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制止了大驚失色要稟報王爺福晉的小山等人,只是吩咐扶着自己好好上牀躺着。
小山與雲兒替她去了釵環,褪掉外裳,小心翼翼扶她躺下,拉過袷紗軟被輕輕替她蓋上,小山便搬了小椅子坐在她牀前,做着針線活陪着她。
玉容展眼見了,知道她生怕自己有什麼狀況,皺着眉懶懶道:“我不是好好的嗎,你又何必這麼守着?”
小山柔順的笑笑,道:“奴婢還是陪着主子吧,萬一主子要水要茶不是方便?”
玉容便不再言語,側頭向裡合着眼養神。
“主子,”小山忽又輕輕嘆道:“主子您何苦跟王爺慪氣呢!您現懷着身孕,氣壞了身子可怎麼好!人都說孕婦是最不可動氣的!午前在福晉那裡,主子您當衆不給王爺面子,王爺不但不怪您,這會巴巴的反來安撫您,可見他心裡有多看重您,您何必又把他氣走了呢!氣走了他,難道您心裡就好受?”
玉容轉過頭來,默默望着她,眼眸一垂,幽幽道:“他那樣騙我,我心裡總是有芥蒂的!裝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做不到!”回想起來,一切都那麼不真實!她是那麼的相信他、愛戀他、依賴他,可他呢?他又做了什麼?笑語盈盈寵着她、吻着她、體貼她,送她出城好好保養身子,放寬心情,卻原來,是爲了做新郎官啊!淚水瞬間又溼了眼眶,她苦笑一聲:他以爲這樣瞞着她能夠瞞得了多久?他是真的怕她傷心嗎?還是,他根本不敢面對他背叛自己的心!
“主子,王爺貴爲金枝玉葉,娶妾納妾本就是尋常之事,只要王爺對小姐比別人都好,小姐何必自尋煩惱呢?再說了,三年前不是也有兩位新夫人進府嗎?小姐不是好好的,爲什麼這次小姐偏偏就不能容忍呢?”
“這不一樣!”玉容脫口而出。
小山愣了愣,道:“是有些不同,可是年小姐官宦之家麼,身份是高了點,可是也越不過小姐去啊!王爺對小姐這份心思那是獨一無二的,府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呢!”小山說的有幾分不屑,更頗有幾分自豪!
玉容啞口無言,不知怎的就嘆道:“是我太貪心了!我不是這的人,你說的我能理解卻不能認同!我做不到!我的心裡就像堵了一根刺,我無法說服自己……老天爺爲什麼要讓我來到這,明明我不屬於這,爲什麼要我忍受這一切……”她越說越燥,恨天無力的孤獨感油然而生,煩躁不安扭動着頭。
小山被她奇怪的言語嚇着了,直愣愣的望着她,手足無措。觸了電般扔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近前替她掖了掖被子,輕輕拍打撫慰她,柔和而急切哄道:“好好好,小姐,主子,咱們不說了,不說了啊!小姐,您什麼也別想,好好躺着歇一歇,歇一歇就好了!”
一連幾天,也不見胤禛再去忘月居,於是,容側福晉失寵的流言像一股風悄悄在雍親王府中蔓延開來,王府中上上下下的主子奴才都饒有興趣的盯着忘月居的大門,極度關注着容側福晉的動向。流言,也漸漸傳的越來越不堪!結果是嫡福晉那拉氏親自下令杖責了兩位洗衣房的粗使丫頭,打發到城外莊子上去做苦力,才唬住了衆人,暫時震住了風頭。
那拉氏好人做到底,過兩日又帶了一大堆的補品,扶着小丫鬟,親自往忘月居去看望玉容。見她烏雲鬆挽,神思倦怠,整個人沒精打采的,禁不住握着她的手,溫言勸道:“妹妹,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吃得消?你也要開懷些纔好,你不爲自個想,也想想孩子啊!孕中的人身子最是矜貴,你若這樣一味鬱鬱寡歡,別說對孩子不好,若是萬一落下什麼病根,這可是一世的事啊!”
鼻中襲來濃濃的酸意,玉容沒想到那拉氏竟會對她這麼好,不由打心底感激,強笑道:“姐姐,姐姐真是個心胸開朗大度的人,難怪將來福澤綿長!如今還肯如此相待妹妹的,也就只有姐姐了!”
“你這是什麼話!”那拉氏眉眼都是笑,柔聲道:“咱們都是爺的人,這麼說不是生分了!好妹妹,爺心裡還是關心你、疼你的,只是拉不下面子罷了!論理,不是姐姐說你,你也太拗了!唉,爺是個好面子的人,這事也只好慢慢來了,你也別太憂心,好生養着纔是,瞧瞧都憔悴成什麼樣了!
驟然聽那拉氏提到胤禛,不知爲何,心裡到底一緊,隨即淡淡笑道:“姐姐放心,妹妹不會委屈了自己,妹妹很好,只是這兩日有些犯懶罷了!”
“哦?”那拉氏湊近了些,打量着她,關切道:“莫不是有什麼不舒服吧?要不要傳太醫瞧瞧?”
玉容搖搖頭,神色淡然道:“沒什麼的,多謝姐姐關心!”
那拉氏彷彿鬆了口氣,笑道:“沒事就好,若是有什麼事一定要及時告訴我,知道嗎?我看啊,你天天呆在屋裡也不是個事,閒了多出去走動走動,看看風景湖水,呼吸呼吸新鮮空氣,心懷一開,精神也會好些!”
“福晉說的有道理,”小山一旁笑道:“主子,奴婢早說扶您出去走走,您總是不肯,整日窩在屋裡,好好的人都給悶壞了!”
“多嘴!”玉容輕輕嗔了她一眼,向那拉氏微微點了點頭,道:“勞福晉掛記,妹妹知道了!”
那拉氏笑笑,道:“那麼妹妹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小山、雲兒雪兒,這些補品和安胎藥記得打發你們主子吃,短了什麼就去找我!好好照顧你們主子,知道嗎?”
“姐姐平日那麼忙,倒是耽擱姐姐半日功夫了!”玉容說着忙起身相送。那拉氏一把按住她,笑道:“不必如此!”小山等人早答應着,替玉容恭恭敬敬將那拉氏送出院門,看着她主僕幾個去遠了,纔回轉身。
那拉氏會親自前來探望,實在是意料之外,又陪着說了半天話,玉容心底更加感激,多日鬱郁的心情總算放寬了些,精神也好了一點,就連小山、雪兒也都紛紛感念福晉賢惠。
此時正是清晨,外邊碧空澄澈,天朗氣清,嘉蔭滿地,葉碧花嬌,小山便笑道:“主子,清晨天氣不熱,這時節花園裡必是好景緻,不如奴婢陪主子出去散散心吧?主子可是好幾天不出門了呢!”
玉容不願再拂她好意,便笑道:“也好,出去透透氣!省得把你們也都憋壞了!”說着便換了一套藕荷色紗袷偏襟裰衣,下邊是白綾細褶裙,腰間繫着淡青如意絲絛;重新挽了鬢,簪了珠花。對鏡相視,不覺一怔,原來不過十日光景,竟瘦了一圈,但見肩瘦如削,纖腰不盈一握,楚楚可憐,不勝清寒。玉容輕輕嘆了口氣,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具身子原來還有如此柔弱的一面!
出了院門,沿着碎石嵌地鋪就一條石子甬路往西,一路穿花度柳往花園中去。已是五月底,正是春光盛極將頹之時,桃杏海棠紅櫻自不必說,早已是綠葉成蔭,薔薇、牡丹、月季、梔子、芙蓉等極盡嬈豔爆發着最後最盛的熱情,開得如火如荼,可是一陣輕輕的風過,便是紛紛冉冉無聲無息一地的落瓣。再美的花,終失生命之力,過了季節,禁不起一丁點的風雨了!繞過一彎修竹,眼前是一片小小梅林,枝青葉秀,濃蔭密密,枝頭深青梅子如銅錢大小,垂垂可愛。玉容心情一暢,輕輕彎下一條柔枝,撫弄着綴滿枝頭的梅子,心頭升起淡淡的喜悅,看到結果的喜悅其實比看到花開更叫人愉悅、安心、踏實!
穿過梅林,一個橢圓形的小湖展現眼前,一道一臂寬的九曲白石橋自岸邊蜿蜒向湖,湖中是一座雅緻精巧的四角亭子。站在岸邊,但見煙水明媚,花木環周,垂柳臨水映姿,菰蒲近岸伸展,岸邊青青草地上,幾樹石榴開得殷紅熱情似火,彷彿要燃燒起來似的,樹底下是一瓣一瓣的落花,被那碧青草色一襯,紅的愈紅,青的愈青,分外鮮豔刺目。
石榴乃是多子多孫的吉祥樹,對着滿樹鮮紅,玉容不由得就想起懷着弘曆兄弟時,胤禛喜不自禁,不知從哪弄來一對近兩尺來高霽紅釉玉壺春富貴瓶,上繪着累累果實的石榴樹,樹下是七八個嬉戲玩耍、神態各異的白胖嬰兒。他親手把瓶擺在她的牀頭,擁着她含笑相對,笑盈盈向她道:“容兒,給爺生個小阿哥吧!容兒生的孩子,一定又聰明又可愛,爺會好好的疼他寵他,就像對容兒一樣!”
她的手下意識撫上小腹,心中酸楚,恍恍惚惚,怔怔的望着那一樹刺目的紅。那時,慪氣中得知懷有身孕,二人很快冰釋前嫌,好得如漆似膠,而這一胎,自打知道那刻起,她的心便充溢着無以倫比的幸福和甜蜜,誰知峰迴路轉,弄到如斯地步!
“這就叫造化弄人吧!”玉容低低嘆息,黯然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