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梓君輕擰了兒子一下,罵道:“傻東西,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話。你以爲現在還是從前你哥哥獨來獨往那會兒嗎?如今他有了家室,這些東西他糊塗,他家裡那個能不算?”
容謀心裡暗自覺得好笑,他明白母親這些想法完全是以己度人才冒出來的。因她嫁入容家三十多年,委實爲自己“算了”好大一份財產。
“聽娘說這些,話裡話外的兒子聽着您好似怕我二嫂子!”容謀彷彿是存心刺激母親。
馮梓君果然怒了,瞪着兒子道:“胡說!你哪兒瞧見我怕那小蹄子了,黃毛丫頭一個,還想越過我去?別瞧她現在得意,早晚和你媳婦一樣,對我服服帖帖。”
容謀再激,“那娘怎麼說,這一回若沒了她,你還瞞不過我哥去?”
“我……”馮梓君噎住,心裡多少無奈,終是捨不得對幼子撒氣,她嘆了聲,摩挲着兒子的手道,“娘若要受委屈,還不是爲了你,你且安分在這藕園養傷,娘哪一件不滿足你?這一次我也不必低聲下氣地求她在你哥面前說話,我不信她敢不給我這新婆婆三分薄面。”
容謀撇了撇嘴,將妻子那一日的話原原本本倒出來,“飛鳳說,您那日給我五百兩銀子是爲了叫我從此窩在這藕園裡別出去,也別再開口要什麼。從今往後,容家就是我二哥二嫂的天下,我這個三公子,什麼都得靠邊兒站,撿人家剩下的受用。”
“呸!”馮梓君怒道,“看我不熟一熟她的皮,說這話,原是在背後編排我。”馮梓君恨得咬牙,但對兒子,還是溫和下來,“這三千兩我既知道你挪來何用,也就放心了,好兒子,小賭怡情,大賭可就沒底了。你好歹知些分寸,娘在你哥哥面前,腰板也直得起來。”
容謀頗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垂首拿起那疊白條兒在手裡數了數,口中責問:“我二哥什麼時候回來?”
馮梓君道:“說是中秋前,但礙着這一次兩位皇子來我們家小住,他會趕早些回家,只沒個定數。”
“皇子?”容謀忽然眼前一亮,“傳說咱們家要接駕,竟是真的?”
馮梓君頷首肯定,又道:“便是家裡要用錢了,才查出你這檔子賬。這一次接駕的大小事宜,你那二嫂不可能不過問,明日還不知會如何同我商量。所以我才急着過來問你,莫等明日她來質問我這個做婆婆的挪三千兩做何用,丟個大人。”
容謀不屑地笑了笑,對此他似乎很不在意,只是揮着手裡的白條兒,“娘把這些留給我吧,往後省的我回回去找你開口,我記得每次取錢支會您一聲不就好了。”
馮梓君卻不姑息了,一把奪過白*,厲聲道:“這如何行,家底還不叫你搬走了?你哥哥若知道,指不定將我們孃兒倆都趕出去。”
容謀急了,“早知道不拿出來給您看見,說到底,您就是怕我二哥。”
“你……這個孽障。”馮梓君終罵出了口,“你到底中了什麼邪,句句頂着我的心肝來?好好好,我不和你理論,且晾你幾天,總有你想清楚的時候。”
說着倏地起身往門外去,走到門前又怒衝衝回頭對兒子道:“你給我好好想想,這話是不是犯渾?”繼而出屋子去,在廊下一見林飛鳳,便把剛纔聽來的話全部扔給了她,緊跟着又一頓厲聲訓斥,將個林氏肝膽都嚇碎。
然這一切喧囂與聒噪,佟未在藤園裡都不曾聽見,她只是溫柔地哄睡侄女,繼而坐於窗前,托腮望那一輪明月。
企盼着,中秋月圓,她的容許又能回來。
同一輪月下,濟南府官邸內,永嘉王、定乾王一行至此,眼下已熄燈安歇。
忽而一抹白影從院內閃過,但尚未多走幾步,已有一把聲音響起,遏制了它的行動。
“姮兒你再亂跑,大姐定要我帶你回去。”說話的,正是永嘉王妃的胞弟,平陽駙馬恆聿。此次他隨駕而行,負責兩位王爺的安危。
白影則是一個穿了紗衣的少女,聞聲,她停下腳步,怯怯地挪着身子一點點捱到兄長身邊,嬌滴滴地喊了聲“三哥。”
恆聿拍了拍妹妹的前額,“大姐吩咐叫你安靜一些,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再亂竄?”
恆姮是恆啓豐的幼女,而今芳齡十六,自小嬌生慣養,性格頑劣活潑,卻對幾位哥哥極其尊敬,最佩服的也是三哥恆聿,素來他說什麼,恆姮都能欣然接受。
便見她做乖巧模樣,搖着哥哥的手臂撒嬌,“我聽見蛙叫,想去捉來玩一玩兒。”
“難道你只想玩?又想捉弄三皇子是不是?”恆聿訓道,“你再胡鬧,回了家爹爹也要罰你,不許再鬧了。”
恆姮拉下一張俏臉,不樂意道:“他膽子小,能怪我麼?”
恆聿輕嘆,勸妹妹道:“哥哥明白你的心思,可你是恆家的女兒。”
“恆家的女兒,恆家的女兒!”恆姮這一次,似乎不願意服她的哥哥,衝着恆聿道,“恆家究竟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哥哥你也捫心自問,放棄未姐姐而迎娶那個公主,你甘心嗎?”語畢,小恆姮撂下她的三哥哭着轉身跑開了,原來在她心裡,對於將來嫁給三皇子定乾王,是千萬個不願意。
月影下,恆聿孤身立於長廊之上,心神黯然。
廊下,恆聿的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長,微微一陣夜風吹過,衣袂宮絛隨風而動,卻透着滿滿的淒涼。
“三弟。”一記溫婉的聲音響起,隨即光隨聲動,一盞盞燈籠魚貫而來,瞬時將庭院照得通亮。一位三十來歲光景的貴婦人款款出現,她形容端莊妍麗,一身錦衣華服,眉宇間與恆聿、恆姮有幾分相似。
恆聿轉身迎上去,稍稍躬身,“夜已深,王妃出來,可是有不妥?”
來者便是永嘉王的正妃,當朝宰相恆啓豐的長女,恆嫦。
“你們且退幾步,本宮與駙馬有話要講。”恆嫦沒有接弟弟的話,卻支開了隨侍。待人散去,她方走近弟弟,“二丫頭是不是又跑出來了?”
“她是有些貪玩,但已經回房了。”恆聿答,“如果大姐覺得不妥,我立刻派人送她回去,畢竟路還很長,什麼都會發生。”
恆嫦擺了擺手,拉過恆聿到欄榻前坐下,“爹爹讓姮兒跟着來,定有他的道理,你送回去如何交代?不過,我以爲,的確有一個人該打道回府了。”
恆聿淡淡地一笑,“大姐是說我?”
“你素來聰明。”恆嫦讚歎一聲,“爹爹不下四五次與我提過,三個兒子中,最最器重的便是你。大哥、二弟當年也有適齡的公主可以婚配,但姨母和爹爹都沒動這個心思,只有你,讓他們費盡心機地把德恩公主配給你。三弟,爹爹對你的期望很大,你的功名,絕不會停留在一個駙馬位上。有一日姨母位臨太后寶座,你的前途不可限量。大姐的意思,你可明白?”
恆聿舉目看向別處,嘴角依舊是淡淡的笑,近來這種笑幾乎成爲了一種習慣,一種麻木的毫無情感的習慣。他口吻平靜地回答長姊,“大姐的意思我明白,爹爹和姨媽的目的我也明白。既然選擇了放棄,就不會後悔。對於佟未,我也不會……”
恆嫦擡手擋出了弟弟的嘴,搖頭,“不要逼自己說絕情的話,這不是我的弟弟,你心裡知道便好。未丫頭我真心喜歡,如果沒有姨媽、沒有爹爹,我滿心期望她能成爲我的弟媳。但我們恆家與佟家沒有緣分,這是天註定的。”
“我知道。”恆聿的笑,終帶出一股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