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又下起雨, 淅淅瀝瀝,沒有打雷,但是必須撐傘。
我很好奇虛空中的龍谷怎麼還要下雨, 不過這也許是注意生態循環?
裴雅說:“因爲支撐龍谷虛空化的是蔚藍珍珠, 如果沒有強力的媒介支撐, 龍谷就會迷失在虛空中。”
我說:“於是只能閉關鎖國自給自足了?”
他表示不要鳥我, 自顧自修鱗片去了。這小子在洗澡的時候倒是會化出魚尾。
窗櫺上響了幾聲, 我過去一看,窗外細雨如針,窗下少年如花。
梅洛迪身上淋了雨:“西路菲殿下。”他把兔吉遞給了我。
我吃驚了不止一會兒, 問:“你怎麼進來的?”一面把他拽進窗戶。
但不用等他回答,我看到了窗下的另兩個人。貝克和莉莉。
梅洛迪突然抓住我的手:“殿下, 雪莉絲死了嗎?”
我一愣:“啊?”
他低着頭不看我:“奧黛麗亞說的。”
有那一瞬間, 我以爲奧黛麗亞是個造謠帝……但她爲什麼這麼說?我想我能猜到一點。
我說:“你別問, 雪莉絲很好,只是她不在這裡。”兔吉識相地嘛也沒說, 他扒着我的耳朵訴說相思之情,考慮他難得肺腑,我沒把他掄飛。
梅洛迪的劉海上都是雨水:“殿下,我沒有保護雪莉絲。”
我說:“啊?”
他說:“茉絲緹娜叫住了我,叫我陪她……我知道雪莉絲那天出去莊園, 我沒有陪着她。我沒有保護她。”他搖了搖頭, “茉絲緹娜告訴我, 她知道雪莉絲會被帶走, 安妮告訴她的……”
“她沒有錯呀, ”我幾乎用飛的說出口,“你是人類, 怎麼面對十幾名真龍?茉絲緹娜做得很對,她沒有錯。”
梅洛迪點了頭:“對,我是人類,只是人類……”他的目光讓我低頭。
他最後說:“殿下,請你去海岸人魚宮殿。”他說,萊茵等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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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過去,爺爺會在燃起爐火的小屋裡講述傳說,拿着厚重的古老書籍,那本書要輕拿輕放,是一個精靈老友送給他的禮物,老早殘破不堪,矮人與精靈的友誼就像鳥和魚一樣不可思議,因此他們更加尊重彼此。爺爺從不讓我碰那本書,書頁實在才老舊了,往往是他將古老的傳說講給我聽。他不止一次地提到過蔚藍珍珠。
那蔚藍的海之寶珠懸浮在海岸人魚宮殿的祭壇之中,它周圍的寒冰彷彿透明,美得致命,它在滿月的時候浮出祭壇,升上半空,將月光的力量化爲己用,那時會有大批人魚離開海底宮殿,浮上海面對月高歌,分享珍珠稀釋出的月之精華,那就是最美的景色。
關於蔚藍珍珠的祭壇,有一切幻夢的故事來套用它,但最真實的描述卻和它的美一樣致命,說它是地獄連接大地的通道,滿月時將新死的亡魂收回地獄,那些靈魂是一顆顆夜裡的光球,圍繞着珍珠旋轉,而後消失在死亡漩渦中,有兇猛的人魚會捕食靈魂,削取它們的部分力量用以進食和成長。這樣的傳說不會在童書中涉及。
有內應,我們走的很舒暢。
結果貝克和莉莉還是攪了進來,西羅表示無語,而後約定由他去拿來被傑伊森扣繳的天祈殘劍,我們則低調地夜奔去海岸人魚宮殿。
這正是一個完美的滿月,天空像淑女的盛裝,掛滿璀璨寶石,月亮又大又圓,彷彿就要掉落下來。海面上聚攏了無數人魚,對月高唱遠古的歌謠。
我看到了萊茵。
他站在祭壇邊緣,蔚藍珍珠的祭壇上沒有珍珠,浮動着雙劍殘片。剩下的雙劍殘片居然在這裡!
這幾段殘片被包裹在一個光球中,緩緩上浮,如同蔚藍珍珠迴應死者之魂。
“看到了嗎?那個就是蔚藍珍珠的祭壇。”裴雅在我身邊說,“人們說珍珠接通了地獄的通途,纔不,接通地獄的是祭壇,我們人魚掌管着海與岸的交界,和現實與地獄的交界,使靈魂在兩界流通,依靠的就是蔚藍珍珠的力量。”他撇了撇嘴,“但是珍珠從薔薇紀誕生時就沒有了,傑伊森還算有責任感,會定期用高能量物體代替珍珠……我記得上一次是初源結晶的能量球。”
“那麼,他把雙劍殘片當成珍珠的替代品嗎?”我向祭壇走去,海上浮橋,人魚紛紛遠離。
聽見莉莉在身後說:“這歌聲好悲傷。”
“那是唱給亡者的哀悼之歌,”又聽見貝克說,“他們會削取靈魂的少許力量,但不會吸走整個靈魂,他們在捕食的時候銘記海皇的浩澤。傳說天使是天上的聖使,人魚則是海中的聖使。”
“那地獄呢?或者地上?”莉莉問。
“莉莉,地獄沒有聖使,至於地上……神殿的祭司認爲,白王子就是地上種族的聖使。”
我望着如妖獸之眼的腥黃滿月:“地上的聖使是空幻之子,但他們早在上世紀初就死絕了。”
說完這些話,萊茵已經到我身邊。“雪莉絲。”他抱住我,說話聲音很輕,沒有讓別人聽見。嚴格比較,這個擁抱還挺純潔的,屬於問候式,我沒推開他。
我只淡淡道:“達文在哪裡?”
他顫抖一下。
我撐着他的胸口,感覺穩穩的心跳:“你怎麼解除契印的?達文與你核石相近,難道你……”
他沉默許久。“你總是猜得很準。”他沉着音說。
我們等了好一會兒,海面泛起幽亮的光芒,像有一座夜光的宮殿要破水而出,這光芒將視線內的海面全都照亮,必須用手遮眼才能勉強看清,莉莉將頭扭向一邊以迴避強光。
雙劍殘片代替蔚藍珍珠浮上半空。
人魚唱月的歌聲再次響起,但沒有一條人魚浮上水面,海水像被攪拌一樣形成巨大漩渦,一道道水柱衝上天際。
可以想象,如果是蔚藍珍珠,那景象應該是一顆手掌大的珍珠自海中升起,旋轉着帶動漩渦,天上的星子像被吸引,紛紛落下星光,月亮從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明亮。
海面上唱響亡者之歌,無數靈魂從遠處聚集而來,他們像拖着亮尾的藍色光球,速度極快,匯成數條曲線衝入漩渦。
包圍殘片的光球越來越亮,海面卻只餘熒光。
莉莉驚呼出生:“這個景象……我從沒見過這樣驚人的景象!”
“無數死亡鋪就的景象。”萊茵說。
前途多麼光輝,只要拿到雙劍殘片,我們就天下無敵。但是當我們準備動手上去搶劫,海面上傳來呼啦呼啦的巨翼扇動聲。
我們回頭,看到黃金巨龍從海的那端飛過來。
他身後跟着黑色巨龍。
雖然我不太擅長對應人名和人面孔,但是龍面孔……我知道後頭那隻黑龍不是布雷迪,是傑伊森。
西羅邊飛邊喊:“貝克!莉莉!離開那裡!”
我可以大膽猜測,他偷東西被發現瞭然後被追擊了嗎……
這個時刻,人魚唱月直入天空,亡者的音調隨之枯萎,殘劍之光照亮遠方。
萊茵把我往祭壇上一推,向着傑伊森飛來的方向跑過去,而後,他化成龍形飛了起來,並扇動龍翼,用冷酷的黑炎來阻撓對方。
他們互相激戰,彼此傷害。
我跟着跑過去,西羅繞開纏鬥的兩條黑龍,扔給我天祈殘劍。當我舉棋不定時,貝克也化成龍形飛了上去。
兔吉在我耳邊說:“雪莉絲!”
我轉身踩上祭壇的通道,亡魂們向我聚攏過來,並在半空中托住了我,耳邊是死者的低語,腳下是靈魂鋪就的細長道路。我踩着狹窄的靈魂之道向前快跑,聽見莉莉高聲驚呼,和真龍扇動雙翼的聲音。天空中恍有驚雷,將人魚唱月全然蓋過。
我只能選擇一方。
我曾希望父母憐愛,曾想獲得至親的愛,但那又怎樣呢?當血脈與愛淪爲時光的祭品,一切都是那麼得諷刺。
我只能抓住現在。
耳邊的亡者都在尖叫,像被什麼人捏住喉嚨。
我聽見傑伊森說了一句什麼,而後祭壇外傳來一聲尖叫,是莉莉。
我回頭時,貝克海藍色的龍軀擦過我的身旁,落入大海,濺起高大的水柱。
莉莉朝着貝克墜落的方向跑過去,我轉了個方向,一道黑焰衝射過來,帶着灼熱與死亡的氣息,我只好彎腰躲開,向另一座靈魂之橋跳去。
而後又是龍舞,天空撕裂成碎片。
海面嘩啦一聲,貝克從海里翻上來,變爲了人的形態,他張開雙翼飛到我的身邊,海水沒有在他身上流下溼痕。我把莉莉拋給他,並高聲喊:“走吧!”轉身向着珍珠詠唱遠古聖使的咒語。
無數的亡魂旋舞起來,我聽見他們高聲歌唱。‘我在故鄉唱起歌謠!’他們的歌聲傳達天際。‘聖者的心聲獻於衆神!’
傑伊森憤怒地朝我噴射黑箭,天祈發出一圈光亮,將黑箭打落海洋。
我站在靈魂之橋上,感受亡者的心聲充於大腦,感覺頭顱像要爆開,我依然不停地詠唱聖使之咒。
靈魂們在我身邊築起屏障,所有的事物都隔開去另一個世界。
我舉起天祈,就要重鑄神劍。
一記突刺,我險險避開,身後,貝克提着海藍的劍,也是一臉驚異。莉莉跪在地上,睜大了一雙眼。
“啊……”貝克扔下龍心之劍,按上胸口,“王……”
我突然明白,他已不能自控,他的核石也被種下契印。
不遠的夜空上,黃金之龍也墜了下來。
一切的事情彷彿無聲,時間緩慢爬行。
天空上的傑伊森開口說話,而後貝克開始顫抖,並從胸口衝出一條醜陋的巨蛇,纏住我的右手,亡魂們瘋狂尖叫,他與我一同石化。
石化之毒。
靈魂們瘋狂叫囂。
此時我聽見了莉莉的聲音,西羅的聲音,傑伊森的聲音,兔吉的聲音,但只有一個聲音特別清晰。
貝克拔出了胸口的蛇,石化的劇毒仍然在他身上蔓延,他叫着“莉莉,莉莉……”他一直叫着,不停地叫着。
他突然化爲龍形,飛上天空,繞着蔚藍珍珠迴旋。
他飛快地石化,卻沒有墜落,他的翼也開始石化,但他始終不墜落。
當他整個都變爲巨石,他環繞在了蔚藍珍珠的祭壇周圍,首尾相接,一側的翼蓋在珍珠上空,看着莉莉,而後合上雙眼,像靜靜睡去。
亡者們高聲叫囂,人魚們高聲唱月。‘珍珠的守衛!遠古的預言!’他們叫個沒完。‘靈魂的守衛!珍珠的守衛!他用靈魂的力量築起高牆!他只爲最後呼喚的名字打開缺口!他的靈魂將永垂不朽!’
我竟然聽見裴雅的聲音:“蔚藍珍珠之契主……”
月亮像斑駁的圓盤高懸天空。傑伊森冰冷地看着一切,熒藍結界在他眼中反射光芒。
“西路菲。”我聽見他冰冷開口。
我感到自己寸寸石化。
“雪莉絲!”萊茵大聲喊了出來。
在這之後,我並沒有看到他的反應。我問他,如果解放紫晶王妹,需要她女兒做代價,你會怎麼選?他沒有回答。我又問他,你愛她勝過一切?他點頭。
龍的雙翼將祈求轉生的死者之魂扇得翻飛。地獄之光從沒有比此刻更令人恐懼。
我的眼前彷彿出現一面鏡子,那裡面沒有映出我的樣貌,卻有熔岩之路。鏡中噴射出無形烈焰,將我逼退到蔚藍珍珠祭壇之上,而後我陷入昏眩,感到行路飛馳,一生的景象流逝而過,並在最終看到故土,那之上便是血紅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