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獨自在被中哭了一夜,儘管她很小心掩藏,小山她們還是知道了,只是誰也不敢說出來,也不敢相勸。因爲第二天,玉容又若無其事出現在人前,狀態好得跟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如果不是因爲見不到弘曆,玉容絕不會去找胤禛。她從來不是一個自討沒趣的人。他既然那麼恨她怨她,認定她是個不知羞恥揹着丈夫偷情的女人,她根本無從解釋。信不信,不過在他一念之間罷了!
玉容沒料到,在長廊恰好碰到胤禛迎面走來,同行的還有許久未見的年氏。
年氏一襲淡紫繡菊花絲質旗袍,外罩薄薄的雪青馬甲,繫着豆綠宮絛和綴着長長流蘇的比目白玉佩,婷婷嫋嫋,風致無限。輕敷薄粉,硃脣皓齒,烏雲高挽,鬢邊翠珠輕顫,面容有些蒼白,比先前瘦了些,不過臉上的線條柔和了許多,墨玉般黑亮的雙眸溫婉恬雅,少了幾分盛氣凌人的高傲,添了幾許小鳥依人的嬌弱。只見她依偎在胤禛身旁,溫柔含笑低說着什麼,胤禛的手攬在她瘦削的香肩上,好一幅郎情妾意的鴛鴦圖。
時至今日,玉容是沒有資格喝醋的,而胤禛也不必顧及她的感受。玉容故作不在意,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徑直上前給胤禛請安。
胤禛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淡淡說道:“你有什麼事?”他的手依然攬在年氏肩頭,沒有絲毫的不自然,年氏則依偎着他,柔若無骨,嬌嬌怯怯,嘴角噙着笑。玉容飛快瞟了年氏一眼,年氏不像以往那樣目含挑釁和得意,代之的是滿滿的的柔情蜜意,玉容嘴裡發苦,心中針扎般難受。
玉容暗咬銀牙,儘量以平靜的口吻緩緩道:“我想看看弘曆。”
胤禛眉毛挑了挑,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他慢條斯理道:“弘曆有乳母和諳達照顧教習,你不必操心,阿哥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你要見他,每月初一、十五可以去見見。”
玉容身子顫了一下,依然道:“弘曆還小,我想親自照顧他!”
胤禛毫不猶豫斷然道:“不行!沒這個規矩!你不必說了,皇家的規矩不會因人而變,你既是府上的人,就該守着規矩!還有事嗎?”
玉容望着他,只覺眼前的人說不出的陌生,他的面孔漸漸模糊起來,只有那雙眼依然翟翟生光,閃爍如寒星逼視着她,冰寒而冷酷,令她傻傻的凝思回想:這雙眼,同樣的一雙眼,當真曾經有過似水柔情、濃情蜜意嗎?亦或是,那時是在做夢?到如今,夢醒了!
胤禛見她只是發呆,神色變幻不定,忍不住蹙眉低哼,帶着年佳儀去了。玉容亦未察覺,只管發自己的呆,好一陣,自顧自低頭去了。
沒想到人倒黴了喝涼水也會塞牙。玉容下了長廊,沿着遍植花木的石通小道信步往回走着,轉了個彎不留神又撞見了宋氏和武氏扶着小丫環正迎面走來。玉容沒心情理會她們,並不做停留,哪知她二人卻不肯放過這個奚落她的機會。
先是武氏堆起滿臉的假笑,道:“喲,側福晉這麼得閒,一個人在這賞花吶!”
宋氏又笑道:“妹妹,你說錯了,這時候哪有什麼花可賞。再說了,側福晉天天忙着伺候爺,哪有閒空賞花呢!側福晉還是趕緊回忘月居去吧,不然爺等會去了找不着您會着急的!”
武氏又道:“宋姐姐,方纔不是瞧見爺摟着年姐姐去了嗎,你又何必說這話叫人家傷心呢!有道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人家不比咱們姐妹受慣了冷清,驟然失寵,聽了你這話怎受得了?”
宋氏還嫌不夠,又譏誚道:“這倒是!我說鳳凰姐姐,妹妹還真替您不值啊,無端端失了孩子,又失掉爺的寵愛,還得眼睜睜看着人家受寵,嘖嘖,您還真沉得住氣!比那耿氏強多了,若是耿氏碰上這事,只怕又要上吊了!”
玉容的心驟然大痛,宋氏的話彷彿鋒利的刀片劃過她的心上,又快又狠,痛得她忍不住捂着胸口,渾身泛起一陣一陣冰涼的戰慄,臉色瞬間蒼白得沒了血色,凸顯出雙眼格外的黑,格外的亮。
玉容心頭大怒,胸前一起一伏忍着粗氣,緊抿着脣,凌厲狠辣的目光掃過她二人臉上,一言不發。
宋氏、武氏被她氣勢所迫,不由自主心中一怯。宋氏氣極,料不到她落魄至此還敢給自己臉色看,又料想她此時不過紙老虎罷了,未必敢對自己怎樣!於是忙收了怯色,身子一挺,狠狠回瞪着她,陰沉着臉冷笑道:“你以爲爺還會護着你嗎?呸!一個失了寵的賤女人,也來要我們的強!活該流掉了孩子,真是報應!”
玉容腦子一熱,想也不想揚起手,只聽“啪!”的一聲清脆響聲,宋氏臉上重重着了她一耳光,雪白的臉頰立刻紅腫了一大片。所有人都愣住了,小丫環們情不自禁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連忙垂下頭一動不敢動,武氏和宋氏也呆若木雞,不敢置信的呆望着她。
火辣辣的疼痛令宋氏回過神來,她瘋狂的尖叫着、語無倫次罵着喊着撲上來廝打,玉容豈把她放在眼裡,冷冷一笑,身子輕巧的一閃一避,一手拿住她手腕,另一手又是一記耳光甩了過去,喝道:“放肆!還不給我跪下!”
宋氏被她打得暈頭轉向,踉蹌了幾下才站穩。她氣恨至極卻已消減了氣焰,喘着氣惡狠狠盯着玉容,眼中恨不得噴出火來,“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叫我跪下!”
“憑什麼?”玉容柳眉一挑,杏目圓睜,神色凜凜道:“就憑這府上的規矩,憑我是側福晉而你是格格!”說着徒然提高聲音,怒喝道:“跪下!”
宋氏被她迫人的氣場嚇得雙膝一軟,情不自禁跪了下去。小丫頭們更是嚇得渾身發顫,“撲通、撲通”慌忙紛紛跪下,伏地瑟瑟發抖。武氏手足無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不自然的搓着手,不知該如何是好。
玉容卻沒放過她,轉眼向她冷冷一瞥,沉着臉喝道:“你也給我跪下!”
武氏大不服氣,怔然道:“我?”
“你也不懂規矩嗎?還不跪下!”玉容怒目相向,朝她逼近一步。
武氏心突突直跳,想到自己方纔也有份奚落她,不由心虛,再也不敢倔強,垂首跪了下去。
玉容冷銳的目光在她二人之間逡巡不定,冷冷道:“你們在這府上呆了多年,連這點規矩都不懂?方纔說什麼?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是麼?普天之下只有皇后纔可比擬鳳凰,我不過一個親王的側福晉,你們竟敢拿我私比鳳凰,這可是大逆不道的大罪,我若不教訓你們,豈不是連我都有了不是?”
“側福晉,是妾身錯了,一時腦子發熱說了些自己也不知道的胡話,求側福晉開恩,饒了妾身吧!”武氏被她拿住話頭,嚇得肝膽欲裂,不住磕頭,宋氏雖然咬牙不語,臉上已是面如死灰,目光惶然凌亂,身子不自覺的輕顫。
玉容卻沒打算放過她們,又冷冷逼視道:“你們說,爺的孩子流掉是報應,是嗎?爺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你們竟如此狠毒詛咒他?就憑這個,殺了你們都不爲過!”
“我沒有說爺,我說的是你!”宋氏氣得大喊。
“我肚子裡孩子難道不是爺的?”玉容斷喝一聲。
宋氏瞬間僵住了,腦子裡“嗡”的一片空白,背脊上冷汗涔涔,粘溼了衣裳。胤禛的脾氣她怎能不知?她越想越怕,劇烈的心跳令她呼吸艱難幾乎承受不住,身子差點癱軟下去,再無半分鬥志,連氣憤都蕩然無存,心底被深深的恐懼填滿。
玉容冷眼瞅着眼前這兩個渾身發抖的女人,哼了一聲,恨道:“我跟你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好不好還輪不到你們指手劃腳惡言奚落!自己往福晉那領罰去吧!給我滾!”
武氏宋氏面如土色,一聲也不敢吭,兩個小丫頭戰戰兢兢篩篩抖抖過去扶起她二人,向玉容恭恭敬敬福了一福,斂神屏息扶着各自的主子狼狽萬分往瑞福堂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