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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柔卻戾氣十足的話令在場衆人都愣住了,心臟忍不住微縮,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喬心身上。
她看起來明明那麼柔弱單薄,而從她口中說出來的話可以說狂妄放肆了,但卻沒人敢反駁,彷彿她就是有資本、有本事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是現場情況也本來就是這樣,南宮湘從始至終都匍匐在喬心腳下,而喬心以一種極富侮辱性的動作羞辱着南宮湘,南宮湘心底憤恨不屈,卻奈何不得她分毫。
喬心驀然鬆手,長髮一甩,人已轉身離去。
南宮湘身體重重的往一側跌去,被南宮序一把攬進了懷裡。
“姐姐,你沒事吧”。
南宮湘忍着臉上的疼痛,十指緊緊的摳入地板上,雙眸恨恨的瞪向那已轉身遠走的少女背影,左木亦步亦趨的跟在她的身後,爲她領路,而南宮鈺蹦蹦跳跳的走在她的身邊,歡快的不知在說些什麼,間或扭頭朝她做着鬼臉,一臉的幸災樂禍。
推開南宮序,南宮湘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掌心在剛纔的拖行中擦着地面,現在火辣辣的疼,半個手掌都見血了,嚇得南宮序抓着她的手嗚咽道:“姐姐你的手受傷了”。
南宮湘充耳不聞,彎腰撿起地上的長鞭,鞭子把手上還有她手上的血跡,沁入鞭身,染上了濃重的顏色,雙手握緊,任那疼痛越來越深,額上冷汗也越來越密集。
南宮心,這世上,有我沒你,有你沒我。
“湘姐姐,你的手受傷了,我扶你回去包紮一下吧”,南宮闌趕忙站出來說道。
誰知南宮湘反手就給了南宮闌一巴掌,下了十分力,打的南宮闌頭偏向一邊,一半長髮都粘在臉上,腦子裡“嗡”的一聲,南宮闌瞬間懵了。
“你個賤人,現在纔想起我,剛纔死哪去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好意,哪遠給我滾哪兒去”,南宮湘眸子噴火,說話毫不留情,彷彿面前站着的女孩就是她想要千刀萬剮的南宮心。
這一巴掌也把南宮序、南宮雲和南宮闌給打愣住了。
南宮珊快步走到姐姐身邊,看到姐姐隱忍的淚水和半邊迅速腫起來的臉頰,心疼的不得了,但她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都沒用,反而會更加激發南宮湘的怒火,到時候等待她們的恐怕是比這更殘酷的懲罰。
從四年前被父母送來南宮家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和姐姐的命從此之後,都不再屬於她們自己,要想活下去,只有一個字——忍。
南宮珊眼眸一斂,拉着南宮闌後退一步,用一種極其卑微的語氣道:“湘姐姐對不起,我代姐姐向您賠罪,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姐姐吧”,她敏感的察覺到南宮闌身體一僵,頭垂的更低,無聲的嘆了口氣。
她們姐妹倆對南宮家的人來說不過兩顆浮萍,唯一的責任便是陪這位千金大小姐玩,做她的玩具,高興時逗逗,不高興時鞭笞,南宮湘勾一勾手指頭就能弄死她們。
顯然南宮湘的故作卑微取悅了南宮湘,冷哼了一聲,跛着腳往前走去,許是察覺到自己走路的姿勢頗爲滑稽,氣的胸口急劇浮動,大叫道:“呆站着幹嘛,還不過來扶我”。
南宮珊和南宮闌趕忙跑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攙扶着南宮湘。
南宮雲在身後大嚷着:“小姑姑,難道我們就這樣放過他們了嗎?真是可惡,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竟然連小姑姑也敢惹”。
南宮湘冷笑,“放過她們?想得美,我要讓她們知道,惹了我南宮湘,等待她們的只有一個下場——生不如死”,最後四個字在脣齒間碾轉,輕飄飄的卻令人毛骨悚然,十指掐在姐妹倆手臂上的肌膚,南宮闌疼的輕嚀,卻換來南宮湘一記冷厲的眼刀,嚇得噤聲。
南宮珊從始至終垂着腦袋,似對手臂上的疼痛毫無感應,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冷凝,卻是無人能夠發現。
她發誓,現在加諸在她和姐姐身上的痛苦,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如數奉還給南宮湘。
一個恃寵而驕、毒辣陰險的少女還有什麼未來可言,她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應有的代價,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少女的背影,那樣清淺的一顰一笑,動作間的流利瀟灑,都是南宮湘拍馬也趕不上的。
也許,好戲很快就會來了。
南宮家族的老宅依山峰而建,不大卻極精,風格也極爲復古,一路走來,小橋流水,雕樑畫棟,薄霧濃雲,有一種身在仙境的錯覺,由於海拔極高,氣溫有些低,空氣卻極爲清新,深吸口氣,再緩緩吐納而出,彷彿全身心都通透舒暢起來,耳聰目明,有一種通達之意流遍全身,而這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喬心一路健行,一路欣賞風景,前方一條小溪擋住了去路,卻有一條鵝卵小橋容人通過,喬心從橋上往下望去,卻見溪水清澈見底,映着碧水藍天,水草搖曳,魚兒歡快的於水草間嬉戲穿行,自由自在,惹人豔羨。
山峰之上建房本就驚奇了,竟然還有人工開鑿的小溪,真是令人驚歎,喬心猛然想起南宮鈺所說被人推下湖,難道這峰頂之上還有湖泊嗎?
看出喬心的驚奇,左木在一旁笑着解釋:“心兒小姐,這溪水乃天然形成,可不是人工開鑿的,溪水沿着碧玉路流入雲川湖,再經另一側流出,繞整個山峰一週”。
整座宅子按古代標準而建,三進三出,縱橫交錯很多小路,因此每條路都有自己別緻的名字,比如這條小溪往南而去的那條幽徑小道便名爲碧雲路,初次之外還有長青路、雪天路等等,而腳下站的這座橋名爲藍橋。
藍橋?喬心猛然想起了納蘭容若的一首詞,漿相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裴航和雲英的愛情故事令人心之嚮往,而面對這樣的美景,不免令人多想。
左木時刻注意着喬心的面部表情,當他說出藍橋時便明顯察覺到面前的少女陷入了某種沉思,不及多想他便脫口而出:“心兒小姐可是有了喜歡的人”,話一出口他便後悔自己的冒失,但話既已出口已無可挽回。
喜歡的人嗎?喬心想起傅衍璣,牽脣一笑,便轉身下了橋,不過是一座有典故的橋而已,難道還能像話本里寫的那樣,在某種象徵愛情的橋上許下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真愛諾言?
太傻、太天真。
喬心邊走邊狀似不在意的問身邊的少年:“可是雲川湖”?
南宮鈺腳步一頓,半晌才反應過來喬心問的是什麼意思,遂點了點頭,腦袋垂了下去,身體隱隱有些顫抖。
過去了那麼久,但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忍不住害怕。
“別怕”,喬心牽起他的手,慢慢的往前走去,她的手微涼,卻有種撫慰人心的作用。
“人都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喬心轉眸看向身邊的少年,那雙與自己極爲相似的眼睛隱隱泛紅,晶瑩的水花閃爍,彎脣一笑,樹杈的間隙投射而來的光影斑駁着落了少女滿身。
“姐姐會爲你報仇的,以後再不會有人欺負你”。
一句彷彿誓言般的話入了南宮鈺心底,那些鑽心的顫癢害怕瞬間如潮水般退去,渾身暖洋洋的,比陽光還要溫暖。
他知道,是面前的少女給了他這樣的力量,從此以後,那太陽花開在了心底,日日灌溉,終有一天,開花結果。
左木眼睛四處亂晃,他是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嗎?卻瞬間與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對上,心底一顫,迅速移開了目光。
這個新來的心兒小姐當真不可小覷,年紀恁般小,而她那雙漆黑眼眸他卻窺不得分毫,不是清澈過分,便是心機俞深。
但他相信,絕對是後者。
走過幽深小徑,走過羊腸大道,路過亭臺樓閣,看過碧水清溪,一路風景,一路繁華。
最終在一間猶如宮殿般的屋子前停下,九級臺階之上,兩根硃紅柱子矗立,木門緊閉,猶如隔絕萬千世界的旖旎,獨自守着孤獨。
“三少夫人,鈺少爺,心兒小姐,老先生就在裡邊”。左木躬身後退,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沙玥皺眉,她隱隱覺得今天的會面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聰明如她,都想不明白這不同究竟出在哪裡。
目光落在前邊的喬心身上,難道是因爲她?遂即搖搖頭,南宮典一個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頑固怎麼會知道心兒的存在,就算得了消息,也不過幾個鐘頭的時間,能有什麼不同?
她暗暗嘲笑自己多想了。
而此時,木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屋外陽光燦爛,鳥語花香,而那半開的木門裡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從那黑暗裡步出一個戴着風帽的老人,看他穿着一身長袍,風帽遮了半邊容貌,卻不難看出那日漸鬆弛的肌膚和垂垂老矣的步態。
而左木自看到這名老人便彎腰鞠躬,“父親”,沒有老人的指示他是萬萬不敢直身的,幾十年的耳濡目染,他是知道父親極爲看中規矩,是萬萬不敢懈怠的。
老人點了點頭,一雙蒼老渾濁卻不掩精明的目光淡淡的掃了左木一眼,便落在臺階下身着一襲長裙悠然而立的少女身上,以致完全忽略了沙玥和南宮鈺。
南宮鈺撇了撇嘴,他最討厭爺爺身邊的這個老頭,陰沉沉的像個死人。
沙玥本想叫一句左老,卻見這老人完全忽略了她,只注意到喬心,心底暗道不妙。
喬心任這老人打量,但那極具侵略性和不喜的目光還是讓喬心感受到了,剛纔左木的反應已使得她知道這老人的身份,左青,南宮家族現任大管家,也是南宮典的貼身侍從,這人目光爲何如此奇怪?
卻見左青將雙手攏在身前,風帽下的眼睛在喬心身上上下打量,只到要看出一個窟窿來,才淡淡的哼了聲,有些不屑的意味,喬心卻驀地笑了,這老頭還挺傲嬌呢。
彷彿看到了喬心脣邊的諷刺笑意,老人又一聲重重的冷哼,“老先生有令,只請這位小姐進去,三少夫人和鈺少爺先去偏殿休息片刻”。聲音卻是沉穩有力,清晰的入了每一個人耳中。
說完便轉身進了屋子,不再搭理外邊的人。
沙玥眉皺的更狠,這是怎麼一回事,不是要見小鈺嗎?怎麼現在只見心兒,想着已走到喬心身邊拉起她的手狀似關懷的說道:“心兒,你不要害怕,你爺爺很和善的,無論他說什麼你且受着,不明白的等出來了告訴媽媽”。
“對啊姐姐,爺爺也不是很兇,你不用害怕”,他覺得姐姐根本就不會害怕,但想起這是姐姐第一次見爺爺,自己第一次見爺爺的時候也嚇了一大跳呢,遂開口安慰道。
喬心抽出自己的手,看了沙玥欲言又止的模樣一眼,轉身擡步,一步一步的朝上走去。
踏過門檻,迎面吹來的陰風令喬心不由自主一個輕顫,門“哐當”一聲關上,徹底隔絕了光源。
入目一片黑暗,不是夜晚來臨的那種黑暗,而是整個身心都彷彿沉入了無邊無際的漩渦中,聽不見一丁點聲音,彷彿時空都靜止了般,喬心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寸步難行。
即使知道前方沒有任何危險,她卻踏不出一步。
這種暗無邊際的黑暗令她慌了神,她自認死過一次,便天不怕地不怕,而現在,她卻萌生了逃離的想法,然而她卻連後退的力氣都沒有。
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模糊的畫面,她微微驚心,那是被她深深埋葬在心底不願回首的痛苦,可是此刻卻如幻燈片般在她腦海裡一閃而過,那些遠離的疼痛也彷彿身臨其境,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
黑暗壓迫着神經線,她雙手抱着腦袋,搖晃再搖晃,想要趕走腦子裡的畫面。
美麗溫柔的女人拉着她的手進了一間華麗夢幻的房間,打開粉色的衣櫃,裡邊各色精緻的衣裙排列開來,她摸着她的頭髮溫柔說道:“好孩子,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
餐桌上,女人指着幾個少年少女一一介紹:“這是你大哥,你大姐,這個調皮的小子是你的雙胞胎弟弟,別看你倆長的不像,小時候可把媽媽折騰的不輕”,對面少年疏離冷淡,嬌豔的少女不滿卻還是好奇的瞅了她一眼,而身邊的小男孩扒着飯碗露出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道:“你真的是我的姐姐嗎”?
長桌盡頭的男人手中拿着報紙翻閱,間隙擡頭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慈愛令她心底一顫,慌忙垂下腦袋來。
小小的她坐在豪華的別墅裡,心裡卻有些激動,這裡漂亮,溫馨,有爸爸媽媽,大哥大姐,還有調皮的小弟,比冰冷的孤兒院好多了,她捧着飯碗開心的笑了起來。
突然,場景變幻,狂風暴雨,電閃雷鳴,潮溼陰暗的地下室裡,她蜷縮在牆角,又冷又餓,無數個日日夜夜,她拼命的睜大眼睛不讓自己睡過去,但那閃電伴隨着屋檐下的水滴,她淒厲的嘶吼響徹黑夜,卻只有屋外撐傘的少女得意的大笑。
十年拘禁、十年折磨,青梅竹馬慘死身前,葬身狼腹,她眼睜睜的看着曾經信奉爲真情的家人變身殘酷的掠奪者,奪走她的心,給了另一個他們寵愛的女兒。
爲什麼……爲什麼,這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隨着洛茜兒的死亡和她的遠走高飛,那些痛苦的過往她已經忘記了,爲什麼此刻卻如根植在她的腦海裡,趕都趕不走。
不……她現在是喬心,和那些人早已沒有了牽絆,她有自己的生活,阿飛好好的活着,傅衍璣守在她的身邊,她有愛她的媽媽和弟弟,對、媽媽……弟弟,腦海裡掠過沙玥溫柔美麗的笑容和南宮鈺調皮靈動的眉眼,喬心逐漸安靜下來。
她不是一個人,那些上輩子的一切,只是一場夢,而現在,夢醒了,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她怎能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讓自己永遠被痛苦牽引,走不出來。
喬心往前踏出一步,又一步,在黑暗中摸索潛行,心卻出奇的平靜,好似剛纔的一瞬錯亂不過曇花一現。
每一步都如踏在棉花上,輕盈,而落腳沉重。
突然,一束強烈的燈光投射在喬心腳下,那光刺得喬心微微眯起眼睛,周身依舊是幽深的黑暗,而她的心已經驟縮了起來。
她現在確定,剛纔的胡思亂想並非偶然,這個地方處處透着古怪,而喧她入此的所謂爺爺也許正潛藏在黑暗中的某一個地方,看她錯亂、發狂。
喬心後背已被冷汗透溼,如果她剛纔走不出來,被心魔蝕心,那麼,她將永遠走不出這裡。
也許本就是他的計謀,但他的目的又是爲何?
喬心雙拳緊握,立在光柱下,目光掠向四周,大喝道:“出來,我知道你就在周圍,看別人像傻子似的在你面前失心瘋很開心嗎”?
是的,她覺得自己剛纔的表現就像個失心瘋患者,胡言亂語,瘋瘋癲癲,但樂於看別人失心瘋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那人也許是自己名義以及血緣上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