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郗城說她腳踝上少了東西,姜時汕從來不愛戴首飾飾品,倒不是說本身不喜歡,而是,一個學醫的,身上越簡單簡練,越好。
不然操控手術,總歸給人不安心的感覺。
再者說,僅僅脖頸上的玉觀音,還是被人強迫的,取不下來,不像金飾銀飾顯得俗套,戴着就戴着吧。
5月自法國回國,現在8月中旬,三個月後,她不再是自己,她是慕郗城的妻子,慕家莊園的慕太太。
所以慕先生看着她,說腳上少了東西。
第一時間,她想到的不是自己應該佩戴什麼,而是作爲冠冕堂皇的慕太太該佩戴什麼。
她是他妻子了,不論真假,都不能太寒酸不是。
不過,連腳踝上都要佩戴飾品?時汕不喜歡,腳踝很隱秘,和脖頸手腕不同。
現在的庭院,被他直接伸手扣在掌心裡,讓她不習慣。
這行爲,多少帶着輕挑,有調.戲的意味。
她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便對慕郗城說道,“我不喜歡在腳踝上戴東西,所以,你也不必起這個念頭,送我,我也不會喜歡。”
倒是,慕郗城聽他妻子拒絕的這麼直白的話,問了句,“爲什麼?”
時汕說,“這像是犯人。”
“犯人?”慕郗城思忖着,不理解現在這小女孩兒的邏輯,有想要發笑的意思。
“國內的宮廷戲裡,不都是喜歡給囚犯扣上腳踝。”這樣的感覺,近似婚姻囚禁,她絕對不要。
慕郗城對她道,“這性質不一樣,對方是爲了控制行動,而你戴是爲了美。”
——更是,因爲你以前很喜歡。
四年可以改變很多東西,可以將喜歡變成不喜歡。
連,生活習慣都能改得徹底,慕郗城明白。
可,他會幫他太太統統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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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在庭院裡閒聊幾句,後來說開了,便就直接在庭院裡吃早飯。
很傳統的蘇州早餐,糕點,時汕吃得很少,並不是不合口味。
說白了,一個總用法式早餐的人,現在驟然改吃這些,需要時間去適應。
慕郗城覺察到他太太對於蘇式的早餐的異樣,便說,“汕汕,不喜歡?”
時汕言辭淡然,回覆卻很懇切,“只是不習慣而已。”
“汕汕在法國有很多小習慣,沒關係,以後我陪着你,慢慢改。”
時汕蹙眉,慕郗城的說法,她不喜歡,是習慣,又不是陋習,爲什麼要改?
他是鐵了心的,要將她完全按照所謂的陳嘉漁來改變的。
先不提,她到底是不是陳嘉漁,即便是,四年過去,人都在變,爲什麼非要和四年前的一模一樣?
他這要求,豈不是太強人所難。
這天,放下手裡的竹筷。
時汕問他,“那我要是改不了,也變不成陳嘉漁呢?”
“等你慢慢想起來,你就會懂。”
“如果我不是呢?”
“沒有不是。”
他手邊的瓷碗,突然掉落在地上,‘啪’地一聲碎裂開。
至於,怎麼掉的。
時汕看得清楚明白,她看着他眸色很淺淡。
清明澄澈。
而他,看着她,脣角上揚,在笑,但是眼神裡有太多讓人壓抑的東西。
暗濃的黑,像是西域最毒的黑色曼陀羅,大肆張揚的盛開,簡直能將人活活吞噬。
時汕不明白他驟然的情緒是因爲什麼。
但從他的眼神裡,她明白:日後,如果她真的不是陳嘉漁,說不定會被他活活掐死也未嘗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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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蘇州的第一個早上,早餐吃得並不是合人心意,近似不歡而散。
等吳嵐來收拾餐桌,慕郗城對她道,“收好東西,我們下午出發到杭州去一趟。”
剛來了蘇州,又要到杭州。
她不明白,他內心的盤算。
不過,向來他都是這樣,說風就是雨,從不說謊話,更不騙人。
慕郗城說去杭州,就是真的要去杭州的。
時汕聽着,沒有點頭答應,也沒有拒絕,不過是,就現在的情形看來,她的話,並沒有實際的作用。
向來獨立的時汕,在慕郗城的身邊學會一個詞語,沉默。
很多時候,她真的不需要表態,只要由他決定好,她照做就可以了。
當然,姜時汕也有她自己的底線,如若底線被戳破,她再也不甘願妥協,必然很麻煩。
他和她,都無比清楚,他們的婚姻關係不牢靠,近似浮木,看似風平浪靜般漂浮在湖面,總有狂風暴雨時,就會將這浮木徹底打翻,被壓制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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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樓後,吳嵐要幫時汕整理衣服,被她婉拒了,“我自己來就好,不用您費心。”
自己的東西自己整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這是她概念裡的東西,慕郗城看着這樣的時汕,覺得不是不好,而是,她太難靠近。
她爲人處世的準則特別深入,更不會爲任何人打破這些常例常規。
時汕要整理衣物,就不得不到對面的那間鬱藍色佈置的房間裡,原本有些牴觸的情緒,這次,真的再進來,那份壓迫感還在,卻已經不至於讓她覺得頭痛。
將昨天被吳嵐收進來的衣服,簡單挑了兩件,正要出去,卻被桌面上已經成形的建築積木模型吸引,做這樣的一個成品模型,單單靠搭建的話,至少要花費上一個星期的時間不止。
這種建築形積木,時汕以爲只會工程師擬定設想的時候會用到,在慕家的時候曾經見過,只當是擺設。
現在在蘇州,又看到。
慕郗城還喜歡做這些?
時汕搖搖頭,正谷欠從這個房間出去,卻在外出的瞬間,不小心碰觸到積木的一角。
猶如多米諾骨牌的極致連鎖反應,搭建的建築積木,猶如萬丈高樓轟然倒塌,攤在桌面上。
這樣的動靜,自然吸引了在走廊的慕郗城,推門而入就叫她,“汕汕?”
時汕猝不及防地被人自背後抱住,有些訝然。
“怎麼了?”他問。
時汕指着桌面上的建築積木,說道,“我碰倒積木了。”
這些益智積木,不是普通的輕質材料,是建築工程師常用的原木製的,有一定的重量。
嘉漁以前最愛,這些東西。
房間裡的這種擺設,時常會換,完全不按照說明書,只按照自己的意思。
原本是件小女孩兒喜歡的趣事,現在由於它的不穩定性,擦傷了時汕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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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擦傷根本不要緊,慕郗城偏偏要帶她去擦藥。
時汕看着有些混亂的桌面,說了句,“那些積木怎麼辦?”
“管什麼積木,先去上藥。”
最終,拗不過他,跟他去了。
客廳裡。
手臂輕微擦傷,只塗了一層藥水,慕郗城擡眼看她的手臂,夏天,這樣的繫帶裙子,肩膀露出來,卻再沒有他熟稔的紅色硃砂。
塗了層藥水,他伸手有些抑制不住地去觸碰她的肩膀。
讓時汕下意識地向後一躲,似乎這邊有燙傷不好的回憶,曾經那遍佈這邊的醜陋疤痕,即便現如今消退,她在她內心存在着深深的印痕。
她向後躲的一個動作,讓他眼眸瞬間暗沉。
遠遠比她後退的速度快,他直接伸手扣住了她的肩膀,笑問,“你躲什麼?”
時汕被他的指輕撫,全身都是緊繃的,不明白這人驟然的動作因爲什麼?
只怔怔地望着他。
須臾後,聽到漫不經心道,“受過傷?”
讓她渾身簡直僵硬,額頭也出了冷汗,她的入住醫院資料很隱秘的,他調查她?
“植皮手術痛嗎?”
他的手指有些微涼,從她的肩膀向下滑,帶着讓她毛骨悚然陰森的冷意。
她想要後退,想要避開這種被人凌駕其上的壓迫感。
“疼嗎?”
彷彿她不回答,她還會這麼執着的問下去。
“還好。”
“以後再也不會了。”他抱着她,於她訝然間,直接在她的手臂上印了一個吻。
有些灼燙,卻很輕柔。
這一刻,她是感覺得到他內心憐惜的情緒的,真像是滿腹柔情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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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間,慕郗城到庭院裡似乎接了一通海城市的電話,時汕不知道內心是受了怎樣的趨使,彷彿,對於今早碰倒的積木耿耿於懷。
再上樓,重新回到那個房間。
她將掉落在地面的彩色木塊撿起來,再繼續放置到桌面的時候,發現了異樣。
這片零散的建築積木下,壓着一本記事本。
時汕將它從積木底部抽出來,扉頁翻開,清秀的眉輕皺。