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句話沒說完,只聽見十四福晉一頭哭一頭跑進來,見了德妃更是淚如雨下,口口聲聲哭喊着讓德妃做主。
德妃嚇了一跳,忙穩了穩神,叫人扶她起來,沉着臉斥道:“這是怎麼了?你這個樣子還有沒有一絲半點嫡福晉的樣?整個一潑婦!你不怕人笑話也不知道顧及你們爺?老十四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完顏氏是德妃的姨外甥女,仗着德妃素來寵愛,根本不把這幾句話放在眼裡,她一邊用帕拭淚一邊泣道:“額娘,十四爺自個都不要自個臉面了,奴婢還要顧及什麼?潑婦就潑婦,奴婢也豁出去了!”說着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那拉氏與李氏看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那拉氏身爲長嫂,見德妃氣得臉色蠟黃渾身發抖,忙上前低聲勸慰完顏氏。誰知完顏氏粗魯的一把推開她,徑自往德妃面前一跪,哭道:“額娘,額娘,您若是不替兒媳做主,兒媳真是沒臉活下去了!”
才聽了李氏等一席話德妃本就心中煩躁,被她沒頭沒腦一哭一鬧,更加頭暈腦脹,胸膈發悶,她喘着粗氣,指着完顏氏厲聲道:“你,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什麼事也不說,你哭,你哭個夠,看明兒你還要不要見人!”
完顏氏被德妃一喝,嚇得猛然禁了聲,呆了呆,望着德妃欲言又止,慢慢的垂下眸去,只是不住拭淚哽咽,悲悲慼慼。
“你倒是說話呀!這會子啞巴了!”德妃氣得用指節直敲桌子,滿臉不耐的嘆了口氣。
完顏氏咬着嘴脣鼓着眼睛,好一會冷笑道:“這事,奴婢還真說不出口!額娘,您看這個!”說着起身上前,雙手捧着向德妃呈上一方絲帕。
那絲帕的料子一看便是上等貨,只是款式花樣不像完顏氏平日所用,那拉氏與李氏對望一眼,心中想到一塊去了:定是老十四哪位相好的物件!二人暗暗好笑:這個完顏氏,喝醋告狀告到德妃這裡來了!
“老十四那不長進的又在外面招惹了人了?什麼大事!你是嫡福晉,就不能大度點、包容點?他就是娶進門十個,個個也得向你磕頭請安、給你端茶遞水,你還有什麼不知足?學那小門小戶的刁妻惡婦一哭二鬧三上吊,虧你幼承庭訓,就學了這麼些個?”德妃見那淡黃帕子上斜斜繡着一枝粉紅的梅花,拿在手裡又有淡淡的檀香味飄入鼻息,便猜個八九不離十是什麼事了,雖然氣急敗壞責備了兒子一句,卻更惱怒完顏氏不長進、太膚淺。
完顏氏委屈道:“額娘,你仔細瞧瞧,那右下角可是細細的繡着一個‘容’字?還有這帕子的布料分明是江南進貢的雲光細綢,是進貢上用之物,外面哪有人敢用?額娘還不明白嗎?”
德妃心中“格得”一下,展開細細一看,果然與完顏氏所說無異,又想起雲光細綢只有太后、宜妃與自己有,不由嚇了一跳,頓時慌了神,怔了怔,咬牙道:“這,老十四這混賬小子,在外頭胡鬧倒也罷了,連宮裡的人他也敢動!你可知道這是誰的?快說!”私通宮女乃是欺君之罪,一時間冷靜如德妃也不免着慌了!
“額娘!”完顏氏氣得直跺腳,她瞟了那拉氏一眼,冷笑道:“這還不是四嫂治家有方,這帕子若不是鈕祜祿玉容那狐狸精的,打死我也不信!”
完顏氏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德妃與那拉氏臉色發白,李氏卻得意的瞟了完顏氏一眼,暗自幸災樂禍,穩穩的在一旁等着看戲。
“你住口,這種話也敢亂說?”德妃很快冷靜了下來,心裡卻是說不出的驚怒交加。
“額娘,您偏心嘛!”完顏氏氣得手一甩,“額娘,雲光細綢您賞過兒媳,兒媳記得也賞了四嫂和那個賤人。還有這檀香味,這名字,哪一樣都合着她,額娘,您不管您就不怕家醜外揚嗎!”
德妃冷冷瞅了她一眼,心道你若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就不會這麼當面吵嚷了!她緊繃着臉不言語,卻向那拉氏李氏道:“你們瞧瞧,這手帕是玉容的嗎?瞧仔細了!”
那拉氏怔了一怔,賠笑說不清楚,李氏卻接了過去細細一看,笑道:“回額娘話,這針腳繡工倒像是玉容妹妹屋裡那個叫做小山的丫環的,還有這檀香味跟爺平日點的香味道一樣,至於是不是,奴婢也不好說!”
“那還能假!”完顏氏柳眉倒豎,恨恨道:“我早就看出來我們爺跟她有些不清不楚,哼,爺每次聽人說到她、見到她眼神都變了!現在更好,居然暗通款曲,遺帕留情了,誰知道他們背地裡還有什麼勾當呢!呸,不要臉!”
德妃見她口不擇言,真是又氣又急恨鐵不成鋼,當即惡狠狠道:“閉嘴!越說越說出好話來了!你看看你成個什麼樣!光憑一方帕子算得了什麼?這中間說不定有什麼誤會、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樣!你問過老十四這帕子怎麼來的嗎?”
完顏氏一怔,嚅噎着搖搖頭,蠻橫道:“就算問了,爺也一定不肯說的,說不定還要教訓我!”
“教訓你也是活該,誰叫你平日裡老是疑神疑鬼的?這事我會查問清楚,可當下,誰也不許說出去,你們都聽見了?外頭有一個字,我誰也不饒!”德妃劈頭蓋臉一頓呵斥,連帶着掃了衆人一眼。
“額娘放心,我們自然不會說出去,不管怎樣,敗壞了爺們的名聲,於我們還不是臉上無光!”那拉氏瞥見完顏氏滿臉的不服不甘,忙旁敲側擊的提點。
德妃滿意的“嗯”了一聲,仰頭輕輕吁了口氣。正說着,小太監稟報:四爺、四側福晉帶着兩位小阿哥求見。
“讓他們進來!”德妃沉沉說着,忍不住一聲冷笑。
康熙很喜歡兩位孫子,逗了好一會才讓他們走。胤禛與玉容二人帶着孩子,一路言笑晏晏你儂我儂,渾然不知永和宮中剛剛上演了一場不得了的大戲。
經了一場大鬧,德妃已是神情倦怠,加上弘曆兄弟倆也已昏昏入睡,她的興致更加低落,說了幾句家常話便命衆人散去,只留下了玉容。那拉氏與李氏不覺相視一眼,恭聲答應退了出去。只有胤禛,自踏入永和宮,他便不自覺的心下突兀,彷彿自德妃以下人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完顏氏更是滿臉的彆扭,聽到德妃單留下玉容,他狐疑的瞟了那拉氏一眼,那拉氏卻神情自若坦然處之,無絲毫不妥。
德妃隨即令所有宮女都退下,自己卻什麼也沒說,懶懶的靠在座榻上,望着一旁香爐中嫋嫋的輕煙出神。殿中的空氣靜得壓抑,玉容不自然的動了動身子——雖然沒有胤禛那麼敏銳的直覺,可也感到了不尋常。
德妃冷眼旁觀,看夠了她的窘迫,方淡淡一笑,不緊不慢道:“怎麼,才幾月不見,跟額娘就這麼生疏了?”
聞到人聲,玉容心中一鬆,笑道:“自塞外回京路途遙遠,額娘一路辛苦了,奴婢不敢打擾娘娘養神。”
德妃淺淺一笑,道:“本宮倒不辛苦,你卻辛苦了!一下子給老四添了兩位小阿哥,阿彌陀佛,母子平安!”
玉容一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有垂頭說“是”的份。
德妃卻自顧自順口往下說道:“尤其是大宅大院的女人,從懷孕到生子,能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還真要捏一把汗!遠的不說,就看你們府上耿氏,懷胎六月,一瞬間說沒就沒了!唉!”
“娘娘說的是,耿妹妹很可憐!”
“所以,你把弘晝過給她?”
“是,奴婢只是希望可以彌補她喪子之痛。”
“彌補?”德妃聽着這兩個字忍不住眉棱骨一挑,不覺笑道:“那也是她自個不小心造的孽,又不干你的事,你要彌補什麼呀!”
玉容驚訝的擡眼望了德妃一眼,她終於聽懂了德妃言外之意,心中暗暗叫苦。她也終於明白了胤禛當初爲何不太願意把弘晝過到耿氏名下,也許,他早料到會起風浪了吧?畢竟憑耿氏的地位身份,憑白得一子,還是她這個最得寵的側福晉的兒子,哪會有人不嫉恨的?
眼看着德妃正在氣頭上的樣子,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李氏與那拉氏剛剛挑的火了,她想了想,“撲通”跪下,臉色一黯,嘆息道:“額娘有所不知,耿妹妹是個最老實忠厚的人!去年有天晚上,奴婢在花園中閒逛看到到她跪在地上,雙手合十向天祈禱寧願折壽換取一個孩子以靠終生,奴婢不由就想到當初剛進貝勒府的情形,心裡真是五味陳雜,便起了助她一臂之力的念頭,勸爺到她那去了兩次。後來她有了身孕,奴婢也代她歡喜,誰知後來又發生了那種意外,還害得她差點自縊而亡!奴婢好生後悔,當初若是不自作聰明以爲幫了她,也就不會害她經受如此慘痛!思來想去都是奴婢的錯,奴婢心裡不安,所以求了爺把弘晝過到她的名下,爺開始不肯的,說耿妹妹不配,還怪奴婢多事,奴婢再三懇求,又加上耿妹妹身體日漸消瘦,精神也一日比一日恍惚,爺方纔答應了!額娘,奴婢所言句句是實,不敢欺瞞額娘!”她料定那拉氏絕不會把她當日賭氣應允耿氏的諾言說出來,不然身爲嫡福晉豈不大失面子?
她說話的時候,德妃一直目光灼灼的盯着她,一眨也不眨。玉容眼瞼微垂,坦然自若神色黯然得恰到好處毫無不妥。“罷了,”德妃雖將信將疑,終於嘆息道:“原來這裡邊還有這一段緣由,難得你這麼大度、賢惠,本宮倒是替老四歡喜!你如今剛生了兩個阿哥,身子還得調養,你也不必整日伺候在他身邊了,四貝勒府上你們姊妹也不少,也不能叫她們太清閒了,你說呢?”德妃一徑淺笑,說得雲淡風輕。
玉容心裡像吞了只蒼蠅不自在,又有些哭笑不得,她不由想道,皇家的女人們是男人的附屬品、是生育的工具,其實那些天潢貴胄的皇子們也好不到哪去啊,跟**有什麼分別?不管他愛不愛那個女人,他都得做她的男人,給她孩子!
“怎麼不說話?”德妃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玉容怔了怔,道:“是,奴婢一定把額孃的意思轉告四爺。”
“本宮的意思告不告訴他不要緊,重要的是你要明白!”德妃出言咄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