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看着那堆碎片,周瑜勃然大怒,看着他面上的怒火,步兒毫無懼色,魯淑卻驚恐得退到步兒身旁,暗暗希望魯肅能儘快趕來,但艙中寂靜無聲,想必他還在陪伴孫權。
“步兒,你知不知道這頭木牛對江東意味着什麼?”周瑜幾乎是咬牙切齒,看他憤怒得連眉毛似乎都在燃燒,魯淑拉着步兒後退一步,“若這木牛是中空的,咱們可以用它來運糧草,今後完全無需理會糧草會被劫走,你竟然踏碎了它,你知不知道再要想獲得這樣的巧器,幾不可能!”
怒吼的聲音震得掛在艙頂的油燈輕輕晃動,周瑜從未有過的憤怒,就連步兒也覺得驚恐,“你知不知道,現在的大敵的確是曹操,但孔明如此狡詐,來日定是大敵,你這般做,便是相助敵人。”
越聽越怒,步兒從魯淑身側探出身,揚眉道:“大都督,若孔明先生未將木牛送給步兒那又當如何?”
沒想到她犯如此大錯,還敢巧言強辯,周瑜更加惱怒,忍不住揚起手,便想打她,魯淑大驚,將步兒護在身後,緊閉雙目高聲道:“大都督……。”
聽到魯淑的呼聲,周瑜終是鎮靜下來,惱怒的瞪着步兒,那目光說不出的可怕,半晌,他恨恨的頓足轉身走出艙門,即使只是背影,也凝着無比的憤怒。
好容易纔回過神來,轉過身,步兒也是一臉的驚懼,伸手扶她坐下,未及說話,魯肅已經哀聲嘆氣的走了進來 ,一見步兒,便抱怨道:“步兒,你怎會如此大意將木牛踏碎,主公和大都督極爲着惱,主公適才說,他要帶你一同回建業,免得你在赤壁再惹禍。”
“爹爹,”步兒嘟着嘴,不着痕跡的輕輕拉扯魯淑的衣袖,示意他爲自己說話,“只是踏碎了一隻木牛,爲什麼主公和大都督要這般氣惱?我纔不和主公一同回建業,爹爹,這個贊軍校尉就是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不如爹爹辭了官,咱們一同回居巢去。”
“步兒,現在江東危若積卵,我怎能棄主公而去?”魯肅嘆息道:“你只要乖乖的,主公和大都督就不會怪你。”
步兒嘟着嘴,靜靜的聽魯肅講述他對孫權的忠心,心中隱隱覺得不安,周瑜如此氣惱,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
說了半晌,魯肅也覺得累了,見步兒始終一言不發,便柔聲道:“步兒,你也累了,歇息吧!用過午餐,爹爹帶你去向大都督道歉。”
“爹爹,”魯淑突然揚起眉,“這件事步兒沒有做錯,爲什麼要道歉?那隻木牛是步兒的,步兒想怎樣處置都行,又沒有做什麼對不起大都督的事,大都督想要那隻木牛,自己做就好了。”
看魯肅的神情,想必萬沒有想到連魯淑都覺得步兒沒錯,轉身看步兒一臉委屈,緩緩坐下,細細想來,魯淑說得也不錯,不由左右爲難。
正相對枯坐,桃花在艙外輕聲咳嗽,隨即笑道:“孔明先生,我家老爺在小姐艙中,我去喚他。”
注視着諸葛亮笑容可掬,彷彿完全沒有覺察到他帶來的這場風波,魯肅心下鬱結,與他寒暄數句,便長聲嘆息,諸葛亮淡然一笑,“子敬,想必大都督已經斥責過步兒了吧!”
“也難怪公瑾會如此惱火,”看魯肅神情肅然,諸葛亮便斷定自己猜測不錯,緩緩伸手捧起竹筒,眯着眼睛,神情說不出的怪異,“子敬,有一句話我說了你定會着惱,可是若不說,又覺得不安。”
站在屏風之後,細細的打量諸葛亮的神情,總覺得他的神情怪異,彷彿在隱藏什麼一般,步兒皺眉仰首,聲音低如耳語,“哥,我覺得奇怪,爲什麼諸葛亮莫名其妙會送那隻木頭給我?難道他是故意所爲?”
側首想了想,魯淑點了點頭,“步兒,我也覺得奇怪,咱們且聽聽他想說什麼?”
靜下心透過屏風的縫隙向外張望,諸葛亮已經放下竹筒,“那隻木牛,是我故意給步兒的。”
魯肅滿面的驚愕,過了半晌,一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來,“孔明,你爲何要這樣做?”
“子敬,”諸葛亮仔細研究着裝着茶水的竹筒,“你難道沒有看出明公與大都督的心裡其實是忌憚着在下與我主?此戰關乎江東與我主的生死存亡,在這樣的時刻,明公與大都督卻高瞻遠矚,看到了此戰結束後貴我兩方聯盟的結局。”
“即使如此,你也不應該利用步兒,”魯肅愣怔片刻,揚眉以示不滿,“你應該瞭解公瑾的爲人,你這般做,公瑾會如何對步兒?現在主人要帶步兒回建業,我如何能夠放心讓她一個人呆在建業?”
感覺上,諸葛亮眼中似乎閃過一絲笑意,“子敬,你平日總說大都督待步兒有如親生,既然如此,即使步兒做了什麼錯事,那麼即使公瑾惱怒不已,想必過不了兩日,便會原諒步兒,子敬又何需憂心?”
聽上去諸葛亮說的是實話,但不知爲什麼,總覺得他的神情非同尋常,他一定隱藏了什麼。
用過午餐,目送魯肅與魯淑上了江岸,待他們走進營中,步兒立時轉過身,卻見諸葛亮笑吟吟的從艙中走出,“步兒姑娘,若你午間無事,咱們到岸上走走如何?”
“北風呼嘯,步兒不想上岸,”步兒眨了眨眼睛,“若先生無事,桃花做的點心很美味,先生不如品嚐品嚐。”
相對而坐,冷眼看去,諸葛亮心無城府的神情令步兒覺得那隻木牛他並非出自惡意才送給自己,細想起來,自與他相識,他處處討好,從前只覺他與身旁的人並無二致,但此刻想來,他待自己那般好,許是爲了要利用自己而已。
這般一想,真真的覺得心寒,待桃花送上兩碟熱氣升騰的點心,垂手退到身後,步兒微笑着伸手爲諸葛亮斟了一杯茶,“這些茶葉都是從許昌帶來的,先生嚐嚐。”
看他仰頸飲茶,舉止儒雅有度,放下竹筒後,面上仍然笑容可掬,伸手拈起一枚點心,放進口中細細品嚐,似乎並不介意自己的探查,不由緩緩垂下首,伸手握住竹筒,讓筒中茶水溫暖冰冷的指尖。
“步兒姑娘有心事嗎?”諸葛亮的聲音清朗如常,“若姑娘有什麼想問,儘可開口,在下絕不隱瞞。”
他猜到自己有事要問他,那麼他應該知道自己躲在屏風之後,既然如此,那麼就開門見山吧,步兒擡起首,面色凝重,“先生爲什麼要利用步兒?”
“姑娘這般聰慧,定然不會相信那是無心,”諸葛亮也如步兒一般,雙手捧着竹筒,“我的確是有意爲之,但請姑娘相信,那隻木牛即使不送給姑娘,我也會送給其他人,我主與江東聯盟,是唯一可以拒曹操與長江一側之法,不容有失,明公與大都督對結盟的態度決定了結盟成功與否,在下不得不一探他們真實的想法。”
“先生爲了達成目的,真真的勞心費力,”步兒冷冷的笑了,她突然覺得人心是這般的可怕,甚至比山上的毒蛇還要可怕,注視着諸葛亮,步兒突然覺得,也許當日他在山上擋在自己身前,不是爲了救自己,而只是因爲他的目的還未達到,“先生終於知道主公與大都督其實心中還是存有芥蒂,那麼先生是想利用爹爹,還是利用步兒去達成下一個目的?”
聽她語氣裡的敵意,諸葛亮不由笑了,“姑娘,子敬是赤誠君子,姑娘雖然聰穎,但畢竟年幼,這世間太多的爾虞我詐,你又能識得多少?之前利用姑娘,也是不得已,但凡有其他的選擇,我也絕對不會挑選姑娘,無論姑娘是否相信,我絕對不會做傷害姑娘之事。”
聽他這般說,彷彿周瑜從未責罵過自己一般,禁不住覺得委屈,諸葛亮察言觀色,面上的笑容盡數斂了,“有一句話我本不應說,但是子敬太過善良,我不得不說,姑娘,在王朝霸業面前,沒有什麼是不能犧牲的。”
最後一句話如同雷鳴一般在耳邊滾動,禁不住呆住了,過了半晌才省過神,是嗎?爲了王朝霸業,什麼都能犧牲?那有一日,爹爹會不會被犧牲了?
猶豫良久,終還是問了,“先生,如你這般說,爲了霸業,主公會犧牲任何人?”
“是,”諸葛亮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他似乎在嘆息,“姑娘不用傷心,自古一將功成萬枯骨,更何況是帝王,功業都是建立在無數人的屍骨之上,爲了功業,除了自己的性命之外,任何事、任何人都是可以拋棄的。”
那般的悲哀,彷彿從前一直都生活在幸福的泡影之中,今日那泡影被諸葛亮伸指一動,便如煙一般飛散,沒有一絲痕跡,“姑娘無需傷心,無論怎樣,子敬都會竭力的保護姑娘,不讓姑娘瞭解這世間真正的殘酷,否則,他明知那隻木牛是姑娘刻意踏破的,也要在明公面前爲姑娘據理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