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一個身材巨好無比的侍女來到了雙木旅店,當時我和茉絲緹娜正坐在萊茵的房間裡試圖勸說萊茵挪出被窩。
房門叩響後,茉絲緹娜去開門, 我一邊隔着被子給萊茵扇風一邊說:“哎呀真的真的啦, 那之後沒有發生什麼, 我爺爺做了你一個月的俘虜副官, 順便幫你收服了半個紅曜龍谷, 那之後你們的感情是越變越好哦~~”其實只有他對我的好感度激增而我本人完全沒感到……
和之前的無數次勸說一樣,萊茵一點反應都沒。
茉絲緹娜把門打開,我知道那個敲門的人是侍女, 因爲見過,這個人, 她就是僅有兩面之緣的卡玲。我覺得以她身上那種隱晦的殺氣, 不太可能是普通侍女, 也許是暗侍一類,想既然達文把梅洛迪派給了萊茵, 卡玲可能也是達文派的兵呢,不過是暗兵。
卡玲進來後,向我和茉絲緹娜行了禮,她並沒有立刻反應到被窩裡的就是萊茵,其實正常人都反應不到, 因爲天那麼熱, 敢於窩被窩的都是猛士。
卡玲禮貌地問:“小姐, 殿下在嗎?”
牀頭櫃上喝奶茶的兔吉“呵呵~”兩聲, 說:“……殿下出了點故障。”
這時候被子掀起一角, 傳出萊茵低沉的聲音:“卡玲?”
卡玲這才反應到,頓時大驚失色:“殿下, 您怎麼了!”
萊茵的聲音依舊低沉:“進展順利嗎?”
卡玲的面相生來安靜,稍稍平和後臉上只看得出擔憂,她說:“都好,殿下你……”
萊茵說:“那別管我了,抱歉沒有按時過去,我想再靜兩天,你和梅洛迪萬事小心。”說完把被子縫蓋沒了。
“……”
卡玲看看我,我聳聳肩;卡玲看看茉絲緹娜,茉絲緹娜躊躇片刻,學我的樣子聳聳肩;卡玲再看看被子,被子連肩都不聳一聳。
卡玲出去了。
茉絲緹娜送卡玲到樓梯口,我趴到被窩旁對裡面放話:“太爺爺,天地良心我說得都是真的啦!”
片刻後傳出萊茵氣若游絲的聲音:“如果是我,也不會告訴孫女自己被……啊……”
我覺得最近幾天真是不宜溝通,抓住被子很暴力地拉開,雖然聽聲音裡頭的人很像蜷縮着,但拉開來發現萊茵只是安靜地伏在枕頭上,如果閉着眼,姿勢和午睡沒兩樣。
他任由我把被子拉開,我用力去拉他,怎麼也拉不動,倒是把牀搖得咯吱咯吱響,片刻後我意識到這種響聲會讓隔壁想入非非,於是停下來拍牀板,啪啪啪啪……
萊茵平靜地說:“別拍了。嗯,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天晚上他揍了我熊貓眼,因爲我說了收他當男寵。”
“……”我繼續拍牀板,啪啪啪啪……
他把臉撇向一邊:“唉,還把你也……他一定恨不得把我切片切片再切片。”
“……”我說:“他待你不親切嗎?”
萊茵的聲音異常冷靜:“挺親切的,估計就等我防禦鬆懈的時候給我死命一刀。”靜了一會兒又說:“對了,我幫他從皇宮裡逃出來……他踢了我一腳,我說過什麼來着……”又陷入了思考。
“……”我終於發現事情大條,這是怎樣的一個落入情感誤區的多愁善感的青少年啊。【青少(?)年……】
一小時後,我收拾好行李,對留守的茉絲緹娜說:“心病還需心藥醫,我去找老師的心藥,保守估計五天後回來,你不要獨自離開旅店哦。”
茉絲緹娜驚奇地說:“哎?”
兔吉站我肩上,叉腰說:“就是雪莉絲的爺爺,她爺爺住在神秘莫測的神蹤谷,不能帶外人進去。”
我說:“啊?神蹤谷?”
兔吉說:“神蹤谷。”
我低頭一想,狠勁點了點頭:“對,神蹤谷。”
茉絲緹娜喏喏地應了,不知心裡做嘛感想。
租了匹馬去空行港,兔吉顯然沒有騎過騎馬的人,起跑時差點給顛飛,稍後有點適應,又跟我胡侃:“哎你爺爺居然也跟二王子有一腿,你們家真是……”我也覺得真是,真是不知道怎麼跟他溝通。
找了個驛站保管馬匹,已經太陽落山,晚間的空行船班次減少,而且因爲競技賽,去帝都的船大都客滿,偶有空位也都是下等艙。
兔吉的提議是提前訂票,等明天再走,但我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下等艙就下等艙吧。
史塔圖利的空行港也有非人工作者,售票的是個鹿角馬大爺,十分愛幼,看我長得很面,委婉地說西大陸邊陲至帝都要飛掉十天,下等艙裡危機重重,恐怕航線到頭的時候我小命也到頭了。
於是我順其自然買了超特快。雖然耗資十倍,但這是必須的,人生大事總是突如其來,指不定我還在普快上吃泡麪,萊茵已經被什麼人感召而決定全力戒備我,那未免太囧了。
航程三日,的確苦不堪言,主要是下等艙的空氣質量實在太差,進艙前我呼吸頻率15次/分,進艙後15分/次,對面的邋遢大王脫了鞋後,我的呼吸頻率降到了歷史冰點,150分/次,龜息之術的等級瘋狂飆升。
不過撇開空氣質量,下等艙也沒那麼糟糕,不寧靜但很活躍,暴力與彈唱同在,你要想得開,自得其樂那是綽綽有餘。
分化嚴重的地方摩擦也大,摩擦多了就容易爆火花,一爆火花氣氛就上去了,這裡的火花,明顯比較爆。
三天後,我抵達帝都。
空行船降落到港口區,我出來的時候只覺得夕陽脈脈,活着真好,做人真不能太自虐,這是個經驗教訓,提醒我以後坐下等艙勢必準備幾大缸液氧。
補足氧氣後我直奔歌劇院。
兔吉滿以爲我該回學院慰問慰問同學,或者找一個神秘莫測的神蹤谷慰問慰問爺爺,萬萬沒想到第一站是歌劇院。
而且在他的印象中,歌劇院始終是個險象環生的夢靨之地,於是當那破破爛爛的頹牆之影出現在視野中時,他激動地大喊起來:“你幹什麼!幹什麼!不要告訴我你爺爺住這裡!不要告訴我你爺爺是個阿飄!”
我把他捆捆結實繼續趕路。
歌劇院裡只有些鼠頭鼠腦的小怪,也沒有空間錯亂的現象,月光漏進大大的木板空洞裡,將大部分景緻照亮,不再陰森,殘缺的斷柱邊上開出了小小花朵,竟有些爛漫。
我開啓地底機關,進入了魚鱗礦滿塞的地道,兔吉果然流了大片口水。
走啊走啊走到盡頭,來到密室,兔吉果然也爆出好□□all好坑爹的想法,但他沒有我當初那麼失望,因爲玻璃棺材後的落地鏡明顯很值錢。
兔吉這貨去摳鏡子上的寶石,我把玻璃棺材裡用來遮屍體的白布掀開,他看到棺中好似沉睡一般的女孩,反應超大,滿世界嚎嚎着躲到鏡子後面:“你是什麼人?害死雪莉絲有什麼企圖?我要去她相好那裡告你的狀!!”
我把他從鏡子後面拎出來,說:“輪到我給你科普了,這個叫……”
他搶戲好快:“叫模擬雪莉絲,高級玩具,還會流口水!”
我一記全壘打護送他飆出了地道。
等到他晃晃悠悠地飛回來,我已經把替身的局部關節都潤滑好了,就等開機。
萬幸兔吉腦袋還算好使,說:“你這是幹什麼?這個假冒的雪莉絲,難道你……想假扮你爺爺?”
我笑笑說:“那是啊,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戰鬥機了。”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不信,這是魔晶人偶對不對?也叫意念體,我只在很古舊的魔法書上看到過,這東西已經失傳了。”
我拍拍人偶:“我也是第一次做,希望不要失敗,你可以試一下嘛。”末了加上一句:“爆炸了不管賠付。”
一小時後,我變裝完畢,和雪莉絲坐着馬車去港口區。
兔吉顯然對這個戰機很滿意,眼中都是星光,我是理解的,大概他覺得終於可以實現執迷多年的狂野夢想,諸如大大方方進去女子更衣間女子澡堂女子廁所……
爲防止那樣沒有倫理的情況發生,我嚴厲警告他:“你敢偷看別人或者偷看自己,我第一時間切了你!”
兔吉趴在雪莉絲的肩膀上,聞言立刻做出了少女裙子被風吹起時的經典動作,淚目道:“好歹給點兒福利……”
我說:“先提醒你,這個人偶的材料只是一個普通人類少女的身體,只能嵌入很基礎的七屬性魔法,也不能把人一腳踢飛,你千萬記住不要隨便打架。”
他縮了一縮,說:“你是說……這原來是具……你太不尊重遺體了,小心遭報應啊。”
我想了想,貌似的確是那麼回事,又想了想,貌似也不是那麼回事,說:“你這是人類的觀點吧,但人類明明吃雞吃鴨吃得很歡快啊,所以說,他們不是尊重遺體,只是尊重人科動物的遺體,因爲吃起來太噁心。”
他吐了:“你個魔鬼……”吐完後又說:“那給我點錢或者烈性□□什麼的,好歹不能給人欺負。”
我望着車窗外的掠景不發一言。
他飛過來拽我:“錢錢錢錢錢,道具道具道具!”
我嘆息一聲:“黃牛票真不是隨便買的,只剩船票錢了,你要真打不過,那就自爆吧。”
他:“……”
又是三天,回到雙木旅店已經六天過去,離約定的日期晚去一天。
進去旅店大門時沒穿披風,一個不提防男人的外皮居然也能給人調戲,一肌肉坦克順手捏住我下巴油油地說:“小美人~~”
旁邊的雪莉絲一副歡快表情,我火了,抓住肌肉坦克的手腕呼啦啦一掄,隨着爽快的風聲,他飆出了樸素的六格式窗戶,虧得那窗戶是打開的,沒有造成拆遷破壞,但卻刮飛了窗臺上曬着的兩簸箕毛豆,考慮到經費已經赤貧,我很理所當然地沒有賠錢,因爲小說裡大俠在街頭制裁流氓時所造成的公共損失都沒涉及賠償。
話說回來,好久沒用小表哥的造型上街遛彎了,我都差點忘記小表哥長得那麼girl……
全體大漢給我讓座,我沒落座,當老大的滋味真是好好。我拉着雪莉絲暢通無阻登上二樓。
敲門,果然是茉絲緹娜來應的門。她看到我眼睛一亮,錯愕地說:“你好……你是雪莉絲的哥哥嗎?”
雪莉絲蹦出來說:“爺爺,是爺爺。”
牀上的被子捲動了一動,緩緩,緩緩,拉開一角,萊茵看到我,目光真是朦朧,顯然難以置信。
我揮揮手,雪莉絲和茉絲緹娜都出去了,順手還把門帶上,房裡就剩倆兒。
數秒靜謐。
萊茵趴回去,低低地說:“你怎麼來了?”
我設想過很多種他開口時的句型,覺得最有可能當屬“那是真的嗎?”或者“我對不起你。”或者“我會對你負責的。”……
完全沒想到開口居然是這一句,因此,短時間內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牆角一聲鳥叫,一看,原來是那隻愛搞行爲藝術的小彩雀,這時候嘰嘰喳喳不斷用喙敲打着鳥食架,看來茉絲緹娜忘記給它餵食。
我拉開抽屜找鳥食,萊茵轉頭看着我說:“雪莉絲的奶奶是誰?”
我手一抖,飼料袋的夾子掉了下來。真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一句。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冒泡:這句話真是好用……)
特立獨行的小彩雀終於無法忍耐,飛過來叼走飼料袋,爪嘴並用努力地將鳥食往鳥架盆裡倒。
我欠扁一笑,說:“哦,你和我男男生子生了個娃,那個娃娶了個姑娘,那姑娘又生了個娃,因爲雪莉絲管我叫爺爺,而你排我上面,so,她要叫你大爺。”
嗶!小彩雀再次倒掛金鉤。
萊茵看我半天,居然沒有笑,有氣無力地趴回枕頭上:“哦。”
我推推他:“你是不是沒吃東西?”
“噗~~”他這時候笑了,肩膀抖了一抖,擡頭說:“吃了。哎,前天茉絲緹娜給了我一本小說,是時下流行的虐戀風格,要聽嗎?”
“……”我有些驚恐,想,不會吧,還是沒來得及,他腦子被跨世紀的衝擊波給沖壞了……我挑了比較中庸的回答,說:“哦……”
萊茵坐起來,把被子推到一邊,動作還挺健康,他探身從牀頭櫃裡拿出一本封面都是粉色花瓣飄飄的軟皮書,翻開,開始講故事:“在一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國家裡,有一個很帥很帥很帥的王子,要選一個很美很美很美的新娘,國王和王后收集了很多很多很多年輕的姑娘,王子看了很久很久很久……”
我徹底慌了,探他額頭:“你病了。”
他笑道:“娛樂一下。”而我越發覺得他腦子出了毛病……
“……塔蕾茜說,王子,如果你想要找尋最美麗的花朵,那就攀過這一片山脈,向山峰的神女問路吧。亞克西斯卻說,不,我改主意了,我希望迎娶你。塔蕾茜黠慧地笑,我能天天出皇宮玩嗎?亞克西斯說可以,我還會陪你一起。然後這兩隻就手拉手度蜜月了。”
我:“……”
“亞克西斯和塔蕾茜的愛情磨難重重,度蜜月還能度進兔子洞,國王和王后請來最賢明的智者爲愛子祝福,智者說,王子和王子妃本身沒有問題,但是湊在一起就會產生強烈的化學反應,就是傳說中的盈轉虧……”
我:“……”
終於他把一本書講完了,已經半夜,我用複雜的眼光看着他,想着,完了完了,上天果然待我好薄,幾天不見我老公就腦淤血了……
啪,萊茵把書合上,說:“基本上這個故事的大意就是,女二號是女一號的母親,但女二號和男一號曾經有一段感情糾葛,於是女一號就淪爲母親報復男人的工具,最終的結局是女一號用自己的生命換回男一號,而男一號也沒有和女二號在一起,接替王位做了一個冷酷的王者。這男人真是太廢了,肯定是個飛機頭。”
我:“……”
他把書丟到牀頭櫃上,說:“你的說話方式真是太難學了。”
我抽着嘴角觀察一下他的面部表情,發現,他挺正常,他在整我。我操起枕頭賞他烏雲蓋頂:“你才這麼說話!你全家都這麼說話!”
他結結實實挨我兩下,笑着說:“你以前說話可不就是這樣?”我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他緊接着又來一句:“現在也沒改進多少。”
我怒了……我拽住自己即將出擊的某半邊拳頭,顫音道:“你去死啊……”
萊茵看了我好一會兒,用十分淡定的路人口氣說:“別生氣。”
我也看了他好一會兒,覺得,真是自找虐,以前不當他回事兒的時候,他怎麼折騰我都沒想法,現在開個玩笑就漏氣了……呃對了,我來幹什麼的?
我說:“雪莉絲的大爺,對你孫女負責。”
萊茵看我很久,表情始終恬淡,坦然拿起牀邊的水壺倒了杯水喝起來。
我鬱結了。暈吶這個貝戔蛋想了幾天自己想通了,我還勞心勞力怕他鑽牛角尖千里迢迢一個來回,爲此買了三張黃牛票更重要的是把錢包都掏空了……
過了一會兒,萊茵又拿出一個水杯倒滿了遞給我,我接過後憤憤地喝。
等我馬桶掉半杯水,他說:“今天早上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他放下水杯,鄭重地看着我說:“好像,我特別害怕惹你生氣。”
噗!我擦擦下巴:“有嗎?”
他繼續看着我,表情彷彿在談論國家大事:“不是那種小打小鬧的生氣,是真正意義上的生氣。比如,如果換成別人,這種事情我頂多愧疚一下,絕對沒這麼窘迫的反應,呃……”他看看吃飯正high的小彩雀,又轉回來說:“算了,反正我都失掉大部分記憶,一切都要重新來過……”
我:“……”
“重要的是雪莉絲那個丫頭,你真該好好管教她,怎麼說也不能一個人跑來帝都……”
我:“…………”
“不,那個還不是最嚴重的問題……她腦子裡都裝的什麼東西……”
我:“………………”
不知怎麼回事我越來越覺得那三張黃牛票買得不值,內心憤憤到一個境界,面上反而平靜了,我慈悲地微笑道:“什麼呀,結果我們這一通對話下來,跟灌水差不多。”
萊茵說:“日常交際中的對話本來就是大部分很水的。”
我繼續慈悲:“你夠了。一開始我們該談什麼的?”
他笑笑:“那個事情就像雪莉絲說的,後續發展很純潔,你,不會來報復我。”
我撫額了:“你給我站直了,有一個方法可以很顯著地證明我不會報復你。”
他對於我瞬間爆發的殘念波長感到怔忪,但還是站了起來,咱倆面對面。
我繼續撫額,一邊揮揮手說:“別緊張,光速之間的事。”
他狐疑地看着我:“哦……”
我飛起一拳揍他左眼上。砰!
小彩雀嘰的一聲,瞪着烏黑亮麗的眼睛關注我們,嘴裡有鳥食掉落。
我持續撫額:“看,如果我想死命地給你一刀,根本不需要繞七繞八,因爲你現在連正面接我一拳都接不下。”
萊茵捂着左眼躺倒在牀上,面容特別安詳,一會兒後說:“你只是單純想揍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