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自春突然想到這幾日貝磊都要跟自己在一起,少不了跟祁文明碰面,自己始終只是一個下人,雖說貝磊的費用是自己來掏腰包,但這些事還得稟告祁文明這個主子一聲,於是便帶着貝磊來見祁文明,還沒到他房門口,就見上英站在他房門口遠遠衝他們直搖手。
上英看了看祁文明緊閉的房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低聲說:“今天別去觸大少爺的黴頭。他昨夜睡得晚,結果偏又睡不着,今早起來就怪隔壁的那位公子打鼾聲音太大,吵得他無法安睡,剛跟掌櫃的鬧着要換房呢,被掌櫃的勸了好久,說沒空的上房了,換不了,這才作罷。他剛睡下,別又吵醒了他,我們大家一整天都不好過。”
自春是一大早自己起來去院中練武活動身子,而後就去找貝磊,壓根不知道發生了那麼一臺事,他知道祁文明這幾天心情不好,壓力太大,自己也不好太過打擾他,想想反正再過兩天就考試了,就算祁文明問起來現時解釋也來得及,於是叫上他二人一起出去了。
剩下兩天,自春只帶着貝磊和上英往崇寧城裡城外的名勝古蹟跑,觀賞風景,評點文化,那貝磊也跟自春一樣,對祁文明那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爲表示蔑視,兩人志氣相投,相互欣賞,竟似相識多年的老朋友。
上英呢,沒有了主子的牽絆,跟在自春和貝磊的身邊,插科打諢,說學逗唱,三人開懷暢遊,把祁文明帶來的那種即將考試的沉重氣氛衝得一乾二淨。
州試的時間到了。
祁文明頭天夜裡想到考試就睡不着覺了,翻來覆去在牀上折騰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凌晨倒又昏昏睡去,上英早早起來過來侍候他的大少爺,結果房門緊閉,他想起這幾天祁文明的怪脾氣,就不敢去叫門。
可是看看出發的時間差不多了,大少爺還是沒動靜,上英心裡焦急,可是又不敢去叫他。
自春練了趟拳腳,洗漱完畢,吃了早飯,過來看祁文明,卻見上英在門前搓手徘徊,心裡納罕不已,上英見自春來了,如釋重負:“自春,你可來了。大少爺還沒起牀,我不敢……”
自春恨不得給上英一腳:“這是什麼時候?你怎麼糊塗了!這可不是在家裡,想多睡會兒就多睡會兒。你可真耽誤事!”他不由分說,“哐哐哐”敲響了門。
祁文明正做着面對卷子,自己一個字也不認識的惡夢,被自春的敲門聲驚醒,一邊慶幸還好這只是個夢,一邊惱怒怎麼一大早就有人來吵自己,突然驚覺今天是去參加州試的日子,急得一躍而起,手忙腳亂地穿戴起來,還好衣裳鞋襪都是昨晚上英就準備好了的。
他一開門,上英就忙把洗臉水端了進來,祁文明一見上英就火大,上去就是一腳:“該死的奴才!差點誤了我的大事。”
上英端着水,不敢躲閃,怕水潑灑了,膝蓋上硬生生捱了祁文明一腳。
自春已經端了早飯進來:“大少爺,別發火,時間還來得及,只要你動作比平時稍緊一點就行了。”
祁文明瞪起眼睛,正要連自春一起罵,就見門口探進一個頭來:“諸位仁兄,可以出發了嗎?”原來貝磊來約大家一起出發了。
有外人在場,祁文明連忙收斂自己的怒氣,埋頭洗漱用飯。
自春也不言語,忙着收拾祁文明昨夜因爲睡不着而翻亂的書,把它們一一放進書箱裡,並檢視筆墨紙硯等物,上英也在一邊重新查看了一邊衣物坐墊用具吃食等物,等兩人檢查完了,祁文明也正好吃完早飯,大家一起出發了。
天才麻麻亮,秋意漸濃,空氣中已經微帶涼意。
街道上的人很多,一看人流的方向,就知道統統都是去參加考試的學子。
考院的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隊,學子們等待着搜身入場。
這科舉考試的搜身也挺煩,州試還稍好一點,一排兵丁站在考院門口,每人檢查一個學子,上下搜捏身體,雖然隔着衣裳,卻也讓人感到難堪;檢查完身體,又要檢查隨身所帶物品,確認沒有夾帶任何書籍紙張了,才能放進去。
祁文明排在自春的前面,貝磊謙虛,只讓自春上前。
祁文明鼻孔掀天,白眼看着檢查自己的那個人,那兵丁也會看衣着來判斷人,看見他衣着華貴,隨便在他身上上下按了按,就去檢查他所帶的物品了。
檢查自春的是一個粗漢,驚豔地看着自春的臉,伸手就摸了一把:“哎喲,你是個娘兒們女扮男裝的吧,嘖嘖,這臉蛋子,比怡紅院裡的小紅的都嫩呀!”旁邊的兵丁皆大笑起來,聽見這話的一些學子個個驚異地向自春望了過來。
自春的血液一下子衝上臉來,自己相貌長得好是事實,但別人多半隻是用驚豔的眼光看看自己,說挑逗、調戲的話的人也有,但像這麼粗俗、直接動手動腳的人他還頭一次遇到。
他雙手攥緊了拳頭,就想一拳揮過去,可是想起自己好不容易纔能參加這州試,機會來之不易,於是拼命忍住憤怒,只瞪着那兵丁。
祁文明聽見那兵丁對自春的調戲,生怕連累自己,裝作不認識自春,也沒叫上英幫忙,自己提了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跑進了考院。
那兵丁見自春瞪着自己,也鼓起眼睛瞪了回去:“怎麼?不服氣?老子倒要好好檢查檢查你!”說罷伸手便向自春的襠下一撈。
自春渾身繃緊,險些一腳踹了過去,他兩眼望天,心裡默唸一個“忍”字。
那兵丁“嘿嘿”笑了起來:“喲,有兩個蛋的呀,還真是個男人!”自春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來:“檢查完了嗎?”
那兵丁白眼看着自春:“沒有!你等着!”說罷便慢吞吞搜檢起自春的物件來。
旁邊貝磊已經按捺不住,提拳便兩步跨了過來,
自春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拽住他,雙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手中用力一按,貝磊鼻子裡“呼呼”出氣,漲紅着臉退了回去。
那兵丁故意把自春的東西翻了個亂七八糟,連他帶的餅都被捏碎了好幾個,實在看不出什麼來,這才揮揮手:“進去吧。”
進到院裡,貝磊忍不住對自春說:“自兄,你可真忍得住啊!”
自春無奈地笑笑:“有什麼法子呢?自己被他檢查着,只要他說不行我就進不來,豈不白白浪費了一個機會,那時我能到哪裡去伸冤呢?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只有忍了。”
貝磊拍拍自春的肩膀:“自兄,佩服!這次州試能夠結識你這樣的朋友,就算名落孫山也值得……”
自春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旁邊有人“呸呸呸,別說這樣的晦氣話!”扭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在說話。
兩人不由吐舌暗笑,互道一聲“金榜題名”就各自去找自己的房間。
上英送了祁文明和自春他們進了考院,這才長吁了一口氣,揉揉發痛的膝蓋,回客棧靜候兩人考試出來。
考院裡除了原本就有的房間外,院子裡還臨時搭了幾大排木板棚,每兩排板棚兩兩相對,每排板棚隔成寬三尺的小間,高不過五六尺,個子高一點的人幾乎可以頭頂到頂棚。
小間內地上鋪着張蘆蓆,上置着一張小几,放着一個燭臺,這就是自春他們應考時要停留五天的房間。
學子們全部進了考院後,考院大門立即上鎖,五天後全部考完才能開鎖放出去,這五天內學子們起居全在這小小隔間裡,除了如廁可以到板棚最後面的廁所去以外,其餘時間一概不得走動出隔間。
學子們白天就坐在席子上,伏在小几上答卷,夜裡就在席子上蜷着身子睡覺,就只蓋一點自己帶進來的衣裳,有錢人家的多半帶一張厚褥子,餓了啃一點自己帶的乾糧,窮人家只是一點乾糧糕餅,有錢人家是加些滷味臘肉,渴了,等考院裡的人來送水,一天三次,每次一小瓢,這水還得省着點用,因爲要研磨、要洗筆。
自春的隔間就在廁所隔壁,他聞到隱隱傳來的臭氣,又只能無奈地嘆氣:“真是開局不利啊,分到這麼一個位置來,還好不是夏天,要不更受不了。”
想想剛纔那個鬍子花白的老者,自春心裡黯淡:“可千萬要努力啊,別像他一樣考到鬍子都白了還在考。”
自春站在隔間門口四下望望,不知道祁文明和貝磊的隔間在哪裡,左右和對面都是自己不認識的人,大家都沉默不語地盤坐在席子上,板棚間的通道上頓時空無一人,他想起了上英的調侃“像關在籠子裡的雞鴨”,是啊,關在小小的隔間裡,還真像關在雞鴨籠裡。
自春苦笑了一下,一步邁進了自己的隔間,把自己帶來的物件一一放好,等待着考試的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