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答應過你的。”穆瑞灼灼凝視着唐曉,“儲君之位,本王一定會替你保下。如今老三出家,老四惶惶不可終日,只有你,只有你。”
“皇叔...爲什麼要這樣傾力幫我?”唐曉終於問了出來,“皇叔待我親厚,但區區一個侄兒,真的值得你不惜一切?”
——“值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穆瑞帶着深意的眼睛渴望進入侄子的內心,四目相視,那是兩雙酷似的眼睛,穆瑞凝望良久,話在嘴邊遲疑着,糾結着。
“父皇要是追查到底,查到賢王府頭上...皇叔,其中危險,你真的沒有擔心過?”
穆瑞振臂拂袖,鼻子裡不屑哼出聲,“今時今日的賢王府,坐擁五百門客,能人異士無所不可爲;今日朝堂,挺我穆瑞的文臣武將遠遠超過半數不止;齊**權,精銳之師盡在本王麾下...這個天下與其說是皇上的,倒不如說是本王的來得更爲貼切吧。皇上要動我?他動得起麼?”
——“皇叔早已經是齊國第一人,就算有一日更進一步也是志在必得。”唐曉沉着道,“難道,真的是聖名束縛,皇叔有此心,卻不敢顛覆聖名,背上謀朝篡位的惡名?”
穆瑞看着唐曉年輕果決的臉,這張臉,帶着他往昔的影子,夜色朦朧,他的臉越發像當年的自己,躊躇滿志,渴望一展身手。
時光荏苒,自己已經一天天老去,白髮混雜着黑髮,褶皺遍佈面龐,每天看着鏡子裡的自己,穆瑞都會問自己——“你謀劃如此,蟄伏至今,到底值不值得?”
看着眼前文韜武略的侄子,穆瑞忽然蒼目溼潤,侄兒離皇位只差一步,他會做成自己沒有做成的事,繼承大統成爲千古一帝——值得,付出一切都值得。
“殿下着急回景福宮陪伴太子妃麼?”穆瑞低啞發聲。
——“今晚,我只陪着皇叔。”唐曉幽聲應答。
——“本王后面要說的會是一段很長的往事,殿下要是不嫌本王年邁,絮絮叨叨,本王就與你說下去。”
“我對往事最有興趣,還請皇叔說給我聽。”唐曉俯首道。
——“都說往事隨風,但我深夜輾轉難眠的時候,都還覺得一切發生在昨天那樣,歷歷在目。”
“我是先帝的庶出幼子,和殿下你不同,先帝很喜歡我的母妃,也連帶着寵愛我這個兒子,我沒有讓先帝失望,自小我就聰慧刻苦,文武都在皇兄之上,更是勝過大哥,也就是你的父皇許多。
先帝和母妃感慨過——如果中宮無子,他一定會立我做儲君。但皇后有孩子,還是皇長子,於情於理都不能隨便易儲,只能委屈我。我們兄弟一天天長大,大哥的蠢鈍愚昧讓先帝也是看不下去,齊國要是落在他手裡...連先帝都覺得擔心。
但廢儲是大事,只要一提就會有無數朝臣反對,皇后母家顯赫,也是不能輕易惹怒。於是,先帝想到了司天監,用卦象說話。先帝召少卿焚骨,卜出的卦象直指太子皇氣不足,而我,有帝王之象,也大利齊國運勢。先帝大喜,打算挑一個時機公佈此卦——齊國人人尚卦,鎏龜骨卦象一出,我就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誰也不會有話說。
卦象公之於衆那天,裡面的內容竟然被人改去,卦象說,太子命格爲亢宿,屬金,乃龍,是天命所歸繼承大統,而我,主翼宿,屬火,居朱雀之翅,命定助龍騰飛。
這幅卦辭的意思——就是說我今生都只可以襄助太子皇兄,他爲君,我是臣,這輩子都不可能取代他。”
——“啊?”唐曉驚呼出聲,“司天監少卿卜出的卦辭,怎麼去改?如何去改?”
穆瑞看着年輕的侄子,低聲道:“知道本王爲什麼廣納各色門客麼?在關鍵的地方有自己的人,實在太重要。爲先帝占卜的少卿,根本就是皇后母家的人,他卜出不利主上的卦象,早已經稟告皇后,皇后洞悉先機,和母家商議改去卦象,在衆人面前昭告,再也無法逆轉。”
——“皇上也就這麼算了?”
穆瑞想起當年被人擺下的那一道,憤憤之情盡露臉上,“滿朝文武都在場,卦辭念出如何去改?皇后母家雄踞半壁江山,牽一髮可動全身,先帝就算震怒,也是無可奈何。自此,我的命運就被篡改的卦辭定下——猶如龍之雙翼,助他直上青雲。”
恍惚間,唐曉也有些爲穆瑞不平,命運荒謬可笑,自己並不是被戲弄的唯一那個,就像自己還沒出生就被人定下了死路,賢王看着擁有一切,卻沒人知道,他本該擁有的是整個天下。
——“卦象不可更改,那便認命吧。”穆瑞蒼聲乍起,猶如一聲驚雷,“先帝駕崩,新帝登基,我勤勤懇懇爲齊國殫精竭力,小心謹慎做一個臣子,皇上卻還是忌憚我們,把兄弟一個個發配調去各處。他要用我,卻又怕我,我要立足岳陽自保,就必須,要爲自己籌謀打算。”
——“皇叔...”唐曉忽地打斷他,“你和我說出這樣許多話,那畢竟是我父皇,就算他並不喜歡我,他,也是我的父皇。皇叔不怕?”
穆瑞冷笑了聲,“他真不配有你這樣的兒子。”
——“皇叔...?”
——“聽我說下去,故事纔剛剛開始。”
“原本,也只爲安生活着,活得好一些。誰知道...”穆瑞想起往日種種,眉宇悄然釋開,“我娶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雖然她身子不好極難生養,但我還是不後悔娶她,人活着已經艱難,如果再娶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那真是生無可戀。瑜兒體弱,她知道我心底還是喜歡孩子,便執意懷上一胎。我沒打算做父親,卻忽然要做上父親,欣喜之下,我召來親信的門客卦師,替這個還在腹中的孩子占卜——卦象大吉,顯示這個孩子會平安誕下,還會是一個男孩。”
——男孩...唐曉眉頭動了動。
“對,一個健康的男孩。”穆瑞喘息着,“當時皇上已經連得四子,我終於也要做父親,怎麼能不高興?卦師還說,這個孩子貴不可言,我忽然有些驚恐,一個出生在岌岌可危家族的孩子,哪來的貴不可言?幾個哥哥一個個遠離岳陽,不久後就該是我——是寒冷的北方,還是貧瘠的巴蜀?誰知道等待我的會是什麼?這樣的貴不可言,該是凶兆纔對吧。”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一個宮裡流傳出來的秘聞,蕭采女懷胎數月,腹大如鼓,像是懷着雙生一般。我是不在意宮廷閒話的,但皇上卻很驚恐,他密召我和卦師,在司天監焚骨爲蕭采女占卜,鎏龜骨驚現——她腹中懷的,是兩個兒子。皇上震驚,雙子大凶,龍骨男盡,皇上狠下決心要殺了長子,此事交由我去辦。
“交到了...我的手上。”穆瑞勾起叵測可怕的笑容,“他不敢弒子,就讓我去做,我是無所謂的,我從不信鬼神之說,君之令,臣必從,還要...做的乾乾淨淨。”
唐曉虎軀一震,倒吸冷氣。
——“蕭采女和瑜兒懷胎的月份一樣,我看着瑜兒隆起的小腹,忽然閃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卦象說,瑜兒懷的是貴不可言的兒子...皇上又把殺子一事交到我手裡...太巧,一切實在太巧,巧到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要把他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還給我。”
——“還給你...”唐曉喃喃着,“怎麼還給你?”
“殿下聰明絕頂,本王已經和你說了許多,你還不明白?”穆瑞意味深長的看着困惑不解的侄兒,“殿下,近二十年過去,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有一天...可以叫你一聲,陵兒...”
——“陵兒!?”唐曉頓覺五雷轟頂。
“對,陵兒,本王的——陵兒。”穆瑞雙手深重的按下唐曉的肩,“你是本王和瑜兒的孩子,陵兒,你還不明白?”
——我了勒個去...豁出命去換了張臉,居然換成了穆瑞的骨肉...這絕對是一出無人能信的反轉劇。
唐曉驚的倒退步子,差點滑進旁邊的水池子,穆瑞一把拉住他的臂膀,“我知道一時讓你難以接受,但...事實無法更改,你是我親自掉包給蕭采女的孩子,你是我的骨肉!”
——“蕭采女臨盆那天,先生出的長子被產婆捂死,由太醫放進藥匣帶出宮掩埋,隨後出生的幼子,被早出生幾個時辰的你悄悄換走...一切進行的非常順利,順利到真的是連老天都在幫我...陵兒,我的陵兒...”
——“被換走的皇子...在哪裡?”唐曉顫齒問道。
穆瑞眼珠子動了動,夜色掩護了他有些異樣的神色,那神色轉瞬即逝,錯亂驚恐的唐曉沒有發覺,“他...他當然是被當成我的孩子,在可惜...沒多久他就夭折了。瑜兒心痛不已,到今天都走不出那喪子之痛。”
——“本宮...爲什麼要信你一面之詞!?”唐曉怒喝道,“賢王爺,你信口雌黃,居心何在?”
穆瑞像是料到他不會輕信自己,他臉上沒有驚慌,“我居心何在?蕭采女在德妃盛寵之下生下你,一個小小采女,能帶着兒子在深宮存活?要不是本王暗地斡旋籌謀,你們早被德妃虐死,還等得到你長大成人?我居心何在?你得以被皇上起用,也是本王從中作保力挺,讓羣臣上書舉薦;我居心何在?你不會真的以爲——你大哥二哥之死都是意外?摔死你大哥的玉逍遙,是本王從西域找來的烈馬;讓你二哥猝死溫柔鄉的美人們...也是我讓人悉心調/教...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爲你剷平一切,如今你的親生父親就在你眼前,你居然問他——居心何在!?”
——“親生父親…”唐曉仰頭長嘯,“你是…”唐曉內心低吼,“穆陵…穆陵的…親生父親…”
唐曉從沒後悔放棄過自己的臉,頂着別人的面容度過餘生,他可以沒了自己,只要前路坦蕩,直上青雲,得回自己應得的一切,那之前做的所有都是值得。
唐曉卻打死也想不到,自己毀去自己真正皇子的容貌,換上的臉…卻是別人的骨血。
作者有話要說: 賢王的講述~~笑而不語~~
PS:故事臨近結局,會一層層揭開真相,太喜歡和你們討論劇情的感覺,等結局出來時,麻煩大家一定不要劇透啊!不然作者君就要領盒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