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宮裡貓了幾天。
一睡半月, 秋季已經熟透,季與季的交界總要下雨,華美的迴廊外飄進來絲絲的涼風, 伴有恰到好處的花香。不過這些景象我也沒有看到, 現在也已經沒有下雨, 進入了完全的秋天。
基本上, 我跟太華麗的地方是不兼容的, 太華麗的地方除了景色華麗,規矩禮儀也很華麗,要是維持這種華麗又規範的生活, 沒幾天我就得華麗地去了。
又過了幾天,傷口完全長好, 確定不會留下諸如風溼之類的後遺症, 萊茵說:“我們回去露露提亞吧。”
我掐着兔吉說:“偶也~萬歲~”
萊茵說:“你是有多討厭皇宮?”
我說:“我不是討厭皇宮, 我只是怨念身邊都是貴重物品卻不能順手牽羊。”
他:“……”
不管怎樣,總算能夠回去了。
今天天氣也好, 站崗的衛兵彷彿雕像,草坪青亮。萊茵正把我高舉上一輛馬車。
我好恨:“幹什麼?我自己能擡腿。”
萊茵說:“你受傷呢,別動力氣。”
我更恨:“靠內傷而已又不是有胎氣!”
咱倆正在耍寶,美好的草坪石徑上走來一個大哥。
萊茵把我放下。
來的是達文。
達文走到我們跟前,觀測一下四周, 說:“拉修斯, 我再問你一遍, 西路菲哪裡去了?”
萊茵說:“跑掉了, 因爲我對他有非分之想, 他離我而去了。”
我觀察一下,發現這貨的表情淡定極了。
而達文果然被雷趴了。
達文痛苦地說:“拉修斯……”
萊茵笑着說:“啊?”
“……”達文轉向我說;“雪莉絲, 來一下。”
萊茵拉住我說:“這個不出租的。”
我和達文聯手給了他一招排山倒海。
我跟着達文走開好幾步,到了有點距離的某棵樹下,嘰嘰喳喳一陣聲音,雞毛撣子從車廂裡飛了出來,停在我肩上。
達文看了五顏六色的雞毛撣子一眼,沒在意,說:“拉修斯看來很高興嘛。”
我撓撓鼻子,覺得臉有點小紅:“嗯……”
達文說:“西路菲在哪裡……”
雞毛撣子嘰嘰喳喳地叫起來。
達文憂鬱地說:“我就是問問西路菲在哪裡……”
雞毛撣子叫得更嘹亮了。
我覺得先發制人是個積極舉措,飛快地說:“大舅子啊,你看這裡,這個皇宮挺好的,話說那個獎金啊,競技賽的獎金啊。”
達文看着我,估計是被‘大舅子’給深深震撼了。我也看着他,順便摸出早飯吃剩的李子餡餅來啃啃。(PS大舅子是女方的哥哥)
達文揉揉額角:“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獎金就給你,一個心願也可以兌現給你。”
我啃着餅說:“爺爺在神蹤谷,夏天過去了西瓜不好賣,正策劃種番薯。”
達文盯了我半天,頗爲隱忍地說:“謝謝你告訴我……”稍稍平復後,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圓圈圈的東西,“這個你見過嗎?”
我一口餡餅噴了出來。這是個手環,一個翠玉白晶的手環,撫過翠玉上的白晶可帶起星子飄散。
這叫做綠星,瓦里內拉的精靈聖者,西莎貝露,降生時環抱的約定之環,它是綠星。
瀑布密室的那晚,我把這個手環交給了薇薇安,那本來就是她的東西。
“你知道這個,對嗎?西路菲給你看過這個。”達文居然有點激動,一隻手掐住我的肩膀,另一隻手緊緊握着綠星,“薇薇安從前沒有這個東西,這是那天晚上西路菲給她的,西路菲爲什麼要給她貝露的東西?難道,難道薇薇安是……!”
這時候雞毛撣子的雙目放射出無比立體的激光,作勢要把達文擱在我肩膀上的手燒灼出倆兒洞眼。達文猛然放開手,看來終於對這隻鳥有了初步深刻的認知。
我說:“啊,難道薇薇安是,薇薇安是嘛?”
達文說:“是,西莎貝露……”
我說:“於是呢?”
達文沒說話。
我左右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真他媽interesting,擦了擦下巴繼續啃餅。
達文怔了怔,顯然覺得我這個反應很是鹹蛋,他沒再理我,自顧自看着綠星轉了半個身。這個角度比較巧妙,正對着沿路花壇裡的一排燦爛花卉。我對花沒什麼研究,只記得人們叫那朱米諾花,說的是一個女孩因戀人背叛而死的故事。
“薇薇安是貝露的轉生。”達文看着戀人背叛的憂傷花朵,“西路菲是沉靜的聖子,西莎貝露是閒雅的聖者,關於他們相戀的傳言,在洪荒時代就爲陸上生命所傳唱。”
那排花一動不動,不過有露水落下。
“我背叛她,她死時把綠星交給西路菲是應該的。”達文看了那排花朵一會兒,轉身走了。
回到馬車前。
萊茵靠在車門旁,我走近時,他淺淺一笑。
我說:“太霹靂了,你哥居然跟精靈聖者有一腿。”
雞毛撣子歡快地飛進車廂和兔吉打牌。萊茵說:“哦?”
我說:“我有點不信。”
他說:“怎麼不信?西路菲都能是我妻子,這個世界上真是沒有不可能的事。”
我被他瞬間打倒,說:“……你對你哥的婚姻記錄有印象嗎?”
他說:“也許只是露水情緣呢。”
我說:“哎?”
他扇扇手:“你問我也沒用,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我說:“那倒是,自己老婆都忘記了,還記得住哥哥的老婆。”
萊茵飛快地轉移中心,把我往車上一推:“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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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站在一幢精巧的三層樓房前。這裡是露露提亞,這裡是露露提亞的約會聖地銀葉湖的旁邊,這裡是一幢兼具美貌與內涵的小別墅型住宅樓。
我顫抖地說:“別告訴我這是你的教工宿舍。”
萊茵說:“你真是一猜一個準。”
“……”我說:“社會真是亂了。”
他說:“嗯?”
我黑線道:“我能想到最坑爹的事,就是老師帶頭上課喝酒,和這個上課喝酒的老師領到了單位裡最好的住宅樓。”
萊茵也黑線了:“我不是故意上課喝酒。”
我整張臉都黑了:“那是,你當初故意整我,喝酒那是喝給我看。”
他整張臉也黑了:“……來,我們進去吧。”
進去後我說:“哎你不是要進軍天堂城嗎?怎麼在這裡定居了?”
萊茵說:“這個嘛……”
我說:“卡玲呢?”
他說:“在天堂城。”
我說:“公主呢?”
他說:“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我說:“睡火蓮之鏡呢?”
他刷一下轉頭注目我。
我燦爛一笑:“在那夜之前,我一直以爲讓你暈倒是個神話。”
萊茵渾身冒出了怨念波:“……來,我們上樓吧。”
這棟房子如此優雅,午後的光芒籠罩其上,彷彿披戴一層金紅色的紗。第二天開門以前,我都沒想到這地方也能變成兇案現場。
校園生活輕鬆愜意,早睡晚起皮膚好好,週一早上有暗魔法課,萊茵上公開課去了,我趴趴熊到太陽公公上山崗,連以賴牀著稱的兔吉都鄙視我。
閒散地穿衣束髮刷臉洗牙……哎又交叉了。準備停當,我踢踏着大眼蛙拖鞋下樓吃飯。
走到桌邊一看,居然有現成早點,煎蛋牛奶麪包,那火候那成色,放展覽櫃都不會有人說你神經病,哪家鋪子裡的招牌菜?
盤子下有點點紅光,是保溫用的火元素。雞毛撣子在桌邊跳來跳去追逐一顆紅彤彤的櫻桃。
我一邊勻速嚼蛋一邊逗雞毛撣子,突然聽見“叮鈴~”,門鈴響了,我一邊想這是誰啊一邊站起來去開門。
很顯然門外的人很性急,我才踏出餐廳,門鈴聲轉成了敲門聲,還越敲越響,等我走到大門口,敲門聲已經可以提名叫債主來襲。
我開門,朝早的陽光流瀉進室,玻璃茶几亮如鏡像,門外風光怡人,樹蔭搖曳,鳥吟風飛。
門口逆光中的美好身影奪目非常,百合腰飾,露膝洋裙,淡綠蕾絲,琉璃的手鐲閃耀彩輝,晶月的束鏈輕如春風,而這些都只是陪襯,在全大陸第一美女面前,任何首飾都要黯然銷`魂……
美女身後有五名侍女,穿得普遍比我高檔,人人手裡兩個大箱。
美女放下敲門的手,俏眉一挑,驕傲地說:“你是西路菲的孫女?”不等我回話,她二次驕傲地說:“本公主親自敲門,是拿出了絕對的誠意,我累了,領我進去吧。”
我一時不能反應,訥訥地說:“公主……殿下……”
西爾維婭皺眉:“外貌可以,應變能力怎麼一點也不像他?以後要學着聰慧一些,明白嗎?”
我總體拋錨,轉型成一根昂揚的門廊柱,西爾維婭不請自入,進門前貌似慈祥地撫摸我腦袋:“孫女,不用緊張,以後有煩惱就告訴我,我會護着你的,嗯?”
她說完,揮一揮手,五侍女訓練有素登堂入室,行李箱一字排開隊形整齊。
西爾維婭一覽客廳風貌,遲疑着點了點頭,眉頭有點皺皺,很快又舒展了,笑得十分動聽:“雖然小得可憐,擺設倒還算賞心悅目,你們把行禮擺到採光最好的臥室,鄰近一間給我放衣物,從今天起我就住這裡了。”
轟!晴天霹靂。
西爾維婭的侍女本領高超衝鋒陷陣,我踩着拖鞋狂暴追擊,被恬然的公主殿下攔截,她一指我腳丫:“這是什麼不雅的裝束?一個合格的淑女,走路時怎麼能發出如此巨大的聲響?”那口氣像極了雷厲風行的家庭教師。
我:“啊?”
她家教again:“你看看你,一點也不像他!你的祖父有大天使長的氣質,出塵絕世,不沾染半點灰跡,靜靜地站着,全世界都會停下來看他,偶爾淡淡的笑,流水就停止了……”她越說表情越夢幻,乾脆就轉成百分百的懷春少女,那個星星眼。
我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她說的就是西路菲……我趕緊在她眼前晃手。奇怪的,她怎麼這麼說我好話?由愛轉恨怎麼還有這種附加效果……不對不對,公主怎麼跑到露露提亞來了?話說回來天堂城頂一戰後我就沒再關注過她……
被我手一晃,西爾維婭驚覺,臉上一紅,咳了一聲,理理裙襬向樓上進發,邊走邊說:“總之你以後要時刻注意自己的氣質,不能玷污你祖父的光輝,半點也不行!”
我看着她手提裙裾拾級而上,舉止優雅宛如清風徐徐,是貴族宮廷中長年規整的禮儀,怎一個累人了得。我雙腿打飄着跟上二樓。
公主的侍女目光獨到個個都是犀利姐,挑中的採光最好的臥室意見一致,都沒開會討論,開箱拿行李配合默契,有用沒用的生活用品眼看就要入侵某間臥室。
我光速貼上門板,母雞護崽一樣捍衛臥室貞潔,悲嗆地說:“公主殿下,你不能住這間,這是你二哥的房間!”
侍女們齊步剎車,垂手靜立聽候下一步指令,我靠個個都是卡玲在世……卡玲的確還在世。
西爾維婭憤憤地說:“他纔不是我哥哥!”明眸一轉,開始清點臥室總量,“一,二,三……”
數完了,她揮手:“我住中間的臥室,左邊那間放着妖精小屋的臥室光線太差,用來擺衣服好了,都用支架擺開,我要一件一件瀏覽的。”
侍女們齊聲說“Yes,Your highness!”幾大箱衣服就侵略進左邊那間‘擺着小妖精房間’的我的臥室,嘩啦啦支架擺開,嘩啦啦禮服掛起,剎那間我的臥室變成了時裝商店。
一貌似領頭的侍女向西爾維婭鞠躬:“殿下,需要把房間裡的牀和傢俱都撤掉嗎?”
西爾維婭很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我啼笑皆非:“公主殿下,您還是不要這樣,你二哥很強大的。”頓了頓又覺得人家是公主我是平民,要注意等級分化,於是又加一句:“拉修斯殿下不是比達文殿下雷厲風行嗎?我害怕知書達理的公主殿下會受他冷遇,畢竟這個房子的主人是他嘛。”
西爾維婭驚了一下,特無辜地面向我:“這樣不行嗎?只是多佔用一個房間……”
我啼笑皆非不減剛纔:“殿下,我不睡廁所。”
她還點點頭:“我知道,你怎麼會去睡廁所。”
我說:“我不跟二殿下一間房。”
西爾維婭露出驚悚憤怒的表情:“你怎麼可以跟拉修斯一間房!”說着就臉紅了,“拉修斯是個禽獸!”
我對於急轉彎的話題感到絕望,只好挑明:“那個,公主殿下,我不跟二殿下一間房,所以我有獨立的房間,你和你的衣服佔了兩間房,我睡哪兒?”
西爾維婭半天才反應回來,惆悵地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還要睡一個房間。”
我也很是惆悵:“明白,公主您是黃金薔薇之顏,這種日常問題您不關注也是正常的。”
她自豪地輕拍前胸:“是的,我是黃金薔薇之顏,你不用誇我。”
我簡直要哭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悽美,西爾維婭有點點意識到自己剛纔出了醜,此時貴族的精英教育突顯出其死要面子的獨到精神,西爾維婭放下手,對我和藹一笑,以氣勢將侵權者與被侵權者的立場完美顛倒,特包容地說:“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門上都沒寫標牌,王親的宅邸怎麼能夠容忍這樣的失誤呢?拉修斯一點原則都沒有,怪不得會被西路菲揍到兩眼發黑。”
她這串話的連詞使用巧妙,很有邏輯,然而前後句的內容卻毫無邏輯,門上沒標牌是正常的,梅洛迪的房門上也沒掛着大字牌,又不是花街柳巷豔妓們在門上貼標牌以防熟客進錯房間,而至於萊茵沒原則被我揍到兩眼發黑,我揍他這個行爲本身就缺乏邏輯,主要是因爲萊茵這個人本身也缺乏邏輯……大家都明白了嗎?
侍女長問西爾維婭衣服要換去哪裡,可以看出公主在大事上很少做主,她轉而問我:“有空房間嗎?”
我本來想說廁所,但考慮到不能再讓她去刷馬桶,我得剋制着言語攻擊,不然日子會很難過。我說:“三樓的儲物間是閒置的。”
她蹙眉:“三樓啊……太遠了,皇宮裡我的試衣間是臥室的附屬房間,本來還想把這裡的兩個房間打通的。”然後她腦中劇烈掙扎一番,凜然道:“三樓就三樓吧!”
侍女們衝上三樓奮鬥,西爾維婭朝我招手,好慈祥好慈祥:“來,孫女,陪我坐一會兒。”
她施施然走到樓下,我顫顫然當她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