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路上

酈君玉雖然是文官, 但其實她去西北邊關沒有大家想的那般危險辛苦,主要是她的官職品級擺在那裡,出行規格自然就高, 再怎樣也不能委屈到她的頭上, 加之隨從衆多, 照應得十分周全, 所以一路上也沒覺着有什麼大不適意的地方。

她自己對上戰場也沒有任何興趣, 打定主意只是在後方指揮一下就好,這些日總是要對榮發說,“爲將者當運籌帷幄, 決勝千里!”

和他同坐在車上,晃悠了數日, 閒得快要長毛的榮發嗤之以鼻, “那你呆在京城中決勝千里, 別出來啊!巴巴的跑到這種偏遠荒涼的地方做什麼?好嘛,這一路馬車坐得, 我都快被搖散架了。”

酈君玉最近天天坐在馬車中趕路,她的馬車很是氣派又大又結實,上面的各色用品一應俱全,堪比一個能移動的臥房。即便如此,一天到晚的坐在上面也是氣悶。馬車晃得人頭暈, 也沒法看書, 所以逗着榮發說話成了她的唯一消遣。

笑道, “榮發, 你這般日日怨氣沖天可不行, 要想開些纔是,幸虧有本官去西北督戰, 你纔有機會能一睹金戈鎧甲,鐵馬冰河的雄渾氣魄。就是這十萬大軍的磅礴氣勢,又豈是你待在京城中能輕易看到的?”

她這麼一說,榮發倒是忽然來勁兒了,“可不是嗎,何況這十萬大軍還是你在統領的,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啊!我以前怎麼能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呢,唉,總算沒有白跟着出來奔波辛苦一趟,我榮發身爲十萬大軍的統帥的貼身心腹,那也是…也是,那句話怎麼說的?對了,是與有榮焉啊!”

酈君玉失笑,“那你明日坐車辛苦了,可不許再陰陽怪氣的和我說話抱怨。”

榮發做個小鬼臉,“連着坐這麼多天的馬車實在是難過嘛,大人,等咱們凱旋迴京的時候,一定要改騎高頭大馬才行,你可一定要記得要把我帶在身後,讓我也感覺一下被衆百姓夾道歡呼是什麼滋味。”

酈君玉敲她一下,“你倒想得挺美,這還沒有到邊關呢,你就想着要凱旋了,怎麼着,你睡一覺仗就能憑空打贏了不成?聽說那察合族的大王子十分厲害,又善於行軍打仗,帶兵以來,從未有過敗績,我這心裡其實是很沒把握的。”

榮發大驚,“那你不早說,早知這樣我和映雪姐捆也要把你捆在家裡不許出來!打敗仗那是鬧着玩的嗎?亂軍之中搞不好就要喪命的,要是被俘,要是被俘那麻煩就更大了!”

酈君玉微微撇嘴,“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若不是在馬車上,榮發就要跳起來亂轉了,“你就不能做事穩妥些!沒把握的事情怎麼還能自己請纓出來?別以爲我不知道,這事是你自己和陛下提的,不然他們誰也不會想到派你一個文官上戰場!!”

酈君玉驚訝,“你怎麼知道的?我可從來沒在家中提過這事啊?”

榮發怒,“就是你上次晚上沒回府,被皇上留下夜談,回來後我問你都幹什麼了,怎麼沒事還要夜談!你爲了撇清這次不是你主動去擠陛下的牀,而是陛下真的有事和你說,所以趕緊一五一十的把你們晚上說的那些話都老實交代了!”

酈君玉往後一倒,慨嘆,“榮發,你太精明瞭,竟然都會在不動聲色間把我的底細摸得這般透徹,要知道,你家大人我從小精明,只要我不想說的,從來還沒什麼人能套出我的話來呢!”

榮發氣得要死,怒道,“那有什麼用?不還是被你鑽了空子!看來還是映雪姐明智,大事情把握得住,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還以爲你有什麼必勝的神機妙算呢,誰知道,誰知道,你也有傻大膽的時候!下回可休想再讓我幫着你敷衍映雪姐!休想!”

“唉,怎麼就氣成這樣了,快喝口水消消火。”酈君玉趕緊把一旁的水囊遞過去。

榮發接過水囊,拔開塞子,咕咚咕咚大喝了兩口,壓壓心頭的怒氣,知道不該這樣和酈君玉發脾氣的,開口道歉,低聲道,“小姐,我不是故意要衝你大聲嚷嚷的,你別介意啊!你這樣日日辛苦操勞,我和映雪姐也幫不上什麼大忙,但總盼你能平平安安的,過幾年能才朝堂上全身而退,唉,我也不想這般沒用,幫不上忙還亂髮脾氣的,就是一着急,火氣上來就管不住自己了……”

酈君玉也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榮發,你別這麼說,其實是我行事任性,拖累了你們纔是,你們說我多少句都是該的。

你看,我雖然拋頭露面,辛苦操勞,但是起碼有個顯赫的官職在身,你和映雪姐兩個日日跟着擔驚受怕,卻什麼都沒有,只怕還要被我耽誤了終身大事,我其實心裡一直很是愧疚。

當初離家的時候年紀小,還不懂什麼,總以爲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無論如何也不甘心就那樣安於深宅之中,庸庸碌碌的了此一生,所以只憑着一時的意氣就敢離家出走,順手還拐帶了你。”

說到這裡微微一笑,接着又道,“我這些天來偶爾回首前事,總是要後怕不已,那時候實在是太魯莽了,虧得運氣好纔沒有出什麼大事,否則的話,不說別的,只要碰上三五個歹人,咱們兩個就難逃一噩。

後來咱們一鼓作氣的進了京,趕考,中舉,當官,旁人看着風光,但這其中的辛勞只怕也就是你和映雪姐才能體諒我了。

我這幾年,不光是勤懇辦差,得以升到了高位。其實也悟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爲人要有擔當。

現在如果讓我回頭重新來過,我說不定就不會離家出走了,爲人兒女的,對父母高堂也是有着一份責任的,你不知,那日我在太后宮裡見到了被皇甫小姐帶去的孃親時心中是什麼感覺,她,她看着我使勁流眼淚,我卻連扶都不能去扶她一下,還有比這個更不孝的嗎?

還有你和映雪姐的孃親,家人,都因爲我的緣故一直不能相認。

唉,所以說這世間的事情很是公平,有所得必然會有所失,我既然已經付出了這許多,換來了今天這個位置,那我就必然要盡全力將它做到最好,正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方纔對得起朝廷給我的這份高官厚祿。

來西北督戰並不是我想逞能,但凡朝中還派得出合適的人來,我絕不會冒險來出這個風頭,實在是朝中的幾個老將都年近遲暮,小將又都缺少歷練難成大器,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纔不得已而爲之的。”

榮發聽她洋洋灑灑說了這麼大一段,一時無言以對,愣了半日才道,“你這一大套話實在是老氣橫秋得可以,早知做官會把你做成這副樣子,當初打死我也不能順着你一起出走啊!”

酈君玉一笑,“哪裡老氣了,這是本官我做人的感悟,難得有心情和你說一說,旁人我還不耐煩和他多講呢!”

榮發搖搖頭,又伸手揉揉眼睛,悶聲道,“知道了,世道艱辛,做什麼都不容易,我保證不再多說你了,下回映雪姐再要教訓你的時候,我也會攔着她的,這可行了吧?嘿,當我不知道你呢?耐煩和我說這麼大一套,還不是想哄騙我繼續寵着你任意妄爲。”扭過頭去又揉揉眼睛,“偏我傻乎乎的,還總就是吃這一套。”

酈君玉得意一笑,還沒答話,前面呼喝聲響起,車子停了下來,微微一愣,榮發已經探頭出去,喝問,“怎麼忽然停下來了,前面吵什麼?”

馬蹄聲響,張德全縱馬過來,神色有些古怪,“啓稟大人,前面有白蓮教何教主帶着一大羣手下攔路,說是要見大人一下。”

酈君玉奇道,“白蓮教何教主?”

張德全道,“就是以前大人身邊的何珍何公子,上月江湖上傳聞白蓮教的茅玉鸞已經聚集教衆在白蓮教聖地河池白水神功行了傳位大典,傳位給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