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太后發話,皇后便道:“既然嘉貴妃這樣熱心腸,那就把忻嬪安胎的事交付給你,有什麼事你只管向太后交代,不必來過問我。”她更對皇帝道,“忻嬪由貴妃照顧,六宮之事依舊有令妃和愉妃掌管,臣妾又要偷懶一年,還望皇上不要見怪,能體諒臣妾的不是。”
弘曆道:“你爲朕與皇家生兒育女,已是最大的辛勞,朕如何還會怪你。且在翊坤宮裡靜心安養,宮裡的事,交給紅顏便是了。”
昔日皇帝會當衆喊的閨名,只有富察安頤,縱然也有魏紅顏的存在,可要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聽一聲可不容易,安頤已逝唯有紅顏,可至今再沒有誰,能再讓皇帝喊一聲閨名。
紅顏聽見皇帝喊自己,也是本能地擡起頭,不經意與太后目光相接,好在老太太這會子沒工夫氣惱自己的存在,她很不滿地說:“嘉貴妃膝下三個孩子,她哪裡來的精力照顧忻嬪,忻嬪眼下最忌諱吵鬧,嘉貴妃的性子這樣張揚,實在不合適。”
嘉貴妃起身,依舊有妖嬈丰韻,搖曳到皇帝與太后跟前說:“太后,連十一阿哥夜裡都敢獨自睡,不纏着臣妾也不纏着乳孃了,您說臣妾忙得過來嗎?”轉而對皇帝媚眼含笑,嬌柔萬千:“皇上,臣妾自然也不是白辛苦的,倘若臣妾保得忻嬪順利安產,這生男生女臣妾可左右不了,只要平安,皇上就給永珹選福晉吧,您說要多留孩子幾年,如今幾年過去,四阿哥都十六歲了,臣妾盼着有個兒媳婦能輔佐他。”
席下四阿哥忙起身,向母親道:“兒臣婚配之事,皇阿瑪自有主張,額娘怎麼能這樣求來?”
弘曆也笑道:“這是好事,你偏要當做賞賜來討,真真辜負永珹如此忠厚老實,你這額娘,也該到了讓兒子們操心的時候。”指了永珹道,“你額孃的性子,將來帶孫子也夠嗆的,你有了兒孫自己養在身邊,別往啓祥宮送了。”
嘉貴妃知道皇帝這不是在貶她,是親熱纔會說這樣的話,越發張揚得意,將儀表堂堂個頭早就超過自己的兒子推到皇帝跟前,歡喜地說:“皇上瞧,哪一家的孩子配得上永珹?”
太后在一旁悶聲道:“永珹的事不着急,一時半會兒,上哪裡去找人來配四阿哥?皇子的婚事,豈能幾句話就決定了?”
嘉貴妃毫不客氣,說道:“忻嬪的事太后娘娘就放心吧,包在臣妾身上,絕不會有閃失。”
太后別過臉去,知道如今不是從前那般,她幾句話就能鎮住嘉貴妃了。只見嘉貴妃神采飛揚,像是等着這一刻等了許久,笑道:“年頭上宮裡擺宴,臣妾看了又看,還找人算了生辰八字,皇上把十三爺家的重孫女配給臣妾做兒媳婦吧。”
“十三爺家的重孫女?”弘曆微微皺眉,皇室子弟那麼多,突然提起十三爺家的孩子,孫子一輩他尚有印象,重孫一輩就有些模糊了。
座下議論紛紛,舒妃嘀咕着:“她這是把愛新覺羅家的人都翻出來看過一遍了?”
嘉貴妃所說的十三爺,便是已故怡親王允祥,而今是其第七子弘曉繼承王爵,他們家的孩子衆人都是知道的,哪裡來合適的重孫女配給四阿哥?愉妃仔細算了算,想起一個人來,但聽嘉貴妃已經笑道:“皇上不記得了,十三爺的次女被先帝養在宮裡,下嫁和碩額駙伊爾根覺羅氏富僧額,可惜公主英年早逝,留下一女,這個女兒也嫁入了伊爾根覺羅氏,生了個小孫女和我們永珹一般大,今年過年的時候,怡親王福晉就帶在身邊呢。”
衆人聽得頭都大了,可嘉貴妃還樂呵呵地數着:“和碩公主的親額娘,可是十三爺的嫡福晉呢,孩子出身貴重、模樣又好,真真是與我們永珹般配的。”
今日家宴,只有妃嬪和皇子公主在,孩子們都聽得樂呵呵的,四阿哥臉上掛不住,藉口就退下了,佛兒求了紅顏點頭,就跟着八阿哥一道去鬧四阿哥,兄弟姐妹去外頭嬉鬧,皇帝瞧着心裡高興,竟是點頭道:“就依了你,只是今年辦婚事太倉促,待皇后與忻嬪臨盆,明年開春時就爲永珹完婚,先給永珹在宮外選一處宅子,是時候離宮開衙建府了。”
“多謝皇上。”嘉貴妃眼中含淚,朝皇帝行了大禮,得意洋洋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摟着十一阿哥,自言自語着:“額娘將來也給永瑆選好媳婦,像你四嫂一樣的人品。”
雖然嘉貴妃張揚,但四阿哥一向討人喜歡,皇子到了婚配年紀談婚論嫁是好事,倒也沒人與她計較,舒妃還推了推愉妃道:“姐姐,咱們永琪也該物色起來了吧。”
愉妃看到嘉貴妃方纔眼中含淚,亦是動了慈母之心,孩子開衙建府離宮去,往後再見一面就難了,歲月不知不覺地流逝,最無情的是時間,最美好的也是時間,終究是到這一天了。她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若這會子也要給永琪物色,豈不是搶嘉貴妃的風光,她生養這幾個孩子,每一次都有別的事而讓她和孩子被冷落,恐怕盼着阿哥們成親時揚眉吐氣,盼得望眼欲穿。自然要成全她纔好,等她風風光光娶了兒媳婦,我們再爲永琪挑選。”紅顏在一旁道,“我們永琪,自然是選更好的了。”
愉妃欣慰不已,對二人道:“多虧你們一路扶持,我和永琪纔能有今日,憑我昔日的本事,如何爲兒子掙臉面呢?除非……”她的聲音更輕,“除非依附太后,可那樣永琪太可憐,甚至養不出如今的個性,我當時想着,寧願苦一些,也不能叫太后把孩子寵壞了。”
且說嘉貴妃退下後,臺上歌舞重起,皇后有孕的事,以她的個性本不需要什麼熱烈的慶賀,既然被四阿哥婚配的話題帶開了,皇后就不會再提一句,隨之忻嬪的事也被按下了,太后還沒來得及多爭取一些,照顧忻嬪的事就算定下了,可是嘉貴妃那樣的人,她如何能放心,偏偏這樣的場合下,老太太實在不好翻臉。
忻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太后下手,不敢看任何人也不敢看太后,初夏時節,旁人尚不覺熱,可她衣裳裡五花大綁一隻墊子,捂得她肚皮上都生了痱子,可在衆人眼裡,卻是孕婦怕熱是很自然的事,誰又知道她有苦說不出。
而之前一切由皇后照管時,皇后的不聞不問給了她很大的空間匿藏那代孕之人,如今冷不丁換成了嘉貴妃,還不知道她會怎麼做,忻嬪越想越憂愁,臉色也跟着變得蒼白。太后終於看不下去,道:“忻嬪若是覺得難受,就回去吧,本來也不必你陪宴,往後肚子越來越大,就不要出來應酬了。”
忻嬪頷首稱是,知道無數目光正不懷好意地看着她,她扶着慧雲慢慢站起來,生怕綁在肚子上的墊子會露出馬腳,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卻又巴不得立刻離開所有人的視線。
門外幾個孩子玩夠了回席,遇見忻嬪出來,都老實地讓在一邊,忻嬪也不說什麼,匆匆就走了。孩子們再各自回到母親身邊,紅顏見佛兒一頭的汗水,劉海都黏在一起,不禁就皺眉頭,佛兒怕被額娘責備,就躲去愉妃身邊。
愉妃溫柔地爲她擦汗,隨意道:“這天是熱起來了,今年怕是比去年還要熱,按說孕婦怕熱,忻嬪穿得是不是有些多了,咱們都單着不穿坎肩了,她厚厚地裹在身上,自然不好喘氣。”
舒妃冷笑:“如今是貴妃娘娘該操心的事,姐姐還是顧着和內務府算賬要緊。”
端陽宴散後,皇帝並未翻哪一宮的牌子,紅顏這邊自然也不準備接駕,可是入寢時分皇帝卻來了,但進門見佛兒站在院子裡,小閨女一見阿瑪就撲上來,軟軟地撒嬌。
“這麼晚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弘曆心疼地問着,“額娘罰你了?”
佛兒赧然點頭:“額娘說兒臣在家宴上太頑皮沒規矩,要兒臣反省。”
弘曆親了親女兒的額頭,讓她回去睡,更是道:“往後額娘罰你,你就讓她來問阿瑪能不能罰。”一擡頭,紅顏站在屋檐底下,面色嚴肅地望着這對父女,閨女就躲在他身後,弘曆笑道,“夜深了,讓她睡去吧。”
紅顏轉身回去,弘曆忙放了女兒走,跟着她進來,嗔怪:“你見了朕轉身就走,自己都沒規矩,如何教導女兒。”
“今夜沒少喝酒,臣妾讓櫻桃做醒酒湯。”紅顏卻不由分說按着皇帝坐下,“既然來了,就好好歇着,想要風流快活就去別處。”
皇帝一面笑中含着色氣,一面又正經說:“是有要緊的事與你商量,今日嘉貴妃提起十三爺,朕倒是想起十四爺來。”
紅顏知道十四爺,那是皇帝嫡親的叔父,與先帝爺一母同胞的兄弟,雍正朝被軟禁十幾年,乾隆朝才重獲自由。這麼多年皇帝自然是榮華富貴地養着叔父,可也耐不住歲月流逝,她道:“臣妾聽說十四爺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