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示好

酈丞相的書房內, 長几古琴,窗邊兩把太師椅,桌上一張縱橫十九道的棋盤, 側牆上掛着對聯一副:天作棋盤星作子, 誰人敢下?地當琵琶路當弦, 哪個能彈?

酈大人此日無事, 難得能偷來浮生半日閒, 自己靜靜坐在窗邊翻棋譜,右手食指和中指間還夾着一枚白色棋子,在棋盤上輕輕敲着。

榮發手裡捧了一襲襯了五色花紋織錦裡子的白狐裘進來, 一進門就看到一個秀挺的身影,穿了一件家常衣袍, 側身坐在窗邊, 長睫低垂, 瓊鼻朱脣,執着一枚棋子的手纖長細緻, 形狀極美,幾縷陽光穿過窗子打在她身上,如夢似幻,輕靈飄渺,美得不似世間凡人。

摒住氣欣賞了半天, 這纔想起自己來的目的, 使勁咳嗽一聲, 見酈君玉擡起頭來看她, 就頂平了臉問道, “大人啊,前些日皇甫府上派人送了幾張十分珍稀的白色狐皮來, 咱們本不想收的,後來他們隱晦說是以前做事無禮了,這算是個賠罪,才讓人留下的。怎麼這一轉眼你就命人給做成衣服了,尺碼大了些吧,給誰穿的?難道是想孝敬老相爺?可是這顏色給他老人家穿也過於鮮亮了。”

酈君玉欣喜起身,“已經做好了?那幾個繡娘動作倒快,不愧是京城中最知名的匠坊。”從榮發手中接過狐裘,抖開來看看,毛色一水的細膩油滑,沒有一根雜毛,襯着裡面的五彩織錦,確實是顏色十分鮮亮好看。

披在自己身上比一比,問榮發道,“如何?”

榮發皺眉,“挺漂亮的,就是長了大半尺,真是的,你要做衣裳就告訴我啊,和映雪姐說也行,怎麼自己急急地就吩咐人了呢,尺寸都沒搞對,還得讓裁掉一塊,重新襯邊,再縫起來,這不是浪費東西嘛!”

酈君玉一笑,“這不是給我做的,是給茂才的,自然還要再長些纔對。”

榮發瞪眼睛,“又是給何公子的?上月不是才花重金請匠人給他打造了一對爛銀螭頭鉤嗎?光是那螭龍眼睛上鑲的明珠就用掉了上回御賜一批東西里面最好的兩顆,搞得打造兵刃的人都連連稱奇,說這家可是真夠奢侈,這怎麼又想起來給他做狐裘了,這大熱天的,急什麼啊!那幾塊狐狸皮,我本來還打算等天冷了,給你和映雪姐一人做一件貼身小襖的,這下好了,只剩下幾條狐狸尾巴給我,能做什麼啊。”

酈君玉拍拍她,“那就另外找一塊皮子做好了,有什麼的,這塊這麼漂亮,我當時一看,就覺得它穿在茂才的身上肯定能相輝互映,所以就命人做了,來,和本官一起給茂才送去。”

榮發一臉的懷疑,“大人,該不會是外面的傳言成真,何公子真的成了你的人了?”

酈君玉斥道,“胡說,你家大人我像是會這麼亂來的人嗎?不過,不過我真是越來越覺得茂才這人很是靈慧俊雅,讓人忍不住想要去多關照他一些,而且他生得那般玉樹臨風,這些衣物配飾自然都要上好的才搭配。”

榮發了然點頭,“哦,我明白了,大人你這是看上他了,不過還沒有得手,所以出盡百寶地去討好人家。哼!”語氣一轉,教訓道,“你當男人當糊塗啦!這些手段都是人家哄美人時用的,你亂用什麼!”

酈君玉眨眨眼,“哄美人?嗯,茂才也算得上是‘美人’。”擡腳出屋,“走吧走吧,別小氣了,不就是塊狐狸皮嗎,你要是喜歡,下回本官再找幾塊來送你。”

從酈君玉的書房往東走,過迴廊,轉過假山石橋,穿入一個月洞門,內有一座小亭子,二面借廊,只伸出一角來,後面就是何珍住着的院子,小院四周圍有曲廊,院內石筍,青藤蔓繞,古木翠竹襯以幾株木槿花,十分幽靜雅緻,是陛下命人給酈君玉起造丞相府時,她專門關照修建的,比對她自己住的地方還用心,搞得衆家丁一開始都以爲大人自己要住在這裡。

搬家的時候,直接就把大人的箱籠都搬來了這邊,後來才知弄錯了,私下都議論紛紛,大人對何小公子可真是寵愛有加,太大方了。

何珍見酈君玉給他拿了件冬天的衣服來,也失笑,“大人,現在可是夏日呢。”

酈君玉悠然道,“《秦風》有云:君子至止,錦衣狐裘,本官覺得這東西很適合茂才你,所以就早早送來了。”

何珍星眸一閃,垂眼道,“那學生可要多謝大人了,今天難得大人有空,在學生這裡喝杯茶吧,正好我新做了一篇文章,正想拿去請大人品評一下。”

酈君玉欣然落座,“好啊。”

何珍看看榮發,知道酈君玉從不把他當外人,也讓道,“榮總管也坐下喝杯茶歇歇吧。”

榮發嘿嘿一笑,“不了,不了,我也不懂什麼文章,就不多打擾了,你們慢慢聊吧。大人你儘管放心,我會出去吩咐他們不得隨意來這裡打擾的。”

酈君玉當着人前,也不好說她,只好當作沒聽見她的怪話,等榮發出去後才問道,“茂才做的文章呢?我以前竟是沒怎麼見過你寫文章,今日倒要好好看看。”

何珍看着榮發的背影失神,聽她問了,這纔回過頭來,水紅色的雙脣勾起一個誘人的弧度,露齒一笑,“哪有什麼文章,我還真是不耐煩做文章的,就是想留大人說幾句話,所一找個藉口罷了。”

酈君玉奇怪,“要說什麼?茂才你有什麼話直接來找本官說就是,何須還要找藉口。”

何珍看着她,“大人最近爲何不太找我去衙署中幫忙做事了?是信不過何某了嗎?學生自認爲跟在大人身邊做事以來,一直謹慎仔細,不涉私利,並沒有出過什麼疏漏纔是。”

酈君玉近來主要是在處置派兵兩廣,鎮壓白蓮教教衆之事,何珍到底是茅玉鸞茅教主的弟子,此事肯定是要避着他的。沒想到他十分敏感,就這麼幾日沒找他去做事,他就不自在問出來了。

斟酌一下答道,“茂才,本官一直當你是自己人的,有什麼事都是不想瞞你,可是這幾日朝中正在處置白蓮教在地方上聚衆鬧事的麻煩,本官覺得你還是要避嫌爲好,此事我是公事公辦的,盼你不要誤會什麼。”

何珍微張開嘴訝然,“大人認爲此事學生應該避嫌?”自己苦笑一下,“果然是呢,我是茅教主的弟子嘛,只是朝廷做此事並沒有十分機密,我不跟着大人去官衙,這些日也聽說了大人的得意門生,安遠將軍皇甫少華當朝領旨,已經帶了五千精兵星夜趕往兩廣之事,這種衆人皆知的事情,大人也要單單避着我?”

酈君玉看他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委屈,心中十分不忍,“茂才,我不是有意要特別防着你,只不過你的身份比較特殊,外面又有一些不大好的傳言,說本官和你……,本官做事要是再不謹慎着些,只怕……”

此時何珍院中伺候的小丫鬟送上茶來,何珍擺擺手,“拿下去吧,今天不喝茶了,你去把我房中藏着的那一小壇青竹酒拿出來,再去端幾個小菜來,今日我要請大人喝酒。”

衝着酈君玉一笑,“學生今日想請大人盡興喝一場酒,大人可能賞臉?”

酈君玉知他心裡肯定不舒服,正想不出辦法來安慰,聽他說要喝酒,立時豪爽點頭,“好啊,今日必要和茂才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