愉妃剛把孫子抱在懷裡,就熱淚盈眶。看得舒妃也在一旁心酸,她的十阿哥若還在,過個四五年也能成家立業,她也能親手抱抱孫子,可如今什麼都沒有。
這裡一家子人說話,舒妃湊了熱鬧就不宜在邊上杵着,領着公主們來看紅顏,告訴她前頭的熱鬧。紅顏的肚子漸漸大起來,人也越發懶,自責道:“這麼好的事,我該去看看的,可是這幾日多走幾步路,肚子就有幾分墜落感,何太醫雖說沒有大礙,但還是要我臥牀靜養爲好。”
“還是別去了,有了皇孫,我們都是祖輩,在兒媳婦們面前挺着肚子,你也不害臊?”舒妃說笑着,但想到五福晉,又嘆息,“愉妃姐姐抱着孩子,側福晉就坐在她身邊,又是誇讚孩子養得好,又是叮囑側福晉要抱養身體,親親熱熱好像母女似的。青雀則站在一旁,雖說人家未必計較,可我瞧着心裡就不好受。當然啦,憑什麼側福晉就不能風光,辛辛苦苦十月懷胎,還計較這會兒誰站着誰坐着?可是往後呢,往後長長久久的,青雀怕都是……”
紅顏低頭看看肚子,說道:“講起來,我都快不記得當初是怎麼熬過來了,好像那樣的日子不曾存在過。”
舒妃道:“熬出頭了,什麼都是甜的,熬不出來,那就是一輩子的苦。”
紅顏可憐青雀,也惋惜青雀命運的多厄,她被親生父母拋棄是一份辛酸,之後被領養受虐也是一份辛酸,雖然皇后抱過她給她賜名給予了她如今的生活,卻沒底氣說她就是命好福氣好的人。也許本來這就是蓋棺定論的事,就是她魏紅顏有沒有福氣,也沒資格眼下就做定論。
“你當年吃的什麼藥,也給那孩子試試看呢,真是怪可憐的。”舒妃嘀咕着。
“愉妃姐姐一定很費心了,我們好心可人家未必受用。”紅顏拒絕了。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感同身受明白青雀可能會有的牴觸之外,五阿哥四阿哥近來開始對紅顏的提防,讓紅顏感覺到自己被疏遠防備的事,讓她心裡也有所顧忌,總覺得不要插手其他皇子府裡的事要好些,她好心人家未必覺得是好意。
入了秋,宮裡張羅爲八阿哥辦婚事,這是愉妃操心的事,紅顏有着身孕無力插手,前頭熱熱鬧鬧地就把喜事辦了,而太后爲皇帝新選的兩位常在也進了宮。
那日來向貴妃行禮時,紅顏以禮相待,她已是三十好幾的人,可新人才十五六歲甚至比佛兒還小些,戰戰兢兢的模樣惹人憐愛,倒不如前早年穎妃她們入宮時,個個兒心高氣傲,這幾位被太后選來的瞧着十分溫順乖巧,似乎不必打磨本來就沒棱角。
私下裡櫻桃對紅顏說:“兩位新常在也去給穎妃娘娘請安了,聽說穎妃娘娘在背後講,她們知道自己是太后選的,便和您是對立的,可忻嬪的下場那樣子,她們還安排自己也被您欺負落得和忻嬪一樣,所以特別害怕,都老老實實的。”
紅顏唯有苦笑:“我從進了紫禁城的門起,就是是非之人,這輩子逃不開了。”
但穎妃是閒來嚼舌根子,不想卻說中了,二位新人因得太后扶持,沒少在皇帝跟前露臉,皇帝也算認真對待了母親的安排,但一兩個月過去,沒見她們在圓明園裡多風光,平日裡若無必要幾乎不出門。紅顏還是在重陽節時見了一面,彼時她已大腹便便,兩位新常在來賀喜她的生辰,說了幾句客套的話,兩人都沒敢正眼看她。
無事也是一份福氣,太后不找麻煩更是紅顏求之不得的事,十月懷胎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十一月末一場大雪後,紅顏在天地一家春順利生下十六阿哥,宮裡傳出喜訊,令貴妃膝下再添一子。
小阿哥洗三那天,又是大雪紛紛,爲了各宮安全,紅顏請皇后不必前來觀禮,其他六宮也等日後再來熱鬧,低調地爲十六阿哥洗三後,她就自己抱着孩子樂呵一陣。
沒想到皇帝頂着風雪從韶景軒來,進門時眉頭上還有落雪,他知道冰涼的身子不能來抱嬰兒,圍着炭爐烤火,晃來晃去迫不及待的模樣,惹得紅顏笑他:“都是十六阿哥了,皇上還那麼新鮮?”
弘曆笑道:“你也不想想朕幾歲了,這算得上是老來子了嗎?雖說皇爺爺他六十幾歲還得皇子,可我朕從敢和康熙爺比,如今這年紀還能有皇子,能不樂呵嗎?”
紅顏嗔道:“十年後皇上必然還能得皇子,必然還有年輕漂亮的妃嬪爲您生兒育女,怎麼就不能了?”
弘曆道:“這些年除了你,還有別人嗎?真的心思,你還不懂?”
說着話,皇帝已經烤暖和了身體,上前把軟綿綿的孩子抱入懷裡,十六阿哥還很小很小,看不出像誰,可他還是會自然地說:“這孩子和朕像得很。”
紅顏嗔笑:“皇上怎麼知道自己小時候什麼模樣,又胡說了。”
弘曆道:“朕的兒子,當然是像朕了,你看看永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