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聿感到心被撕裂的痛。自那一日目送佟未坐車離開京城,這樣的痛就時常發作。他本以爲自己能坦然處之,但離開佟未的日子越久,他越發現自己根本放不下、忘不掉這個唯一存在於自己心裡的女人。對於父親和姨母的妥協,鑄錠了自己一生的錯。
“之前的所有,你表現得理智而從容。”容許見恆聿不開口,跟着說道,“我希望平陽駙馬往後也能一如既往地秉持你的高貴和優雅……不要再打攪她的生活。不然,對於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公平,而我也將捍衛自己和妻子的幸福。”
恆聿苦笑,眸中的神采越發凌厲,他緊緊盯着容許,問:“從今往後,我們是不是連兄弟也沒得做了?”
“不會!”容許很肯定,“我們還是兄弟,還是朋友,我相信未兒她也希望能看見你和公主過得好,對於一個曾經愛過的人,這是最起碼該抱有的心懷。至於她所受到的傷害,我會一點一滴地去撫平,你再沒有責任,更不用擔心。”
“嘭”的一記碎裂聲,恆聿緊握的玉杯,細散地碎開,粉末灑了滿桌。
然藤園裡,“嘭”一聲響則是一隻茶碗從采薇手裡滑落而發出,恍神的佟未被震醒,朝門口正吐舌頭的采薇看過去,卻只安靜地不同於平日戲謔姿態地說了一句,“怎麼了?毛毛躁躁的。”
小姐出奇的安靜和平和,引起了采薇的注意。
“怎麼了?”采薇不去理會那碎了一地的瓷片,過來問道,“又想那件事了?”
佟未無奈地點點頭,攔腰將雙臂環在采薇的身上,臉貼着她,柔柔地應一句,“我又想他了……”
采薇垂頭笑着,“我們都知道你想二爺,連三香、四荷她們都曉得了。你每天一大早起來就跑到藤園門口去看那些花花草草,誰不知道你是在張望呀,好像這樣就能把二爺盼回來似的。柳媽媽都不叫我們打擾你拆穿你,怕你害臊哩!”
佟未赧然,擡頭狠狠地瞪她一眼,“那你這會兒說什麼?明知道人家要不好意思。”
采薇逗她,“人家不好意思,和你什麼相干?”末了終正經說:“你別犯愁了,不是從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嗎?一個三公子能叫你這麼犯難。依我看,你犯難,倒不是放不下三公子,而是你心裡確確實實有咱們二爺了。好小姐,勸你想開些,你自己不是說,這會兒愁也好,不愁也罷,三公子該來還是要來,這都是到那天才有的事,何必這麼早折磨自己?”
佟未深知采薇的話有道理,只面上不肯服氣,促狹地慪她,“這樣能說會道,將來給你配個有惡老孃的小子,叫你天天和你婆婆說去。”
采薇也不肯輸,反笑道:“我不怕,再狠再難纏,能比過老夫人?有些人自己還沒安生,又想作弄人。”
正說着,柳媽媽端了宵夜進來,先看到碎了一地的茶碗,喊了一聲便責怪采薇:“姑娘越發混鬧偷懶了,這一地的碎瓷片,回頭扎着奶奶、小姐可怎麼辦?只曉得正經和主子拌嘴。”
佟未笑了聲“該!”,便過來看柳氏,見她端了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放一起煮的甜湯,不禁皺了眉頭,“夜裡還吃這些甜的,要發胖的,我也不愛吃,媽媽端走吧,或留着我明兒早上吃。”
柳氏不依,將佟未按着坐下,“您能有幾兩肉,怎麼會胖?女人家這幾天就該好好補補,別落下虛病。我着三香看着爐子咕嘟咕嘟燉了小半天,那蓮子都酥爛了,香甜軟糯的,就算不愛吃,嘗兩口也好。您看宋大奶奶,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可正經事兒上可會保養愛惜自己了。”
采薇噗哧一笑,合掌說道:“要是宋大奶奶瞧見了一定說,好一碗早生貴子,吉祥,忒吉祥了。”
佟未這才反應過來,見柳媽媽笑得比那點心還甜,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可她心裡明白,其實自己還真把這些事兒放心上了。眼下臉面上害臊,不願和她們多計較,匆匆吃了兩口就推賴肚子不舒服要去睡,直到將兩人趕出去合上了門,才獨自回身走到空大的臥牀前坐下。
信手抱過一牀紗被,軟軟地躺倒下去,可心中甜甜的憧憬裡,仍夾雜着一絲隱憂,叫她不能安心。
界碑亭外,兩個男子相向而立彷彿對峙。
明月當空,蒼白的月光在他們各自的長劍上鍍了一層寒光。夜風徐徐吹來,衣袂飄動間,更添幾分騰騰殺氣。
“刀劍無眼,生死有命。”恆聿鐵青着一張臉,眸子裡溢滿了戾氣,“今日勝負之後,勝者帶走小未,負者永不能反悔。”他說着,反手“唰”的一聲用劍揮落樹枝,“違者,猶如此枝。”
容許的臉冰冷而無表情,但他沒有猶豫,只迅速將長劍收在身邊,單手伸出,口中只說了一個“請”字。
話音方落,恆聿已騰身而出,直逼容許。容許輕晃長劍,稍退一步,嚴陣以待。
繼而劍影交錯,鏗鏘聲起,長劍凌厲迅速地在夜空中揮舞,劃下一道道寒氣逼人的印記,叫人觸目驚心。
恆聿步步緊逼,招招致命,已然殺紅了眼。容許步步爲營,亦守亦攻,劍舞得瀟灑從容。
然刀劍無眼,殺者有心,恆聿彷彿要容許殞命當下,每一劍都刺得狠而兇猛,就在月色被雲遮擋的那一瞬,他彷彿看準了容許防守的破綻,腕上輕轉劍鋒,單足一點,騰身直逼容許的心臟而去。
“不要……”一聲驚恐的嘶喊劃破夜的寂靜,佟未倏地從夢中驚醒坐起了身子。
她伸出顫抖的手撫摸額上如雨的虛汗,深深幾次呼吸調整情緒,這一場夢魘太真實,真實的叫人由心感到恐慌。
“不會不會!”佟未自我安慰一句,“他們各自在路上,怎麼會碰到?這只是夢而已……”
七夕之後,秋意更濃。因那一場夢魘,佟未精神大減,家中大小事情若非有孟筱悅相助,她已周全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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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奇怪這些日子馮梓君只是安靜地住在莉園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讓衆人省心不少。
提及此事,柳媽媽都只說:“中元節近了,老夫人想老爺和大爺了吧。”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孟筱悅難免低落幾分,幸而有女兒安慰,解了不少憂愁。
佟未則不曾提及那一夜的夢魘,只說是累着了夢裡被猛獸追襲才嚇醒,隻字不提自己夢見恆聿與容許相搏,即便是采薇,也閉口不談。
這日已至七月十一,佟未午後送走了前來關心接駕事宜的地方官衙,回來見孟筱悅正帶着女兒在園子裡畫畫,眼下閒來無事也過去湊趣。
孟筱悅則笑道:“好不容易空閒,去躺會兒正經。”
“不躺了,下午大夫過來給四姨娘問診,我一會兒也過去瞧瞧。”佟未小心地將墨汁研開,頭也不擡地說,“她這些日子養得很好,不想半途荒廢了。”
“楚楚去找柳奶奶掐鳳仙花來。”孟筱悅推了推女兒,將她支開。
佟未心思一動,擡頭問嫂子:“這是有話要交代我?”
“四姨太那裡你不必親力親爲,心思到了就成。”孟筱悅道,“不是我不待見她,抑或看不起她。只是和她在這個家住這些年,我總覺得她不那麼簡單。表面上看着柔弱,可那雙眼睛卻好像不太乾淨。不像你們,眼眸子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心底,誰瞧着都樂意親近。她對二叔的心思你我都清楚,你還是別與她走得太近爲好。”
佟未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其實自己也不大樂意去親近胡白舞,只是同情可憐罷了,於是遂了嫂子的心願,只派幾個老媽媽過去問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