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想不起什麼了,所以……”
因爲姬玉賦如是說,淬思離開了暖玉堂,到宮中各處走動。
前來的陪同的是元舒,許是考慮到他與淬思見過面,又自稱將來要永遠追隨衛檀衣,淬思對他不會有厭惡情緒。
“宮主吩咐過,姐姐想上哪兒都行,撫琴宮中本就沒有禁地,只是書齋這樣的一些地方宮主不喜歡外人進去,如果有人阻攔,我會向他們解釋。”元舒纔來了不過大半年,已對這兒的一切十分熟悉,在淬思面前一副願盡地主之誼的樣子,倒是很討淬思喜歡。
衛檀衣對自己的師父也頗有微詞,因此談到成長地的時候並不多,但淬思還是記住了幾位重要人物的名字,二宮主裴少音和三宮主顧屏鸞一對歡喜冤家,元舒的師父——雖然年紀大卻要管衛檀衣叫師叔的恕丞,還有……
“容姑娘回來過嗎?”僅僅是好奇,也就這麼問了,哪知元舒如臨大敵一般趕緊向她比劃噤聲:“噓!千萬別讓宮主聽到任何關於容姑娘的事,否則會惹大禍的!姐姐有所不知,宮裡沒人敢提到她。”
淬思詫異:“爲何?”衛檀衣偶爾提及自己的小師妹,雖然也是抱怨連天,卻緊接着就會轉爲對師父的責備,怎麼聽都該是姬玉賦欠了自己徒兒的,爲何別人提到她反而不樂意聽,難不成是心虛?
元舒孩子氣地聳聳肩:“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不止我,師父也不清楚,知道這件事原委的,怕事只有三位宮主和少主。”
這姬玉賦,虧欠的人還真不少,這麼想着,淬思不再問:“帶我去主人過去去過的地方吧,你們宮主的書齋什麼的,興許只有毛賊纔有興趣。”
“哈哈,我一定會把姐姐的話告訴師父的。”原書的師傅恕丞雖師承撫琴宮最厲害的殺手,姬玉賦的長徒華嬰,自己卻是個飛賊,無所不能偷。元舒說起自己的師父亦是眉飛色舞:“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聽三宮主說起過師父當年出師的考驗,宮主將一粒做了記號的櫻桃藏在茶杯中,茶杯藏在木匣中,木匣由三宮主的母親親自抱着,再由宮中當時最厲害的幾名弟子圍守,限時一天內師父必須將櫻桃帶到宮主面前。”
“哦?”淬思有了興趣,追問,“這麼層層看護,恕丞大人怕是拿不到了吧?”
元舒得意地一叉腰:“一天時間過去了,大家都以爲師父做不到,盒子被嚴密守護着擡到了宮主面前。宮主知道師父在自個兒房中睡了一整天,就質問他爲何不把歷練當一回事,可他一臉正經地說自己已經將櫻桃拿到手了。”
在自己房中睡了一整天,還拿到了被層層看護的櫻桃,這怎麼可能嘛。淬思微微撅起嘴搖了搖頭:“他怎麼做到的?”
“師父啊,趁着宮主打開盒子的那一剎那,將櫻桃偷走了!”
“……雖然耍詐,恕丞大人倒也真有妙手空空,在人眼皮下迅速得手。”
說笑間元舒帶她來到了歸雁亭。歸雁亭位於煙渚山頂峰之上,俯瞰西面皆是雲霧翻滾,寒冬時節更是白茫茫看不到盡頭,彷彿已來到天之極,超脫了生與死。
淬思不知不覺走到崖邊,一手撫上斑駁了紅漆的角柱,喃喃自語道:“玉辭公子只怕一生都不曾看到過這般絕頂凌雲的景色。”
元舒並不知道她口中的玉辭公子是何人,只說:“我聽師父說,少主剛來到宮中的一年內,幾乎每天都到這兒來,一呆就是一整天,有幾次甚至是天黑以後被宮主抱回房裡去的。”
“那人還有這樣柔情的一面?”淬思驚訝不已。
“是少主幼時的樣子讓人無法不憐惜吧!”元舒忽然低下了嗓門,“我曾以爲世上再沒有比我更可憐的孩子,卻沒想到少主他像我這麼大的時候,也已經……”
他沒說出口的話,淬思心知肚明,便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將來你學成出師後,不就可以陪伴他了嗎,到那時主人就不再是孑然一身,而有值得信賴的人了。”
元舒用力點了點頭:“我此生都將追隨少主,永不離棄。”
淬思笑了,伸手颳了刮他的鼻子:“你當是對情人發誓呢!什麼永不離棄,你能有這份心意,讓他不必感覺到自己孤單一人,我想就足夠了。”
她明白,那比她小了六百多歲的青年究竟想要什麼,什麼才能夠填補當年的殺戮給他留下的創傷。當他來到這歸雁亭時,一定被眼前這種高且空茫的感受震懾了心神,那種俯瞰衆生的寂寥感,天命單薄無力的無助感,在那一剎那,一定在他的胸口激盪,反覆提醒他是誰讓他失去了一切,包括……
“姐姐,你還活着的時候,是做什麼的?”元舒忽然問道。
淬思怔了怔:“我?我那時……”都快要不記得了吧,生命彷彿在遇見那羸弱的姬玉辭之後才真正開始,第一次有了牽掛,明白了什麼叫心疼。“已經太久了,不記得了。不過曾有一段時間,我附在一隻燕子身上。”
“真的啊!”元舒露出羨慕的神情,“在天上飛的感覺一定非常快樂!”
淬思覺得自己在苦笑,因爲她第一次隨着燕羣到南方過冬後,心就留在了那小小的房屋內,回憶不起飛的滋味。
見她不回答,元舒又問:“那姐姐來找宮主是爲了什麼事,可以跟我說嗎?”
“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她回頭望了望白茫茫的天際,輕聲道:“我來找一個人,雖然他早就死了,但一定也和我一樣羈留在陽世不肯離去,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要找。”
元舒抱起胳膊:“你怎麼知道他一定就死了呢?宮主據說也活了幾百年,不還是那麼年輕,說明有人可以長生不老啊!”
“哼,”淬思冷笑,“即使有這麼好的事,也一定是被你們宮主佔了去,玉辭公子從來就什麼都沒有。”除了我,他什麼都沒有。
元舒不明白她爲何突然動怒,識趣地不再說話。
除了我他一無所有,所以,叫我再如何能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