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何不提呢?難道、難道他……”女子倏然變色,婢女趕忙拉住她的手:“小姐你彆着急,戴公子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他這麼拼命地也要再見你一面,絕不會是個薄情的人。”聽了她這話,女子纔算是稍微放下心來,面上仍是愁眉不展。
婢女將她拉起:“小姐,戴公子家境貧寒,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拿不出足夠的銀兩做聘禮,小姐也得再等等呀!”
女子卻黯然地低下了頭:“你這丫頭,爹爹找人爲我畫像,是要將我送進皇宮去,他若慢了一步,我們可就再也見不到了。”
“小姐,”婢女替她拉緊了狐裘,“倘若你與戴公子今生無緣,那麼能在一起共處幾日,由他爲你畫像,難道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話雖如此……”女子依舊神情黯然,婢女便不再提此事,換上笑臉:“好啦好啦,明天就能見到戴公子,小姐可不能愁眉苦臉的,要笑一笑纔好啊。戴公子爲了見小姐一面,可是冒着極大的風險去拜見了老爺。”
儘管還想說什麼,女子幾度張口卻終難成說,最後只得點點頭,跟着婢女回了房間。
溫暖的閨房內飄着一股馨香,那是她——齊府千金情有獨鍾的香料“女兒媚”,父親寵愛她,即使“女兒媚”市價極高,也總是爲她點上。對父親的疼愛,她感激在心,但另一面她也知道父親之所以疼愛她,無非是希望她將來嫁進皇宮,一家人得以飛黃騰達,享盡榮華。與此相比,“女兒媚”又算得了什麼呢?
“小姐,明天要穿什麼樣的裙子呢?奴婢今天就去找人熨燙一下。”婢女不知道她心中的惆悵,只爲她明日能與情郎相見而高興着。
儘管想到明日就能與心上人重逢,她也絲毫感受不到快樂。若不是天長地久的相守,一切都是空的,即使面對面,也不能交談,這叫人怎麼忍受。女子胡亂答道:“就那白色的便好。”
婢女將她所說的白色衣裙取出,抱在懷裡笑逐顏開:“白雪,白梅,再加白衣仙子,真是神仙也會動情的!”
“你這丫頭,還取笑我。”聽了讚美的話語,女子只是低了低頭,小聲道。若是連神仙也會動情,畫軸呈上去,豈不是會被皇帝一眼看中?
那不是她想要的。不要絕代容顏,不要榮華富貴,甚至不要這個家……只要與心上人長相思守,只要長相守。
“小姐!……小姐?小姐你怎麼哭了?”
***
畫軸落入衛檀衣手中,實屬意外,以他的個性,沒在土裡埋上百八十年,再是精美絕倫的字畫器皿也與道旁的雜草無異。
“師傅那個老糊塗,以爲這是南桓時候的畫軸,千里迢迢差人給我送過來,結果不過是後人着迷於那一時期的仕女圖,仿着那個風格畫了而已。”
衛檀衣坐在迴廊向陽處,悠哉地曬着太陽。
“即便是如此,尊師爲何會得到先帝的遺墨?”韓如詡早換上了淬思替他取來的乾淨衣物,也便倚着柱子曬乾自己的頭髮。
“那……”衛檀衣一指摩挲着太陽穴,“非要這麼追溯起來,大概是先帝自己的不是。”
韓如詡眉一挑,好像專門要聽聽他敢如何詆譭先皇。
大濟被北蕭滅國後,是先帝從無數隱姓埋名以求自保的皇族遺孤中站了出來,率領着不肯屈服的大濟人民展開了反抗,最終重新奪回了江山光復了王朝。可惜先帝還未曾登基就在戰場上病薨,宣平帝作爲他的同族兄弟,接受他的遺願繼續率領大濟人民與北蕭對抗,簽訂了《臨川之盟》,雙方停止了無休止的戰爭,開始了通商。儘管不曾身着龍袍,大濟人民心目中他依然是開國之君,對他無比敬重。
“你問畫軸如何到了師傅手中,我可以回答你,上次偷走倒淨瓶玉觀音的我那師侄,雖有妙手空空,卻着實沒眼光。畫軸原掛在萬州齊府的少奶奶房內,也不知師侄他怎麼會看上了此物,順手就給牽回了……順手就給牽走了。”險些泄露不可告人的秘密,衛檀衣最後幾個字說得極爲隨意。
韓如詡知道他有意隱瞞着什麼,卻也不便追問,只又好奇另一面:“那你如何得知這是先帝的遺墨,據我所知,先帝的名諱並非那印章上所刻兩字。”
那個麼……衛檀衣不知想到何事,突然笑出聲來,搖了搖頭:“無可奉告。”
碰了壁,韓如詡嘴角抽搐,直身就要朝院外走去。“韓大人請還是越牆而過吧,否則門外那羣人涌進來砸壞了東西,只怕韓大人賠不出這麼多了。”
也沒去想爲何別人打破東西也得他來賠,大概已經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韓如詡頓住腳步,躍上屋頂。
“啊!”對面一聲慘叫。衛檀衣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彎腰一陣哈哈大笑——這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半個屋檐害死人。
而隔壁的院子裡,韓如詡揉着摔疼的屁股,對衛檀衣那誇張的笑聲又氣又無可奈何。他居然又忘了這邊只有牆壁,一縱過來沒有落腳點,若不是反應快早就摔成肉餅了。
木匠的孩子在院子裡玩耍,初見他飛過來嚇得尖叫,再看他摔得那麼慘,又改爲捧腹大笑,聲音比隔壁那個有過之而無不及,聽得他真想動手打人。
韓如詡扶着剛好沒多久的腰小心翼翼地出了木匠鋪,擁擠在掬月齋門外的人還沒有散去,明知門不會開,卻還那麼執着,真叫人無法理喻。
“大人,您這是怎麼了?”見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幾個平素和他熟絡的侍衛吃驚地圍上來問。
“別提了,”韓如詡黑着臉道,“你們留下幾個人看着別鬧出什麼大亂子,其餘人跟我繼續走。”
一名侍衛不放心:“大人,您這樣子還怎麼走,要不還是回去歇着吧?”更有人玩笑道:“剛纔把大人拖進木匠鋪的該不是個絕世大美人吧?”一干侍衛立刻會心大笑。
“笑什麼笑!還不走!”侍衛們看他真的動怒,纔打着哈哈分頭行動。
韓如詡真是要被活活氣炸了肺。這幫傢伙腦子裡就不能裝點正經東西麼,別說這是在巡邏,就算是閒暇時候,自己像是那種會隨便跟着個女人就行苟且的人麼?這樣不檢點的女子必定骯髒無比,自己就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
不過更加氣人的是,將他拖走的那個分明就是個男人,還跟自己積怨甚深。那傢伙確實是有一張妖孽般的臉,可同樣也有一顆妖魔一般的心,就好像和他生來犯克,自打相識以來有他出沒的地方一準沒好事,還總是牽連自己。
自己就算再沒眼光,也絕對不會看上這種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