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春回到客棧的時候,夜更深了。
貝磊看他半天不回來,心裡還高興:“叫他出去走走叫對了。”於是也不等他,始終是在病中,身體不舒適,時辰差不多就睡下了,聽見自春回來的聲音,他也只是翻了個身,嘟囔了一句:“賢弟,早點歇息了吧。”
自春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裡翻騰的盡是今晚小岑對他說的那些事:瘋了的娘、自甘下賤的章十十、心地兇狠的蘇家小、被迫漂泊的小岑,人啊,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反應各個不一,這種關鍵時候就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性來。
娘雖然外表柔弱,可性子是最堅強的,爹失蹤了那麼多年,她一個人風裡來雨裡去把自己拉扯大,從來沒有向任何人求助示弱過,再苦再窮的時候也只是咬着牙齒堅持着,到底是什麼樣的刺激使她精神崩潰了呢?
章十十,那個自己愛到骨子裡、疼到骨子裡的姑娘,怎麼會踏入青樓出賣皮肉呢?不對,一定是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跟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人,自己對她是瞭解的,她不是那樣的人,光看她是如何對待那個花新和魯亭博就知道了。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蘇家小不也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麼?他就對自己下得了毒手,說不定章十十以爲自己已經死了,露出她不爲人知的另一面,以出賣皮肉爲生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她又一直照顧着自己的娘啊!這又說不通了。
怪不得自己落水時看見蘇家小的面容猙獰,原來是心存邪惡,他到底是在想些什麼,是爲了章十十嗎?有本事就正大光明地競爭吧,怎麼幹那背後下黑手的勾當呢?
莫非蘇家小跟章十十暗中有什麼往來,就像阿晉跟祁文禮一樣,自己被矇在鼓裡?不像不像,如果是那樣,自己死後兩人就應該乾柴烈火,馬上湊做一堆,而不是十十絕不嫁那蘇家小……
小岑也真可憐,被那蘇家小逼成那個樣子……
所有的想象、所有的可能,如草原上狂奔的野馬羣,在自春的腦袋裡盡情馳騁,他再次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自春睡不着就起來練拳,貝磊披着長衫站在房門口看了一陣,覺得不對勁:“怎麼今天自春的神情那麼沉鬱,彷彿積蓄了無數的憤懣,練拳的氣勢也十分猛烈,好像是對着自己的仇人出拳一般?”
到吃早飯的時候,貝磊只道他爲自己的病情擔憂,便問了出來。
自春看着這個萍水相逢後與自己成爲莫逆之交的兄長,在事關自己的事情上爲自己出謀劃策,拿了不少主意,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兄長,我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誰?你不是自春嗎?噢,莫非你的
記憶恢復了?”見自春點頭,貝磊高興得直樂:“太好了,恭喜賢弟,你是……”
自春便把自己昨夜的遭遇說了一遍,順帶講了自己的身世,貝磊聽得不住嘆息:“原來是這樣。”
自春最後說:“兄長你看,我這身世知道了跟不知道有什麼區別,我娘和十十現在不知下落,茫茫人海,叫我上哪裡找她們去?”
貝磊想了一會兒:“賢弟,你暫時不透露自己還活着的消息的想法是對的,現在的確暫時不能打草驚蛇,讓那蘇家小聞風而逃了去或者做了準備來對付你。現在我覺得你還是應該以科舉試爲先,等到功成名就之時,再來慢慢尋訪不遲。”
自春點頭:“我昨晚想了又想,也覺得這個法子最爲妥當。如果沒參加科舉試或沒通過省試也就罷了,我立刻去找那蘇家小算賬去,然後盡一切可能去找回我娘,但是楚州離京城只不過一個來月的路程,放棄殿試有點可惜,所以我想想還是先莫聲張,把自己的事做好再回頭來收拾他、去找我娘去。”
“對了,就該這樣。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要這樣有輕有重。將來你若能金榜題名,得了官職,也要這樣,不被雜事左右,做到輕重、是非分明。”
自春點頭,心裡暗暗發誓:“蘇家小,等着吧。”
兩人又住了幾天,貝磊病情已經痊癒,於是結了帳,往京城而去。
這次離開楚州,自春較上次經歷的事已太多,他懷着一種必勝的信心,走向那遙遠的未知城市。
路上,自春突然想起一件事:“兄長,那我現在用的名字是自春,要不要稟報上去把我原來的名字改回來呢?”
貝磊想了一下。說:“暫時先別聲張。如果說現在是州試還好一點,要改也還容易,可現在已經進入殿試的環節了,還是別改了,以免被禮部認爲是冒名頂替,說你是替考就糟了,那就前功盡棄了。”
自春點點頭,這原名柏紫春的事就暫時放在心底。
路長話短,自春和貝磊在金風送爽的秋天到達了京城上都。
這衛夏國建國兩百餘年,歷經八任皇帝,現在在位的皇帝乃是第九任國君。
雖說已經三輪考試的遴選,但進入最後一輪殿試的學子們仍有兩三千名,上都的客棧一時間緊俏起來。
多虧貝磊經驗豐富,提前策劃好入京的時間,把時間放得比較寬裕,所以到達上都時距離殿試的時間還有一個來月,兩人儘可以慢慢欣賞京城風光,熟悉京城街道。
兩人所住的客棧位於一條名叫朱雀斜街的街道上,名叫“流雲”,客棧不大,環境清幽,客房乾淨,老闆見是兩個青年,知是前來參考的學子,態
度就非常恭敬了,誰知道他們中間會不會出狀元呢?
貝磊一到上都,就給自春出主意說:“馬上準備拜帖去拜見你的恩師宋熹去。這師生關係搞好了,大利於你將來的仕途。”
自春依言,第二天便穿戴一新,備了帖子就到宋熹府上拜望。
原想宋熹恐怕不一定有空,自春還做好了多次拜訪的準備,不料他拜帖才一遞進去,宋府下人就立即出來請他。
自春在祁家也鍛煉出了一些應酬的能力,這裡雖是京城,但禮節都是差不多的,因此他不卑不亢,整理了一下衣冠,便隨着那下人進去了。
宋府不大,看上去頗簡樸,沒有什麼花哨的裝飾。
下人把自春領到了一間房前:“大人正在裡面等你。”自春擡頭看了看門楣上的匾額“留一半齋”,知道這是書房,他再次整肅衣冠,走了進去。
書房裡,觸目皆是書本,那宋熹坐在書案後正看着一本書,見自春進來了,就放下書本,擡起頭來。
自春想像中以爲這位禮部侍郎定是一位臉龐清癯,留着五綹長鬚的中年人,待行完禮擡頭一看,竟是個面孔團團,有如富家翁的白髯老頭,看見自春,臉上露出和氣的笑容來。
“你便是承天府士子自春?”
自春忙躬身應道:“是。”
那宋熹上下打量着他:“唔,唔,文章做得好,人才生得更好。”自春不知他話中之意,不敢接口,只躬身站着。
宋熹就說:“不必拘禮,坐吧。”自春道了聲不敢,便在旁邊的椅子上虛虛坐了下來。
宋熹眼露欣賞,看着自春:“我在承天府做主考官的時候,忙於閱卷,也未來得及與你們見面,真是慚愧。”
自春忙站起身來說:“老師說那裡話來。老師日理萬機,以公事爲重,值得學生敬佩。”
宋熹就問了自春的個人情況,讀那些書,兩人就這樣來來往往講了起來。
畢竟是頭一次拜望,自春顧慮時間太長不好,估摸着進來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辭。
宋熹也不挽留,最後說了句:“自春,我今年大概會被陛下再次任命爲主考官。”
自春忙道:“恭喜老師了!老師又要辛苦一段時間了!”那宋熹依舊露出和善的微笑:“不妨,不妨,有空常來坐坐,我最歡迎年輕人到我家裡來。”
自春施了禮,告辭出了宋府,回客棧的路上,自春心生疑惑,自己跟宋侍郎頭一次見面,怎麼他就像老朋友一樣告訴自己再任主考官呢,按理說,這多少還是一個秘密呀。
轉念一想,自己大概多慮了,這也許是宋侍郎平易近人的風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