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小春兒卻不耐煩了,先拿起面前一隻撥浪鼓“咚咚”地搖起來,穆穆聽見這聲音,顯然有了興趣,咿咿呀呀喚了幾聲,便搖晃着朝春兒爬去。
見小妹妹過來,春兒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她,穆穆觸到春兒的手便咧開嘴笑了。兩個小人兒很快抱到一起,春兒乖巧地把撥浪鼓塞進穆穆的手裡,握着小妹妹的手一起搖起來。“咚咚”聲響,引得兩個小傢伙樂壞了。
大人們卻靜得出奇,眼前這一幕如此溫馨可愛,誰也不忍去打攪。
佟未與阿神對視,看着阿神眼裡溢出的驚訝和歡喜,佟未卻有些無奈,她也願意女兒將來覓得好夫婿依靠終身,可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清楚?
“老太太,這下您不答應也得答應,兩個小人兒早私下商量好了。”因春兒和穆穆都是孩子,阿神這句玩笑便無傷大雅,卻又顯然讓一些人不自在,只是她兀自不覺,仍和馮梓君玩笑逗趣。
正熱鬧着,外頭來人通報,說有客到。
“誰來了?”容謀先問,亦道,“是不是族裡來賀穆穆生辰的?”
“不是族裡的老爺夫人,是個陌生的男人,他說自己是洹海鏢局的,姓趙。”家僕道。
此話一出,衆人皆默,唯有兩個不懂人事的小娃娃還在咿咿呀呀地玩得高興。
“你們成日都在外頭做什麼,怎麼不三不四的人都會往家裡跑?容家的門風體面,都叫你們敗壞了,我們世侯家族豈能和這種江湖人有往來?”馮梓君先怒,衝着那家僕道,“趕了出去,你們都是傻子,往後這樣的人先趕走便是,竟還腆着臉來通報。”
那家僕嚇得不輕,連連答應着,慌張地轉身要走。
偏容謀不依,攔了那家僕,對母親說道:“雖說體面重要,可我們容家豈能知恩不報,娘明知這位趙局主對我們容家有恩,如今我們莫說道一聲謝,竟然人家上門來還要攆人走,這又算什麼道理?”
那家僕唯唯諾諾地應和,“那人帶了好些東西,說是給孫小姐賀生辰的。”
馮梓君冷哼:“還真是不一般,連我家孫女兒生辰都知道。”說着狠狠地朝孟筱悅瞪去,大兒媳已然臉色慘白,被自己這麼一瞪,更是慌得失神。
“二嫂,請宋大哥一起入席吧,我去迎趙局主進來。”容謀真沒把孃親的話放在心上,說罷便走了。
佟未一面瞧着容謀固執地去迎趙鼎天,一面又看見大嫂嚇得臉色慘白,再回頭,楚楚早高興得樂開了花,只是她已懂事,明白此刻不能表現得太興奮,不然只會給孃親添麻煩。
“娘、雲峰,我們先入席吧。”佟未只能強笑着請衆人,打破了一室的尷尬。
待衆人坐定,容謀已帶着趙鼎天進來,今日他換下了平素那押鏢行走時的衣裳,乾乾淨淨一件靛青色的長袍,腰際一束玄色闊腰帶,將他頎長健壯的體格凸顯出來。趙鼎天面上帶着善而溫和的笑,似乎與容謀想聊甚歡。
“娘,這位就是洹海鏢局的趙局主,大嫂和楚楚回孃家時曾受到趙局主的幫助,自然這一次楚楚能順利回來,也是託趙局主的福。”容謀一邊將趙鼎天引見給母親,一邊已將他帶到了桌前。
“老身久聞趙局主的大名,今日得見,萬分榮幸。”馮梓君的客氣裡,透着滿滿地不屑之意,“只可惜趙局主來得太唐突,我們這裡坐滿了一家人,竟沒有您的位置了。”
這一句毫不客氣的逐客令,叫衆人臉上都只能維持尷尬的笑容。佟未起身與趙鼎天頷首示意,再回首偷偷看一眼大嫂,孟筱悅竟已慌張地不知如何擺放雙手。
然那麼巧,得了佟未命令的丫頭已又搬來一張凳子,並捧了碗筷欲擺放到宋雲峰的身邊,然聽老夫人這麼一說,幾個丫頭便愣在原地,不知進退。
“來,擱到二奶奶那裡。”容謀便指揮,“如惜你起來,坐到二奶奶那裡去。”說着便騰出如惜的座位,引了趙鼎天坐下。
這趙局主也不客氣,不等馮梓君說話,便與衆人一起落座了。
“寶燕、寧燕,給大家倒酒。”周紅綃笑着喊丫頭,這一桌子冷冰冰的氣氛,亦叫她渾身不自在。
於是紛紛有丫頭上來斟酒夾菜,須臾衆人手中的杯子便*了醇香美酒,宋雲峰舉杯,先敬馮梓君,再祝穆穆,衆人相隨,飲下穆穆生辰宴的第一杯酒。
然餐桌上氣氛依舊沉悶,唯有云峰和容謀問趙鼎天一些江湖中的趣事,說說笑笑方不辜負一桌佳餚。只是馮梓君見幼子與這粗野的江湖人士這般親厚,越發覺得不高興,便遷怒孟筱悅,時不時瞪大媳婦一眼,或有她夾來的菜,也厭惡地推掉。如此沒吃兩口東西,便撂了筷子,與衆人道:“我乏了,你們慢慢吃吧。”
說着已起身,便有小丫頭上來攙扶,馮梓君卻推開她們,衝着大媳婦喊:“悅娘扶我進去。”
孟筱悅一來推脫不得,二來也覺得坐在這裡尷尬,忙點頭應了,向宋氏夫婦客氣兩句,又對趙鼎天無聲地點了點頭,便扶了婆婆匆匆離去。
衆人離座相送,待馮梓君離了廳堂才又歸座,老太太一走,飯桌上的氣氛顯然緩和許多。但見楚楚跑到趙鼎天的面前依偎着他,說笑間的模樣比起平日與她嫡親的叔叔都來得親暱。
小孩子的笑鬧可以不做計較,但大人們說話卻不得不謹慎,故而連佟未也不敢多說什麼,一皆說些有用無用的話,喝酒吃菜,飯畢後待宋雲峰夫婦要回去,趙鼎天也跟着一起走了。
然楚楚不依,挽了趙鼎天的手遲遲不肯放,磨菇了好一陣這孩子才作罷,卻淚眼朦朧的,叫人看着心疼。
臨走時,趙鼎天告訴佟未他今日送來的東西里有一盒江湖好友秘製的膏藥,於筋骨療傷有奇效,望佟未嘗試用之。佟未甚爲感激,然礙於諸多不便,終究不能細說些要緊的事,得知他要在杭城逗留數日,遂約了日後再聊。
送走客人,天色已晚,楚楚牽着佟未回去,一路上捏着嬸嬸的手笑:“趙伯伯給的藥膏一定好用,嬸嬸可不能偷懶啊,手要是好了,就能抱穆穆,給她打扮陪她玩兒了。”
佟未道:“嬸嬸記下了。”頓了頓又問,“我們楚楚很喜歡趙伯伯?”
“嗯!”
佟未再問:“爲什麼?”
“不爲什麼。”楚楚脫口而出地給了佟未答案,“因爲他待我娘好。”
“這樣!”佟未心底輕輕一嘆,顯然,這世上能全心全意爲大嫂着想,真正心疼她的,也只有楚楚這個女兒,自己和老三還有各自小家裡的事,縱想顧及,也難周全。
“二嬸。”楚楚拉了佟未的手,忽而停下腳步認真地擡頭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問,“做怎樣的事,會對不起爹爹呢?”
佟未一愣,笑問:“楚楚爲什麼這麼想?”
“娘要我記着爹爹,一輩子都記着爹爹,可是……”楚楚垂下眼簾,語調柔軟了些許,“可是記着爹爹沒用,娘還是會被奶奶欺負,我太小保護不了娘,就是長大了也會嫁人,又不能帶着娘一起走。”這話說到末尾,已然哽噎了。
“好孩子,不要胡思亂想,大人的事情,我們自己會好好解決,都怪嬸嬸不好,嬸嬸往後會更多地照顧你娘。”佟未蹲下身子,用那綿軟無力的手撫摸楚楚的面頰,溼溼的淚滑過手指,叫她驀地心痛。
“二嬸,我知道我這樣想不好,可是我不想看到娘那副逆來順受的模樣,我不想,我不想……”小丫頭竟大哭起來,撲在佟未肩頭,嗚咽着,“我討厭奶奶,我討厭她!”
“二奶奶。”此時前面走來一個老媽媽尋佟未,一旁的采薇便將楚楚帶開,那老媽媽到了佟未跟前低語幾句,便又匆匆離去了。
“薇兒,你先送楚楚回去休息。”佟未如是吩咐采薇,又安撫了楚楚幾句,待她們離去後方順着剛纔那人的來路,徑直往婆婆的屋子去。
到得婆婆那裡,眼中所見果然如那老媽媽所說,大嫂直身跪在了婆婆的房門外,若從她們離席算起,已有兩個多時辰了。
“大嫂,娘……讓您跪……”佟未心痛,顫顫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