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佳音做成了章十十這事,見郎又一相當滿意這才吁了口氣。
師爺難做!
除了要出謀劃策、行使職能、探聽消息、溝通上下以外,還要知情識趣,爲東主提供私人事情上的參謀。
傅佳音搖頭,當年自己要吃這碗飯的時候,師傅還再三地問自己是否能抗得住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面面俱到地爲東主服務,那時年輕啊,眼都不眨地說沒問題。
看看現在,唉!
傅佳音拂拂脣上的髭鬚,再次擡手敲門,低聲說:“你就讓我進去吧,我今天真有事要跟你說。”
屋裡沒有動靜。
傅佳音氣餒,自己一向手腕圓滑,處處玩得轉,怎麼一到她這裡就碰壁呢?
小文提了洗臉水過來,見傅佳音在孟師傅門前徘徊的樣子,不由一笑:“傅先生,又吃閉門羹了。”
傅佳音閃身讓小文,小文敲門:“孟師傅,我給你送洗臉水來了。”
裡面傳來孟師傅的聲音:“把門口那人趕走!”
小文揚聲道:“是!”就大聲說:“傅先生,你走吧,孟師傅要睡了,你請明天再來!”說着便朝傅佳音猛眨眼睛。
傅佳音會意,說:“那……好吧,我先走啦。”說罷便做出重重踏步的聲音。
門裡的人問:“他走了嗎?”
小文答道:“他走了。”便擡手捂住嘴偷笑。
門開了,傅佳音不待裡面的人探頭,早就伸進一隻腳去:“我來送洗臉水了。”
隨即提水進去掩上了門。
小文笑着跑開了,留下孟師傅的一片罵聲。
傅佳音進到屋裡,只望着孟師傅笑,孟師傅不理他,自己梳着長髮。
傅佳音熟門熟路地倒水在盆裡,絞了手巾遞給孟師傅,見孟師傅依舊不理自己,便嘆氣:“平安,都過去這幾年了,你還是不原諒我?”
他上前替孟師傅擦臉,孟師傅,平安扭開臉不理他。
傅佳音把手巾撂回盆裡,搶過平安手裡的梳子,慢慢替她梳起頭髮來。
“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跟你說。我的東主已經得到委任了,下月就啓程進京任職。我自然要跟着去,你也別再耍小性子了,跟我一起走吧。”
平安聽了,扭頭睜大眼睛望着傅佳音。
傅佳音把梳子在平安背上輕輕划着:“曾是瓊樓第一仙,舊陪鶴駕禮諸天。碧雲飄渺罡風急,吹落紅塵二十年。”
兩人皆默默無言。
這詩是當年傅佳音藉此得見
平安的敲門磚,也算是兩人的定情詩。
傅佳音低聲說:“一晃眼,這就過去十多年了,你再鬧鬧彆扭,我們就都老了。別生我的氣了,跟我走吧。現在就把我們的事定下來,到京裡,擇個時間把婚事辦了。我們這個歲數,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耗下去了。”
傅佳音語氣深沉,聽得平安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是啊,當年兩人認識的時候,傅佳音才二十出頭,自己也才十七八歲,郎才女貌,人人稱羨。
只是傅佳音立志要做出一番事業來,成天跟着東主東奔西走,兩人聚少離多,平安又正當紅,最終二人負氣分手。
繁華過後是寂寞,等到平安終於發現傅佳音仍是自己心中抹不去的人後,毅然出盡自己所有私房,自己贖身出來,四下尋找傅佳音。
尋找的過程不用說是艱難的,終於幾年前她打聽得傅佳音在這楚州知府門下做師爺,趕了過來,化名姓孟,在飄香閣落定了腳,這才聯繫傅佳音。
兩人相聚,皆是獨身,恩愛勝過從前。
還沒等兩人把成親之事提上議事日程,意外發生了。
一日,平安無意間聽說傅佳音曾爲飄香閣的紅牌姑娘愛樓贖身,現正另築愛巢,二人歡愛無比云云。
平安一怒之下,便將傅佳音拒之門外。
傅佳音再三解釋,那是當年那日吃酒吃得極醉,被那個愛樓揀了便宜去,並不是自己對她有真心,之前有來往也只是解解一人在外的寂寞而已,而且自從兩人相聚後他就再沒再去見過那個愛樓了。
平安只在房裡大哭:“當日我二人相愛,你也不曾替我贖身,今日替旁的女子贖身,顯見對她的情意更重。”
任憑傅佳音如何解釋,平安只是不聽,對愛樓的存在耿耿於懷,倒又將傅佳音推到愛樓懷裡去。
傅佳音苦悶之時,難免就到水舞娘處解悶。
兩人關係,遂成惡性循環,這一來二去,便過去了五六年。
現今平安一聽傅佳音要離開楚州,心裡一慌,眼睛便一眨不眨望着傅佳音。
傅佳音放下梳子,將平安的頭髮挽到手中,低頭深深親了下去,脣齒之間喃喃道:“再不相愛,就老了。”
平安本覺得可與傅佳音就這樣耗下去,拖個兩敗俱傷,天荒地老。
也不是她不愛傅佳音了,只是咽不下那口氣,如今突聞傅佳音即將離開,選擇權就在自己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浮上心頭。
看見傅佳音的頭低了下來,鬢邊現出星星白髮,她
頓覺這幾年的時光白白浪費了,生命原來就是不斷的離開,但卻不一定能夠回來。
可笑的慪氣啊……
她也低下了頭,室內只有燭火輕微的“嗶駁”聲。
她突然想起那個叫做章十十的姑娘問過自己的話“嫁人和留下自己一個人過,選擇哪一樣?”人總要有個家吧,何況嫁的是自己深愛的人?
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平安已然拋開了冷淡堅定外表,她把自己化作一株攀緣大樹的女蘿,纏繞住傅佳音:“好,我跟你去。從今往後,你就是我一個人的,你發誓,如果再有旁的女人,你就立時死在我的面前。”
傅佳音答應着:“我發誓。你也是我的,我們再不分開。”
郎又一此時志得意滿,終於熬出頭了!
聽郎又一說了要進京奉職,章十十驚呆了,她沒有想過自己會離開楚州,離開家鄉。
對於章十十的不安,他不以爲然:“回京裡更好。我出來了這十多年,現在總算可以葉落歸根了。”
“我不會把你拋在楚州的,你不用擔心。你做一下準備,到時候我們一起乘船進京。”
郎又一交代好了,自己去忙自己的事。
章十十跟娘一說,章家娘子也驚呆了,天子腳下的京城,原來只是聽說書的說過。
看見女兒的模樣,章家娘子只能安慰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算大官人沒拋下我們,也只能跟着去了。十十啊,現在過的日子我們以前根本想不到,以後會遇上什麼也不知道,只有逢山開路,遇水搭橋了。”
章十十點頭,對離開楚州的不情願,刨根究底,其實還是不想離開柏紫春。
儘管已經跟了郎又一,柏紫春又屍骨無存,但在章十十心裡的一個角落,有一個小小的匣子,裡面就裝着她和柏紫春的過去。
那匣子自跟了郎又一後從來沒有打開過,她以爲已經穩穩妥妥地放好了,一輩子都不會再去碰它了。
現在,即將到來的離去如同一把鑰匙,將那匣子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原來自己並沒有忘記柏紫春。
如今自己生活無憂,郎又一對自己、對家人都不錯,照理說應當把過去種種通通忘記,實心實意地跟郎又一過日子纔對,怎麼還把那個人放在心底呢?
章十十坐在窗前發呆,難道真的要將自己的過去斷得一乾二淨,難道在今後的歲月裡要將柏紫春孤零零一個人拋在楚州?
然而,也只能像娘說的那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跟着郎又一離開楚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