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好早。”雲佩福了身子行禮,臉上依舊一股子傲氣,也不提昨日的事情,只當什麼也沒發生,笑道,“原是過來看看二奶奶起沒起,若是沒起牀便不打擾您,若是起來了,老夫人那裡請您過去用早點。說是如今二爺不在家,怕您一個人寂寞。”後面這句說得頗有諷刺意味,一併連眼神裡的笑也不屑起來。
佟未含笑,“知道了,姑娘先回去,等會子我就過去。”
雲佩卻問:“奶奶何不與奴婢一起過去?老夫人那裡已經擺飯了,您這裡還沒做吧。”
“柳媽媽,去看看孫小姐起來沒。”佟未不答,只對柳氏道,“叫廚房拿牛乳煮粥,一會兒我過去看她。”
雲佩愣了愣,見柳氏離去,又問:“二奶奶這是怎麼說?”
佟未扶了采薇起來,笑道:“孫小姐自來了藤園,每日起早要認字讀書,我這裡先打發了她,便過去給老夫人請安。你回去稟告老夫人,說我和楚楚一起吃過再去。其他的話我自然當面和老夫人講,不必勞動你來傳了。”說着扶了采薇要走。
見雲佩還立在原地不動,采薇笑道:“姑娘不走,是要在這裡一起吃早飯麼?”
雲佩氣結,應付了幾句,便隨二人一同出來,佟未和采薇自往楚楚屋子去,她則回去將話傳於馮梓君聽。
待她走了片刻,柳媽媽纔來問佟未:“您這樣推着不過去,不怕老夫人那裡惱?”
佟未卻叫過采薇來給楚楚穿衣服,拉她到一邊說:“我雖是兒媳婦,可二爺襲了爵,是一族之長,我便也是這個家的女主人。雖然要尊敬婆婆,可我不想她以爲我是個沒有主心骨,她一喚便低眉順眼趕着要貼上去的人。不過是吃一頓飯,我若過去,自然要說許多話,我一會子只說過去請安,問一問好就要走,她也不能與我多講什麼。我希望婆婆她能明白,我不會侵犯她的權威,但她也不要過多要求我。而這些,也是二爺他一早就應允我的,只是他如今不在眼前,萬事都得靠我自己。”
柳氏聽了連連點頭,只是有些苦惱地道:“怕就怕老夫人那裡遷怒旁人。”
她的話實則不錯,這邊雲佩才把佟未的意思傳過來,馮梓君就登時摔了手裡的茶碗,指着雲佩道:“你不是牙尖嘴利的?竟叫不動她?”
雲佩委屈道:“奴婢拿了老夫人的話過去,她尚且甩奴婢臉子說‘不’,您還指望奴婢能勸她過來?”
馮梓君瞪她一眼不說話,思忖了半日幽幽地說:“她自以爲聰明?”旋即對雲佩道,“派個婆子去莉園喊悅娘過來,你再去藕園把老三家的叫過來。二房不陪我吃早飯,當我這裡就沒有人了?”
雲佩走後,綠綾又換了茶端給馮梓君,笑着問:“老夫人何苦一大早叫悅娘過來?沒得叫自己不痛快。”
馮梓君卻冷笑,“你們那位二奶奶是聰明人,你拿她的錯是萬般不行的,倒是個能屈能伸的主。可她也不是金剛的身子沒有弱處,你看這幾日她但凡與我悖逆,都是爲了什麼?到底是個耳根子軟心底兒忒好的人,她和別人不同,是見不得別人不好。一會子悅娘和老三家的來了,我自己有辦法叫二房那位大小姐也乖乖地給我過來!”
馮梓君這邊如意算盤撥得噼啪作響,佟未那裡也沒有閒着,柳媽媽一句“只怕要遷怒旁人”就叫她知道接下該走哪一步棋。於是早早帶人趕至莉園,坐等正院裡來人。
林飛鳳則一得老佛爺“旨意”,就立馬飛也似地趕過來,她如今左右不逢源,這腳程上還能輸了人?
果然到時只有雲想帶着幾個丫頭擺早飯,她忙閃到裡間,見婆婆正梳頭,便忙着上去拿鏡子遞梳子,口中還笑道:“娘今天氣色不錯,本該好好歇歇,怎麼想着叫我們妯娌幾個來吃飯?可是有什麼稀罕東西了!”
“謀兒晨起吃什麼,你可打點仔細了?”馮梓君只看着鏡子裡雲霞梳頭,都不曾擡眼看小媳婦,卻第一句問了兒子如何。
林飛鳳不敢不滿,還笑得諂媚,“如今楊媽媽回來,裡裡外外她幫着做好些,一併將一日三餐也接過去管,媳婦省心不少。梅玉她們從前在爺跟前做的,如今新月、落霞倆丫頭做得也好。看着小模兒小樣的,倒是可會疼人,三爺很喜歡。”
“新月、落霞?我怎麼沒聽說過?”馮梓君這才轉來看兒媳婦,“什麼時候家裡進了新人,我不知道?”
林飛鳳笑道:“合該我糊塗,竟忘了告訴娘。新月和落霞就是楊媽媽的兩個外甥女,三爺嫌她們本來的名字呆板,隨便翻了本詩集,唸了句什麼‘新月已生飛鳥外,落霞更在夕陽西。’,這倆丫頭的名兒就這麼改了。”
馮梓君搖了搖頭,笑道:“他什麼時候也文縐縐起來,但凡肯多念幾本書,不至於老爺生前動不動就要捶他,如今也不只這一個候補虛職,有大好前程。”
“娘說的是,媳婦也時常勸他。”林飛鳳附和着,一壁將鏡子放到馮梓君腦後去照着。
馮梓君左右看了看髮髻是否梳得穩妥,口中道:“你勸歸勸,不要總和他鬧。”擡頭對着鏡子裡的小媳婦道,“昨兒我在氣頭上,也懶得和你說,今天我把話說清楚了,回頭不許再鬧。”又轉身來指了林氏的肚子道,“你不爭氣,那兩個小蹄子也不爭氣,不能叫我兒子沒後。楊媽媽這倆外甥女我看得中,清清白白模樣兒也好。如今先跟在房裡差使,過些日子你相公好了,我就做主收他們做姨娘。將來若生個一男半女的,你老了也有倚靠。你終歸是我們容家的少奶奶,只要把藕園裡打理好,把你丈夫照顧好,婆婆幾曾虧待了你?這些,你該比誰都清楚!人說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偏你是一味糊塗,這如何好!”
林飛鳳心裡五味雜陳,嘴上還得賣乖,連連點頭道:“娘說的是,媳婦昨兒是錯,千不該萬不該來找您訴苦,回去三爺就把我罵了,說我和他再不愉快,也不該來給您添堵。”
馮梓君瞧她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卻不大喜歡,只冷冷一笑,“到底我兒子心疼人。”
正說着,雲佩端了一盤才折下的鮮花送進來給馮梓君插頭,她只瞧了一眼便道:“怎麼都是鮮亮色兒?我不合,你挑了叫三奶奶戴一戴罷。”
雲佩選了朵鳳凰花簪在林飛鳳的鬢上,口中卻道:“三奶奶來這樣久,奴婢都洗手幹活了,怎麼還不瞧見悅娘過來。敢情如今有二奶奶在,莉園那裡也門禁森嚴起來了?差過去的婆子也不見回來。”
聞言,馮梓君才發現,本該一得令就飛快趕來跟前伺候的大兒媳,今天竟然遲遲不到,如雲佩所說,連那派過去的婆子也不見回,這又是唱的哪一齣?難道……她心裡方起了眉目,就見本在廚房張羅的綠綾進了來。
“老夫人您說奇不奇?我從廚房出來,竟瞧見悅娘合着二奶奶一起來了。”
綠綾話音剛落,外頭就有小丫頭通報:稟老夫人,二奶奶和悅娘來了。
馮梓君眉心深深疊起一個“川”字,扶着雲霞、綠綾起身,竟對着林飛鳳道:“學一學你二嫂子的聰明,只是挑好了學,若敢和她這樣不把我放在眼裡,看我饒你!”
說罷扶着衆人出去,林飛鳳被莫名其妙地訓了一句,尚且沒轉過神來,只木頭一樣跟在身後。
衆人到了飯廳,果見佟未與孟筱悅攜手而立,孟氏一見馮梓君,身子便驀地哆嗦,卻叫佟未用勁握了握她的手腕,方纔放開。
“給孃親請安。”兩人請禮畢,林飛鳳則朝佟未福身,因悅娘在旁,而她素昔不把她當大嫂,此刻若只喊佟未不免尷尬,便索性口中也不稱呼,敷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