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丫頭,難爲你這樣辛苦。”穆穆欣然,慢慢爬起來,須臾後便有籽如握着她的手,一起捧一碗溫熱的湯藥湊到嘴邊。
一口氣喝下藥,穆穆自己取帕子擦拭嘴角的藥汁,籽如那裡麻利地收拾了東西,坐到牀邊來,握着小姐的手講:“喝了藥不能馬上躺下,我陪小姐說會子話。”
“你怎麼沒睡着呢?是一心惦記着我夜裡吃藥麼?”穆穆笑語,伸出手摸索籽如的臉,感激這個小丫頭對自己的悉心照顧,更說,“你放心,這點燙傷不打緊的,從前跟娘學廚藝的時候我也燙傷過,爹孃都不似你這麼緊張呢,我不疼。”
“小姐若真的不疼纔好呢,籽如辛苦一點怕什麼。”籽如笑呵呵應着,又道,“小姐你知道的,我最貪睡了。今兒沒睡着,是因爲剛纔外頭不曉得誰失手摔了杯子,好清脆響亮的一聲,就把我弄醒了。”
“是嗎?興許是哪個宮女不小心。”穆穆沒在意。
籽如卻道:“我趴到窗櫺上去看,咱們屋子裡黑洞洞的,外頭一點光亮就特別顯眼,我瞧見一個宮女慌慌張張地從樑姑娘屋裡出來,然後聽見裡頭有人罵了兩句,但離得遠聽得不真切,不知說什麼,再後來就看到公主和一個宮女出來了。那燈籠的光正巧打在公主的臉上,她不知道生什麼氣,可嚇人了,我心裡有些害怕,又不敢叫醒你,就一直沒睡着,巴巴兒地等到這會子您喝藥的時辰。”
“從其方那裡出來?”穆穆聽籽如的描述,略略感到不安。
籽如又笑嘻嘻說:“小姐,我覺得咱們三少爺對樑姑娘可殷勤哩,你說三少爺打什麼主意呢?”
穆穆笑道:“你這小妮子,什麼叫打主意?不興你胡說八道。其方是個好姑娘,誰都會喜歡他的。”
“可是小姐,你又瞧出來沒有?咱們大少爺和樑姑娘也很不尋常呢。”籽如還沒有往深處去想,她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只是咯咯笑道,“我要是也能長得像樑姑娘那樣好看,大概也會討人喜歡了。小姐你知道麼,樑姑娘是我見過敢和你比的漂亮女子呢。”
穆穆卻再沒有笑,她明白籽難免誇張一些,卻不會瞎說,那……什麼叫靖兒對其方很殷勤,翊兒又同其方不尋常?難道他們兄弟倆……穆穆不敢往深處去想,她已然受過感情的傷,知道那是怎樣的痛。
“不過說起來,上回來咱們家的那位恆小姐也漂亮得很,就是看着很嬌慣的樣子,懷玉小姐都比她甜美可人呢。”籽如細數着,絮絮叨叨個沒完。
穆穆卻沒有再聽下去,她的思緒沉澱到兩個弟弟的身上,一種不安漸漸浸透腦海,她天生的敏銳往往叫她能早早的洞悉一切,可人生在世,又常因看得太透徹而萬分辛苦。
“小姐……你怎麼了?”籽如見小姐臉色不佳,有些擔心。
“我睡不着,你給我拿一件衣衫來,我們去看看其方。”穆穆如是說,便起身離了牀。
翌日,凌雲書院照常開課,樑其方的缺席沒有引起什麼風波,順順利利到了中午,夫子和學生們正在飯堂用餐,一個執事滿臉虛汗地跑來找到項開聞說:“外頭有個姑娘找容靖容公子,怎麼說都不肯離去,脾氣犟得不行,真怕鬧出什麼事情來。院士大人您看,是不是破例讓容公子去見一面?那姑娘說只要見到容公子,她立刻就走。這會子糾纏在門前,也怪不好看的。”
項開聞怨懟地瞪了一眼遠處的容靖,這小子不給他找麻煩,太陽就不能從東邊兒升起來。便憤憤道:“讓他去看看吧,索性到裡頭來說話,別再院門外給我丟人現眼。”
執事走後,項開聞對徐正庸道:“正庸啊,實在不曉得這幾個孩子給書院帶來的是福還是禍。”
徐正庸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擡頭卻見容靖一臉莫名地被執事請走,他輕鬆地一笑說:“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院士大人何必耽於憂愁,活在當下何等得好!”
“哎……”項開聞一嘆,頓時沒了胃口進餐。
且說容靖跟着執事一路到了門口,聽說是一個姑娘找自己,直腸子的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姐姐身邊的籽如,心裡擔心着姐姐和其方,壓根兒就沒細問執事那姑娘爲什麼不自報家門,若是籽如,大可說清楚了纔好辦事。
等他回過味兒來到了門口,那姑娘哪裡還能放了自己,一聲“靖哥哥”喊得悲切嬌弱,直教兩旁的執事都看傻了眼。
“懷玉……你來了?”容靖一時無措。
宋懷玉一見容靖,眼淚嘩嘩就落下來,不管不顧地哭泣起來,伏在容靖的胸前說:“你怎麼可以丟下我不管呢?靖哥哥你不要懷玉了嗎?你真的不要我了嗎?是我哥哥的錯,不是我的錯呀,你怎麼好遷怒我呢?懷玉做錯什麼了?靖哥哥,懷玉做錯什麼了?”
“懷玉,這裡是書院,你這個樣子別人會說閒話的。”即便容靖還憎恨宋涵予無情無義,當年對懷玉的遷怒早就淡了,見她哭得這樣可憐,頓時心軟了,“你一個人跑來的嗎?怎麼來書院了呢?”
“我知道書院裡不能隨便接待訪客,我先去你們家在這兒的宅子找穆姐姐,可是老媽媽們說穆姐姐一天一夜沒回去了,我慌了,就跑來這裡了。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給你難堪的,我是太着急了,靖哥哥,我不想你恨我,也不想穆姐姐恨我,不是我的錯,懷玉沒有騙過你。”宋懷玉越說越傷心,哭泣本就傷神,加之路途勞累日頭曬烤,一時竟脫了氣力,軟綿綿就暈厥在了容靖的懷裡。
“幫、幫忙找大夫。”容靖下意識地抱起懷玉,半晌纔回過神張羅執事們去請大夫。心裡頭則大大一嘆,不知接下去如何對付這小丫頭。
書院是不能留宿女眷的,到了傍晚,容靖便不知該將宋懷玉安頓到何處去。下了課來到書院的客房,中暑的懷玉已經醒來,乖巧地坐在牀上一言不發,滴溜溜地睜着一雙哭腫的眼睛,可憐之態叫容靖怎麼也說不出趕她走的話。
“可是懷玉,書院不能留宿你,要不你去我家的宅子裡吧。”兩人對視半晌,容靖憋出這句話。
懷玉搖頭,嗚咽着說:“你把我送去穆姐姐那裡吧。”
“可是我二姐她……”容靖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解釋,才能讓懷玉這丫頭明白大家的難處。
突然房門被敲響,外頭一把女孩兒的聲音問:“容公子你在裡面麼?”
懷玉乘勢問:“不是講沒有女人麼?”
容靖哪裡有功夫解釋,轉身去開門,果然是長琴的宮女,她問:“公主問公子要不要同行,大公子說不去了,問您去不去。”
“好好,我這就過去。對了……”容靖突然一個激靈,心想長琴已經收留了那麼多人,再多一個懷玉也不要緊,可又擔心姐姐不想見到懷玉,便一時猶豫不決。
懷玉是很機靈,忙湊上來說:“你去哪裡?我也去。”
不料那宮女說:“公主講了,公子可以帶上這位姑娘,咱們那裡多一個人也不多了。”
容靖無奈,只能將懷玉帶上。他們二人和長琴坐一輛車,爲避嫌,容靖便坐在車頭代替車伕趕馬,懷玉坐在裡頭,因見長琴形容驕傲,且一直繃着臉,故而也不敢說話。好半天才聽長琴問:“你是宋將軍的女兒?”
“是。”懷玉應答。
長琴眯着眼打量懷玉,冷笑一聲:“果然江南出美女。”繼而朝外頭看了看,轉來問懷玉,“你不是應該再杭城麼,跑來金陵做什麼?你是特特來找容靖的?”
懷玉一一作答,雖沒有言明哥哥與穆姐姐之間的事,但提及自己特特來找容靖,到底羞赧起來,紅了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