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番外 招親

大元朝的鹽課是朝廷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 有天下辦納之錢,半數出於此項的說法。境內北起遼陽,南迄嶺海, 旁及四川、河東等地, 共設有鹽場一百六十六處。

民間不得私營, 由官府管制的鹽戶生產。朝廷另行引岸法, 商人購鹽引, 取得運銷權,再由取得鹽引資格的大小鹽商運往各地販賣。

運鹽多走水程,大元自開國後不久就開始徵集民夫修鑿濟州河, 引汶、泗水經濟州西北至須城安山,南來運舟由徐州經濟州河入大清河, 至利津入海, 海運至直沽, 再水陸聯運至大都。後來會通河與通惠河(通州至大都)鑿成,就可直接水路運抵。

酈君玉當初就是看上了鹽商的巨利, 這才安排劉奎壁公子帶着銀兩人手,開始跑販鹽這個行當。她又位高權重,不需自己出面,只要和下屬吩咐幾句,或是借兩個門生的名號就能搞到官派的鹽引, 四處通行, 所以生意順風順水, 一般的官商都不敢輕易得罪在朝中有大後臺的劉公子。

榮發爲此還笑話過酈君玉幾次, 說道沒想到她這麼個正經人物, 一天到晚口口聲聲的爲國爲民,竟然也會利用手中的權勢謀求私利。

酈君玉心思活泛, 對此話不以爲意,回道大人我不趁着還在位上給自己謀點私利,將來你吃什麼?

況且在酈君玉心中,這些錢與其都讓大小鹽商賺去,那還不如讓她也來分一杯羹,起碼她還做生意實誠,有的利潤便好,不會黑心的去囤積居奇,哄擡鹽價。

後來和白蓮教打了一段時間的交道之後,很受啓發,深以爲手中若是沒有人,那賺了巨利也很不保險,日後沒有官位護身時,自保困難,於是又動起腦筋來想怎樣才能在手下養一批撐得住場面的人手。

像白蓮教那般建起一個徒衆遍佈天下的教派,難度堪比登天,第一代創教之人需有大智大勇不說,之後還需要數代教主的悉心經營,酈君玉自認絕對沒有這個本事,想一想,乾脆搞個簡單些的。

讓劉奎壁在運鹽的水路沿線,各處大大小小的岸口碼頭都設置分號,每處招募一批當地的年輕男子,對外就當作是本商號僱來的夥計,每月都有月銀,內裡管得較爲嚴格,經常找教頭操練,平日裡就做沿途押運貨物之用,每處數十上百人不等,這樣全部算在一起,鹽號屬下就也有了一兩千人。有急用時,就近立時就能召集一批來。

白蓮教靠教規教義約束教衆,她靠月銀賞錢招攬手下。

開始時十分費錢,管帳的榮發對此很是不滿,嚷嚷着販鹽掙的銀子還不夠養這些人的呢,後來慢慢好轉,其他的客商看劉公子不但朝中有後臺,自己也實力雄厚,貨物沿途都有人手看護,十分保險,於是慢慢就有人願意出錢請他代爲押送自己的貨物,一來二去的這些人手不但能自給自足,還有能招攬生意獲利。榮發方始不叫了。

等到與白蓮教何教主關係緩和之後就更加方便,不時還能向他借兩個人來幫忙指教一下。白蓮教傳承百年,自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教規約束教衆,武功高強的江湖人物也有不少,何教主因着以前的關係,對酈君玉絕不藏私,但凡是派人來給她幫忙,那必是要派最得力的人手,所以劉公子手下的這一批人都稱得上訓練有素,規矩齊整。

酈君玉從朝堂上安然抽身後,先去自己在各地的鹽號商鋪走了一圈,比較滿意,深覺劉公子這個水平也算配得上映雪姐了。

再回到潭州之後,就安下心來,按部就班,帶着諸‘家眷’過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這幾日寄情水墨,傾心於作畫,用了數天時間,埋頭畫了一大幅潭州山水圖,完工之後想要給人看看,四顧一圈,卻發現周圍除了兩個小丫頭,再沒其他人了,只得自己出來找。

“榮發,榮發,哦,不對,榮蘭,榮蘭你在哪兒呢?”

以前名叫孟麗君,後來自己改名叫酈君玉,現在又叫回孟麗君的孟小姐,在自家府中前前後後找她的心腹愛將,以前叫榮蘭後來被她改名叫榮發,現在也又叫回榮蘭的丫頭。

轉過了西廂房,走到後園荷池邊上,忽然噤聲,只見榮蘭正在池子對面殷殷切切地和她那個小女婿站着說話呢,說着說着還伸手用帕子在人家額頭上擦擦。

孟小姐暗哼一聲,這種涼爽的天氣,還用得着裝模作樣的擦汗?她對自己也沒見這麼體貼過,真是有了女婿就忘了小姐。

看那兩人頭湊得近近的,嘰嘰咕咕的樣子,估計一時半會兒說不完,無奈之下只好轉身去找蘇映雪。

進到映雪姐的住處,發現門外冷清,伺候的小丫頭們一個不見,心中納悶人都到哪裡去了,難道映雪姐還在午睡,小丫頭們都趁機躲清閒去了。

自己掀了門簾進去,“映雪姐,映雪姐……哎呀,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我先出去…”看着裡面挨在一起的兩個人急急分開,孟小姐就算向來灑脫也不由臉紅,暗罵自己魯莽,連聲道歉退了出去。

也不能立時溜走,只好硬等了一會兒,蘇映雪又氣又笑的出來,“小姐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讓我說你什麼好,怎麼到處亂闖呢?”

孟小姐委屈,“映雪姐,你的房間我以前都是隨便進的,這不是習慣了嘛。”嘆口氣,“唉,我不打擾你們了,幫我和劉公子道聲叨擾,我先回去吧。”說罷垂下頭轉身就走。

蘇映雪拉住她,“又沒有怪你,你來都來了,忙着走什麼,有事?”

孟小姐搖頭,悶悶的道,“沒什麼,就是午後無事,想找人說說話的,結果榮蘭也不得閒,你也不得閒。”

蘇映雪左右爲難,一邊看她孤孤單單的,不想冷落了她,一邊又惦記着自己的相公才跑了趟差事回來,兩人月餘未見,這昨晚纔到,回來又先和小姐說了一晚上那些什麼生意人手的,今天才輪到自己,正是在互道相思別情的時候,也實在捨不得走開。

就這麼一猶豫,孟小姐已經徑自走了。

蘇映雪看着她苗條挺直的背影不住嘆氣,小姐已經二十多歲,這年紀可確實是不小了,難道要一直這樣孤單單的一人過下去?

轉回房中,忍不住和自己相公說起來,小姐這般年紀老大還沒找到鐘意的夫婿,這可怎麼辦呢。

劉公子歷經世事無常起伏,變得穩重謹慎不少,和映雪也是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大圈子才結爲夫妻,因此很知道惜福,對嬌妻溫柔體貼,一般都會順着她說話。

可是論到孟小姐婚嫁之事,他也覺得是太過棘手,實在不能閉着眼睛瞎安慰,“她啊,她這般厲害,只怕沒人敢……”看蘇映雪擡眼瞪他,臨時改口,“只怕沒人配得上。”

蘇映雪發愁,“就是這麼一說嘛。”

第二日去找榮蘭,“你說小姐她難道就一直這樣下去了?這女子就算自己再能幹,卻也要找個伴兒纔好啊。”

榮蘭和劉公子觀點差不離,不過說話就要直率很多,“問題是誰敢要她呢?就算有人敢要,一般的男子小姐她也看不到眼裡去啊!”

她們兩個在背後替孟小姐發愁,孟小姐自己其實也挺不耐煩,她現在萬事順心,衣食無憂,就差小女婿一名,乾脆一拍桌子,自己拿了主意,“本小姐我也要拋繡球招親。”

榮蘭和蘇映雪聽了她的主意後相顧無言,榮蘭半晌才道,“這個有些難辦,映雪姐當年拋繡球,那是倚仗着丞相家千金的身份,小姐你如今……,年紀又……”言下之意是你既沒高官爹爹,又年紀老大,只怕沒人來啊。

孟小姐卻早有計較,“本小姐拿出十個商號來做嫁資,招婿入贅,不怕沒人來。”

榮蘭咂舌,“十個商號!你真大手筆,我都想上場一試了……”

蘇映雪覺得自家這位小姐近來大概是閒得無聊,自己找樂子玩呢,伸手拉拉榮蘭,兩人一起出來,低聲道,“你別管她了,想拋繡球就拋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到時候要是實在沒有什麼順眼的人,咱們就自己家裡找一個身手好的,出去把繡球接回來就是,就當讓她熱鬧熱鬧,開開心。”

榮蘭聽着有趣,吃吃的笑,“映雪姐你就寵着她胡鬧吧,到時候萬一不小心砸中個醜八怪回來,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於是數日之後,潭州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新近遷來潭州的孟府上,有位姑娘要憑鉅額家財拋繡球招婿,一時之間羣情振奮,連周圍地方有了耳聞,能趕過來的人都趕來了不少。

要知人生在世不過就是權財二字,且不分家,有了權自然有財,有了財那再想要權也比一般人容易,這孟家小姐的嫁資實在誘人,抵得上潭州城中十餘家富戶家財的總和,這如何不讓人動心!

至於小姐本身的相貌年歲,大家倒都不太關注了,都竊以爲必然有些問題,至少會貌醜,否則何必出巨資招婿,不過這都不成問題,只要別太過醜怪,能坐享金山銀山,忍受個一般貌醜的妻子也不是什麼難事。

於是孟小姐拋繡球的當天,場面十分的熱鬧,頗有人山人海之勢,大家都擁在孟府外那個臨時搭起來的繡樓下面,想要一覽孟小姐的尊容,各自打着主意,只要孟小姐不是醜得十分厲害,那必然要奮力一搶繡球的。

到了良辰吉時,幾聲鑼響之後,孟小姐身後跟着數個丫鬟舉步登樓,往外那麼一站,本來吵吵嚷嚷的場面忽然安靜下來,靜了一小會兒之後,又嗡的一聲爆發出一片吵雜議論之聲,誰也沒想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絕色美人,一時間大家奮勇爭先,全都拼命往繡樓下面擠,暗道天靈靈地靈靈,菩薩保佑,千萬讓她那手中的繡球砸到我吧。

孟小姐眉頭微鎖,從繡樓上這邊走到那邊,那邊再走回這邊,心裡有些後悔自己沒事找事,這回可是自尋麻煩了。

看看下面亂哄哄的,實在不敢把手裡的球隨便拋下去,細瞧了半天,半個順眼的也沒找到,長嘆一口氣,輕聲對身後的榮蘭道,“榮蘭啊,快去找個身手矯健的擠進去,讓他務必接住我的球,可莫要砸到別人了。”

榮蘭看看樓下的一堆人也很失望,嘆道,“我現在明白了,以前聽說那些拋繡球撞天婚,找到好女婿,那全都是假的,肯定和映雪姐當初招你一樣,提前算計好的,咱下回可別再白費種力氣了。”說罷轉身就要下樓去叫人。

忽然樓下一陣大亂,其實下面本來就人聲鼎沸,擠擠嚷嚷,夠亂的了,這時忽然衝進百十名訓練有素,身手矯健之人,二話不說,上來就動手驅趕圍在繡樓下面的一圈人。

下面的都是尋常百姓,就算是年輕男子居多,也是抵不住這些如狼似虎之人的一通衝殺,頓時都大呼小叫的被驅逐開來,繡樓下面一時三刻間就被清理出一塊幾丈見方的空地,有人緩步而入,在空地上站定了,擡頭看着孟小姐,揚聲道,“扔吧。”

周圍的衆人氣得鼻子都要歪了,有這麼霸道接繡球的嗎,礙於那位人多勢衆,又氣勢洶洶的,不敢招惹,避免被打,不然早就要一齊破口大罵了。

孟小姐和榮蘭目瞪口呆,對望一眼,“陛下!他怎麼出京了!”

成宗看那樣子也是沒好氣,拉長一張臉,看孟小姐呆着不動,又提高聲音道,“快點扔下來!”

孟小姐這輩子經歷過兩次最危險的事情,一次就是在西北邊關作戰時被擄進了敵營;再一次就是辭官時當朝抗旨。

第一次是意外,沒有辦法。第二次是有意的,她爲了那次能夠抗旨之後還可以保住小命整整做了快三個月的周密部署安排,期間耗盡心力,動用了手中所有能用的力量,最後才一路有驚無險的過關,過後想想都要暗呼僥倖。

現在陛下開口讓她扔繡球下去,孟小姐心裡雖然知道不能扔,但是不扔就是抗旨,這回可一點提防準備都沒有,只得咬牙揚手,將球扔了下去,讓成宗陛下穩穩接住。轉身就往樓下跑,榮蘭也跟着一起跑,一邊跑一邊大呼,“快,快,下面的快去開門,將那位,那位貴人請進來!”

陛下到哪裡都是大刺刺的氣派儼然,這時雖然是一身便裝,但氣勢絲毫不弱,到了別人家裡也一樣頤指氣使,被恭迎進內室之後立時擺擺手,“孟小姐留着,其它人都趕緊退下去。”

孟小姐心中忐忑,看着他拿在手中一直把玩的球不知該說什麼好,“陛下您……”

成宗自她走了之後,一直心裡無比憋悶,千辛萬苦的探聽到了她的行蹤之後就驚悉其人馬上要拋繡球招親了,這下是憋悶加氣憤,顧不得其他,十萬火急的趕來,總算是沒有耽誤大事,不過心裡很有些被逼得無路可退的羞惱。

瞪了半天眼睛方道,“趕緊讓他們去準備吧,朕過兩日就要回去了。”

孟小姐不明白,“陛下要我準備什麼?”

“準備拜天地成親啊,不然你亂拋繡球幹什麼!”

“啊?”孟小姐覺得他臉黑得可以,按理說此時不能輕易冒犯,不然定要龍顏震怒,不過茲事體大,只得硬着頭皮小心翼翼地道,“我,陛下大概誤會了,我這是在招婿入贅,陛下,您恐怕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你拋繡球前說明朕不能來接了?入贅…你就當朕是入贅的好了。你若是不願入宮,那朕,朕可以容你住在宮外,不過咱們要先說明白,將來有孩子了可都是皇子皇女,不能姓孟的……”

孟小姐很想責問他,你這麼多條件還來入什麼贅!直接搶親得了。

哼一聲道,“陛下多慮了,你忘記我曾經吃過‘五日斷腸丹’麼,那藥有後患的,我以後不會有孩子了。”

成宗搖頭,“朕問過太醫院的易御醫了,他說那個東西雖然對身體損耗極大,但是你吃過不久就服了解藥,所以應該可以調養過來。就算,就算調養不過來,那也沒什麼,你還是你,你在朕心中是不一樣的,不用計較這些,朕會一直陪着你的。”

孟小姐自己也研究醫術的,其實也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此時就是拿此事出來咽一下陛下,不想他也查問得清清楚楚。

成宗看她不說話,氣勢頓時低了下去,放下手中的繡球,走到面前低聲道,“對不起,那件事朕都後悔死了。”拉起那雙思念已久的玉手,放在臉邊蹭一蹭,正色道,“朕知道你有許多顧慮,也知道按照你的想法還有很多事情不好辦,只是朕也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和你白頭偕老,你不試試又怎能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又願意爲你做到哪一步呢?所以,所以以後別再離開了,有什麼不願意的事情就對朕說出來,總會有辦法應對的。”

“我…”孟小姐還是不知該說什麼,向來伶俐的口齒忽然有些不聽使喚,不過說實話,十分動心。

成宗看她還是猶豫,心中十分焦急,不得不徹底拋下自己那點顏面尊嚴,把臉湊近,“算朕求你了,當日你在朝堂上求了朕一次,朕都答應了的,這次你也該答應朕求你的事情纔是。”

“好。”

這個回答雖然簡單,但卻是陛下這輩子聽過的最爲動聽的話。以後,以後……其實麻煩諸多,但是又能怎麼樣呢,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實在沒孩子了,他們大元不是還有兄終弟及的習俗呢,成宗忽然很慶幸自己還有個幼弟能備不時之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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