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從漫長的回憶中抽身。
回首他們之間的這段過往, 似乎的確一直是時景在主動,難怪他會說他累了,她就像根木頭一樣, 換做誰都會忍受不了吧!
安若自嘲一笑, 不得不承認時至今日, 時景在她心中依然佔據着最特殊的位置, 輕而易舉就能攪亂她的一池春水。她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眼前給予她視覺衝擊的水晶鞋彷彿成了罪魁禍首,她拎起它們就要往垃圾桶裡扔,但最後關頭心底泛起的一絲不捨還是讓她及時收回了手。
她不想深究這份不捨到底是基於她對高跟鞋的癡迷還是對送禮人的留戀, 只煩悶地將它們重新放回鞋盒,蓋好盒蓋後近乎粗暴地塞進鞋櫃最底層, 眼不見爲淨。
然而做完這一切, 起伏不定的心緒仍未平靜, 她不得不尋求一種更強烈的刺激來以毒攻毒。
安若從冰箱裡取出一瓶冰水,在這隆冬時節這樣的溫度光是觸摸都覺得難以忍受, 但她卻仰頭猛灌了一口,刺骨的寒意瞬間通過喉嚨侵入四肢百骸,彷彿血液都要被凍住了,她原本晚飯就沒吃幾口,胃裡幾乎都是空的, 這會兒更是被刺激得一陣痙攣, 疼得她直接蹲了下去。
這樣自虐的方式終於紓解了她的心煩意亂, 只是在顧祉連日來按時用餐的督促下好不容易有所好轉的胃病再次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
這麼多年, 她一直活得清醒而又剋制, 剋制着自己的慾望,清醒地承受着痛苦。年紀輕輕的姑娘, 卻像個苦行僧一樣苛求自己,沒有人知道是爲了什麼。
安若吞了幾顆胃藥強撐着躺上了/牀,緩了很久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期間還做了個夢。夢中顧祉滿眼驚痛地望着她,似在責備她的不守信用:“安若姐,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她自知理虧,心虛地笑笑:“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顧祉卻不信她,小臉一直緊繃着,她只得連番保證,指天發誓,才讓他的神情有所鬆動。
安若向來自主意識極強,何曾會因爲沒愛惜自己的身體而向別人道歉,即便是在夢裡,但面對這個少年卻屢屢一反常態,她也不知道是爲什麼。
顧祉當然不知道安若經歷的這些,他收工後迫不及待地回到酒店,例行給她打電話。
然而一連將那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撥了好幾遍,都無人應答,他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九點,城市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這個點聯繫不上安若實在讓他坐立難安。
他又將電話打到了公司,接聽的是Amy:“安若姐?她今天沒來公司啊,因爲她明天要飛到三亞去給你慶生嘛!什麼,你不知道?啊,完了完了完了!我忘了安女王交代過要保密的,這下死定了……”
後面Amy的哀嚎他已經聽不進去了,因爲他陷入了莫大的狂喜中。
顧祉對過生日的印象還停留在八歲前,自從父母離異後,就再也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而安若不但記得,還撥冗前來陪他,這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但狂喜過後,不禁愈發擔憂:既然安若姐沒在公司加班,又怎麼會不接電話呢?
他不敢深想,繼續鍥而不捨地給安若打電話,不知過了多久,迴應他的終於不再是那道機械的女聲——“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小顧?”安若已經睡了一覺醒來,喉嚨乾澀地厲害,正打算下牀去喝水,餘光瞥見牀頭櫃上的手機閃爍不停,才伸手拿過。
聽到她聲音的那一刻,顧祉滿腹的擔憂皆化作委屈:“安若姐,你終於接電話了!”
終於?安若疑惑,掃了一眼手機屏幕,58個未接來電,都是顧祉打的,不由愕然:“對不起,我睡着了,沒聽到手機振動。你這麼急着找我,是出了什麼事麼?”
“沒有,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安若啞然失笑,這孩子,什麼時候這麼依賴她了?
顧祉發現了不對勁:“安若姐,你今天這麼早睡,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啊!”安若矢口否認,夢境裡他擔憂的神色猶在眼前,她可不敢讓他察覺出任何異常,“就是突然犯困,正好不忙,就去睡了。”
沒想到顧祉一點都不好糊弄,“那你肯定沒吃晚飯。你之前說怕長胖,臨睡前三個小時堅決不進食,我八點半給你打電話就沒接,說明你在那之前就睡着了。”
斬釘截鐵的語氣,安若瞠目結舌:“誒?”
顧祉繼續道:“你胃不好,胃裡一空就容易犯病,所以你這麼早睡不是因爲犯困,而是因爲胃疼,對吧?”
這嚴密的邏輯和敏銳的洞察力……安若敗下陣來:“小顧,你不當偵探可惜了。”
顧祉卻絲毫沒有被稱讚的喜悅,而是蹙緊了眉:“安若姐,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果然……和夢境裡一模一樣的臺詞啊!安若無可奈何,“就是怕你擔心我才瞞着你的。”
“明知我會擔心,爲什麼還要這樣?”顧祉有些挫敗,自嘲一笑,“我的關心,你一點都不在意是嗎?
安若感受到他的消沉,急忙柔聲解釋:“怎麼會?你的話我每天都有照做,就今天是特殊情況,我發誓!小顧,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連她自己都沒發覺後半句流露出的嬌嗔,頗有幾分撒嬌意味。
顧祉哪捨得真的責怪她,只不過是氣自己沒用。這會兒她用這麼軟的聲音求情,他只覺得心神盪漾,自然沒有什麼不答應的,卻還是故意硬邦邦道:“什麼特殊情況?說出來我看看能不能酌情寬容。”
出乎意料的,安若沉默了。
就是這片刻的沉默,加之聯想到之前媒體爆出的頭條,顧祉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其中的根源——時景。
是了,也只有這個名字能讓她失控反常,從始至終。
他不敢去想今天晚上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那會讓他嫉妒的發狂。深吸幾口氣讓自己恢復鎮定,顧祉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我開玩笑的,安若姐,我怎麼會怪你呢。”
電話那頭似鬆了口氣,而顧祉的心卻隨着她鬆的這口氣往下沉了幾分。
一個計劃在他腦中成型,他撥通了尤晴晴的電話,沒有寒暄,開門見山:“師姐,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不能再徐徐圖之,等自己功成名就再對安若表達愛意,時景不會給他這個時間,他們本就不在一個起點,已經落後了一大截,必須先發制人,纔有翻盤的希望。
尤晴晴何等聰明,瞬間會意:“需要我做什麼?”
她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顧祉一夜之間就由被動等待變成了主動進攻,但對於他急切地想拿下安女王的決定,她自然沒有不支持的。
顧祉勾脣一笑:“先告訴我安若姐明天的航班班次。”
一切,就從他的生日開始。
如果有人看到他此時的表情,一定會驚訝,那個一向溫和靦腆的少年,竟然不知不覺也變成了一頭滿眼閃爍着精光的小狐狸。
前一天的胃疼並沒有影響安若的行程,登機前,她還打電話問尤晴晴是否已經想好了爲小顧慶生的方案,電話那頭支支吾吾,說等她來了她們再當面合計。
安若無語凝噎,她果然不該把希望寄託在那傢伙身上。於是在飛機上的四個多小時,她都在思索該如何替顧祉慶祝他簽約後的第一個生日。
然而這事完全不像工作那麼直截了當,計算利弊得失就能做出抉擇,她有些後悔平時沒有多觀察顧祉的喜好,不然這會兒也不會如此捉襟見肘。
腦子一旦忙碌起來,便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當廣播裡傳出抵達目的地的提示音時,安若依舊沒有想出什麼好主意。
彷彿是算好了時間,安若剛解除飛行模式,尤晴晴的電話就進來了,說她此時已在機場大廳恭候女王陛下大駕。
安若蹙眉,她已經交代過不需要她來接機,派輛車就行,結果這傢伙不僅親自來了,還明目張膽地出現在人流密集的機場大廳裡,以尤晴晴的人氣,萬一被認出來又是一陣騷亂。思及此,她不由加緊腳步朝出口方向走去。
大廳人很多,安若用目光搜尋了一圈,很快便鎖定了人羣中那道全副武裝的窈窕身影,一走過去便劈頭蓋臉道:“大姐,你還嫌自己不夠紅是不是?”
尤晴晴口罩覆面,聞聲摘下墨鏡,眼中含着討好的笑:“我們這不是見你心切嘛!”
“我們?”安若挑眉,正要追問這個“們”還包括誰,就聽到身側傳來一聲熟悉的低喚:“安若姐。”
安若微微一愣:“小顧?”
是了,尤晴晴旁邊長身玉立的便是同樣全副武裝的顧祉,只因她完全沒想過顧祉也會出現,所以纔沒注意她身邊的人。
她此次行程原本是對顧祉保密的,目的是爲了給他一個驚喜,可現在當事人已然知曉,還有何驚喜可言。
安若回神,用眼神譴責尤晴晴,後者無辜地攤手:“不是我!天知道小師弟從哪得來的小道消息。”
這話半真半假,安若要來是Amy不小心說漏了嘴,但抵達時間卻是尤晴晴告訴顧祉的無疑。
顧祉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計。”隨即淡定地從安若手中接過行李箱的拉桿,俯身在她耳邊提醒:“安若姐,你確定還要站在這嗎?已經有好幾個人往我們這邊看了……”
他戴着口罩,安若仍感覺到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頸側,激起一陣酥麻。不等她迴應,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已拉着她往門口等候的保姆車走去。
而尤晴晴落在後面,望見那兩隻相扣的手,笑得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